复含血,枯骨复被肉,允所谓遭仁遇神,真所宜传而著之。余畏禁,不敢班班显
言,窃为《穷鸟赋》一篇。其辞曰:
有一穷鸟,戢翼原野。毕网加上,机穽在下,前见苍隼,后见驱者,缴弹张
右,羿子彀左,飞丸激矢,交集于我。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
堕。内独怖急,乍冰乍火。幸赖大贤,我矜我怜,昔济我南,今振我西。鸟也虽
顽,犹识密思。内以书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贤,归贤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孙
孙。
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曰: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德政不
能救世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
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
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
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
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谒诚而尽忠,路绝崄而靡缘。九重既不
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于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舵,积薪而
待燃?荣纳由于闪揄,孰知辩其蚩妍?故法禁屈挠干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
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
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
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鲁生闻此辞,系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
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
命矣夫!
光和元年,举郡上计,到京师。是时,司徒袁逢受计,计吏数百人,皆拜伏
庭中,莫敢仰视。壹独长揖而已。逢望而异之,令左右往让之,曰:“下郡计吏
而揖三公,何也?”对曰:“昔郦食其长揖汉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则
敛衽下堂,执其手,延置上坐,因问西方事,大悦,顾谓坐中曰:“此人汉阳赵
元叔也。朝臣莫有过之者,吾请为诸君分坐。”坐者皆属观。既出,往造河南尹
羊陟,不得见。壹以公卿中非陟无足以托名者,乃日往到门,陟自强许通,尚卧
未起。壹径入上堂,遂前临之,曰:“窃伏西州,承高风旧矣。乃今方遇而忽然,
奈何命也!”因举声哭,门下惊,皆奔入满侧。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与语,
大奇之。谓曰:“子出矣。”陟明旦大从车骑,奉谒造壹。时,诸计吏多盛饬车
马帷幕,而壹独柴车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于车下,左右莫不叹愕。陟遂与
言谈,至熏夕,极欢而去,执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
乃与袁逢共称荐之。名动京师,士大夫想望其风采。
及西还,道经弘农,过侯太守皇甫规,门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门吏惧,以
白之,规闻壹名大惊,乃追书谢曰:“蹉跌不面,企德怀风,虚心委质,为日久
矣。侧闻仁者愍其区区,冀承清诲,以释遥悚。今旦,外白有一尉两计吏,不道
屈尊门下,更启乃知已去。如印绶可投,夜岂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宁当
慢慠,加于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责。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则何福如之!
谨遣主簿奉书。下笔气结,汗流竟趾。”壹报曰:“君学成师范,缙绅归慕,仰
高希骥,历年滋多。旋辕兼道,渴于言侍,沐浴晨兴,昧旦守门,实望仁君,昭
其悬迟。以贵下贱,握发垂接。高可敷玩坟典,起发圣意;下则抗论当世,消弭
时灾。岂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诱之德,同亡国骄惰之志!盖见机而作,
不俟终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劳。昔人或历说而不遇,或思士而无从,皆归
之于天,不尤于物。今壹自谴而已,岂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于德何损?而远
辱手笔,追路相寻,诚足愧也。壹之区区,曷云量己?其嗟可去,谢也可食,诚
则顽薄,实识其趣。但关节騊动,膝炙坏溃,请俟他日,乃奉其情。辄诵来贶,
永以自慰。”遂去不顾。
州郡争致礼命,十辟公府,并不就,终于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云“仕
不过郡吏”,竟如其言。
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十六篇。
刘梁字曼山,一名岑,东平宁阳人也。梁宗室子孙,而少孤贫,卖书于市以
自资。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党,乃著《破群论》。时之览者以为:“仲尼作
《春秋》,乱臣知惧。今此论之作,俗士岂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辩和同之论》。其辞曰:
夫事有违而得道,有顺而失义,有爱而为害,有恶而为美。其故何乎?盖明
智之所得,暗伪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无适无莫,必考之以义焉。
得由和兴,失由同起,故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春秋传》曰:
“和如羹焉,酸苦以剂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济水,谁能
食之?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过
为正,以匡恶为忠。经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则上下和睦能相亲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绪,覆楚国
之师,不谷之罪也。若以宗庙之灵,得保首领以殁,请为灵若厉。”大夫许诸。
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从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君临
之,抚正南海,训及诸夏,其宠大矣。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大
夫众之。此讳而得道者也。及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芋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于
乾溪,殉之二女。此顺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阳穀献酒,子反以毙。
此爱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騊也。
騊毒滋厚,石犹生我。”此恶而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难也!有臧武仲之
智,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盖善其知义,讥其违道也。
夫知而违之,伪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为伪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
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违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
失之”也。《夏书》曰:“念兹在兹,庶事恕施。”忠智之谓矣。
故君子之行,动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进退周旋,唯道是务。苟失
其道,则兄弟不阿;苟得其义,虽仇雠不废。故解狐蒙祁奚之荐,二叔被周公之
害,勃鞮以逆文为成,傅瑕以顺厉为败,管苏以憎忤取进,申侯以爱从见退:考
之以义也。故曰:“不在逆顺,以义为断;不在憎爱,以道为贵。”《礼记》曰: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考义之谓也。
桓帝时,举孝廉,除北新城长。告县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汉;庚桑
琐隶,风移碨磥。吾虽小宰,犹有社稷,苟赴期会,理文墨,岂本志乎!”
乃更大作讲舍,延聚生徙数百人,朝夕自往劝诫,身执经卷,试策殿最,儒化大
行。此邑至后犹称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书郎。累迁,后为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孙桢,亦以文才知名。
边让字文礼,除留浚仪人也。少辩博,能属文。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
辞,而终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讽也。其辞曰:
楚灵王既游云梦之泽,息于荆台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顾彭蠡
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广望,聘观终日。顾谓左史倚相曰:“盛哉斯乐,
可以遗老而忘死也!”于是遂作章华之台,筑乾谿之室,穷木土之技,单珍府之
实。举国营之,数年乃成。设长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声。于是伍举知夫陈、蔡
之将生谋也。乃作斯赋以讽之:
胄高阳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泽。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灵于二伯。超有商
之大彭兮,越隆周之两虢。达皇佐之高勋兮,驰仁声之显赫。惠风春施,神武电
断,华夏肃清,五服攸乱。旦垂精于万机兮,夕回辇于门馆。设长夜之欢饮兮,
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尽生人之秘玩。
尔乃携窈窕,从好仇,径肉林,登糟丘,兰肴山竦,椒酒渊流。激玄醴于清
池兮,靡微风而行舟。登瑶台以回望兮,冀弥日而消忧。于是招宓妃,命湘娥,
齐倡列,郑女罗。扬《激楚》之清宫兮,展新声而长歌。繁手超于北里,妙舞丽
于《阳阿》。金石类聚,丝竹群分。神轻袿,曳华文,罗衣飘飖,组绮缤纷。纵
轻躯以迅赴,若孤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于是欢嬿既洽,
长夜向半,琴瑟易调,繁手改弹。清声发而响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纡绕
兮,若绿繁之垂干;忽飘飖以轻逝兮,似鸾飞于天汉。舞无常态,鼓无定节,寻
声响应,修短靡跌。长袖奋而生风,清气激而绕结。尔乃妍媚递进,巧弄相加,
俯仰异容,忽兮神化。体迅轻鸿,荣曜春华,进如浮云,退如激波。虽复柳惠,
能不咨嗟!于是天河既回,淫乐未终,清籥发徵,《激楚》扬风。于是音气发于
丝竹兮,飞响轶于云中。比目应节而双跃兮,孤雌感声而鸣雄。美繁手之轻妙兮,
嘉新声之弥隆。于是众变已尽,群乐既考。归乎生风之广夏兮,修黄轩之要道。
携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嫔之素肘。形便娟以婵媛兮,若流风之靡草。美仪操之姣
丽兮,忽遗生而忘老。
尔乃清夜晨,妙技单,收尊俎,彻鼓盘。惘焉若酲,抚剑而叹。虑理国之须
才,悟稼穑之艰难。美吕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辅桓。将超世而作理,焉沈湎于此
欢!于是罢女乐,堕瑶台。思夏禹之卑官,慕有虞之土阶。举英奇于仄陋,拔髦
秀于蓬莱。君明哲以知人,官随任而处能。百揆时叙,庶绩咸熙。诸侯慕义,不
召同期。继高阳之绝轨,崇成、庄之洪基。虽齐醒之一匡,岂足方于大持?尔乃
育之以仁,临之以明。致虔报于鬼神,尽肃恭乎上京。驰淳化于黎元,永历世而
太平。
大将军何进闻让才名,欲辟命之。恐不至,诡以军事征召。既到,署令史,
进以礼见之。让善占射,能辞对。时,宾客满堂,莫不羡其风。府掾孔融、王朗
并修刺候焉。
议郎蔡邕深敬之,以为让宜处高任,乃荐于何进曰:
伏惟幕府初开,博选清英,华发旧德,并为元鬼。虽振鹭之集西雍,济济之
在周庭,无以或加。窃见令史陈留边让,天授逸才,聪明贤智。髫龀夙孤,
不尽家训。及就学庐,便受大典。初涉诸经,见本知义。授者不能对其问,章句
不能逮其意。心通性达,口辩辞长。非礼不动,非法不言。若处狐疑之论,定嫌
审之分,经典交至,捡括参合,众夫寂焉,莫之能夺也。使让生在唐、虞,则元、
凯之次,运值仲尼,则颜、冉之亚,岂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阶级名位,亦
宜超然。若复随辈而进,非所以章瑰伟之高价,昭知人之绝明也。传曰:“函牛
之鼎以亨鸡,多汁则淡而不可食,少计则熬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于小用,固
有所不宜也。邕窃悁邑,怪此宝鼎未受牺牛大羹之和,久在煎熬脔割之间。愿明
将军回谋垂虑,裁加少纳,贡之机密,展之力用。若以年齿为嫌,则颜回不得贯
德行之首,子奇终无理阿之功。苟堪其事,古今一也。
让后以高才擢进,屡迁,出为九江太守,不以为能也。
初平中,王室大乱,让去官还家。恃才气,不屈曹操,多轻侮之言。建安中,
其乡人有构让于操,操告郡就杀之。文多遗失。
郦炎字文胜,范阳人,郦食其之后也。炎有文才,解音律,言论给捷,多服
其能理。灵帝时,州郡辟命,皆不就,有志气。作诗二篇曰:
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修冀无卑栖,远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奋此千
里足。超迈绝尘驱,倏忽谁能逐。贤愚岂常类,禀性在清浊。富贵有人籍,贫贱
无天录。通塞苟由已,志士不相卜。陈平敖里社,韩信钓河曲。终居天下宰,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