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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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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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绍、操终图汉室,不欲与同,故怒而杀之。

融负有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在郡六年,刘备表领青州

刺史。建安元年,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

内接。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及献帝都许,征融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每朝会访对,融辄引正定议,公卿

大夫绵隶名而已。

初,太傅马日磾奉使山东,及至淮南,数有意于袁术。术轻侮之。遂夺取其

节,求去又不听,因欲逼为军帅。日磾深自恨,遂呕血而毙。及丧还,朝廷议欲

加礼。融乃独议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宁辑东夏,而

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国佐当晋

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僣逆,非一

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皆应知情。《春

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

棺。圣上哀矜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朝廷从之。

时论者多欲复肉刑。融乃建议曰:

古者敦厖,善否不别,吏端刑清,政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

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

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夫九牧

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

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伊戾祸宋,赵

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信

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

太甲之思诵,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尚之

守边,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

长,不荀革其政者也。

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僣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诏书班

下其事。融上疏曰:

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僣

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何者?万乘至重,天王至尊,身为圣躬,

国为神器,陛级县远,禄位限绝,犹天之不可阶,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竖臣,

辄云图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谓虽有重戾,必宜隐忍。贾谊所谓

“掷鼠忌器”,盖谓此也。是以齐兵次楚,唯责包茅;王师败绩,不书晋人。前

以露袁术之罪,今复下刘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窥高岸,天险可得而登也。案表跋

扈,擅诛列侯,遏绝诏命,断盗贡篚,招呼元恶,以自营卫,专为群逆,主萃渊

萎。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势可见。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

国防。

五年,南阳王冯、东海王祗薨,帝伤其早殁,欲为修四时之祭,以访于融。

融对曰:

圣恩敦睦,盛时增思,悼二王之灵,发哀愍之诏,稽度前典,以正礼制。窃

观故事,前梁怀王、临江愍王、齐哀王、临淮怀王并薨无后,同产昆弟,即景、

武、昭、明四帝是也,未闻前朝修立祭祀。若临时所施,则不列传纪。臣愚以为

诸在冲齓,圣慈哀悼,礼同成人,加以号谥者,宜称上恩,祭祀礼毕,而后

绝之。至于一岁之限,不合礼意,又违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处。

初,曹操攻屠邺城,袁氏妇子多见侵略,而操子丕私纳袁熙妻甄氏。融乃与

操书,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不悟,后问出何经典。对曰:“以今

度之,想当然耳。”后操讨乌桓,又嘲之曰:“大将军远征,萧条海外。昔肃慎

不贡楛矢,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

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既见操雄诈渐著,

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又尝奏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

建诸侯。操疑其所论建渐广,益惮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怨正议,

虑鲠大业。山阳郗虑承望风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显明仇怨,操故书激厉融曰:

盖闻唐、虞之朝,有克让之臣,故麟凤来而颂声作也。后世德薄,犹有杀身

为君,破国为国。及至其敝,睚眦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报。故晁错念国,遘祸

于袁盎;屈平悼楚,受谮于椒、兰;彭宠倾乱,起自朱浮;邓禹威损,失于宗、

冯。由此言之,喜怒怨爱,祸福所困,可不慎与!昔廉、蔺小国之臣,犹能相下;

寇、贾仓卒武夫,屈节崇好;光武不问伯升之怨;齐侯不疑射钩之虏。夫立大操

者,岂累细故哉!往闻二君有执法之平,以为小介,当收旧好;而怨毒渐积,志

相危害,闻之怃然,中夜而起。昔国家东迁,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

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诚怪今者与始相违。孤与

文举既非旧好,又于鸿豫亦无恩纪,然愿人之相美,不乐人之相伤,是以区区思

协欢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构,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

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

融报曰:

猥惠书教,告所不逮。融与鸿豫州里比郡,知之最早。虽尝陈其功美,欲以

厚于见私,信于为国,不求其覆过掩恶,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欢欣受之。

昔赵宣子朝登韩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贺。况无彼人之功,而敢枉当官之平哉!

忠非三闾,智非晁错,窃位为过,免罪为幸。乃使余论远闻,所以惭惧也。朱、

彭、寇、贾,为世壮士,爱恶相攻,能为国忧。至于轻弱薄劣,犹昆虫之相啮,

适足还害其身,诚无所至也。晋侯嘉其臣所争者大,而师旷以为不如心竞。性既

迟缓,与人无伤,虽出胯下之负,榆次之辱,不如贬毁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

子产谓人心不相似,或矜势者,欲以取胜为荣,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大炉不欲

令酒酸也。至于屈穀巨瓠,坚而无窃,当以无用罪之耳。它者奉遵严教,不敢失

坠。郗为故吏,融所推进。赵衰之拔郤穀,不轻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爱,训诲

发中。虽懿伯之忌,犹不得念,况恃旧交,而欲自外于贤吏哉!辄布腹心,修好

如初。苦言至意,终身诵之。

岁余,复拜太中大夫。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宾客日

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与蔡邕素善,邕卒

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且有典刑。”

融闻人之善,若出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称所长,荐达

贤士,多所奖进,知而未言,以为己过,故海内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

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

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

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

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

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诛。

初,女年七岁,男年九岁,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

不动。左右曰:“父执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主人

有遗肉汁,男渴而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赖知肉味乎?”兄号

泣而止。或言于曹操,遂尽杀之。及收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

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莫不伤之。

初,京兆人脂习元升,与融相善,每戒融刚直。及被害,许下莫敢收者,习

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闻大怒,将收习杀之,后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辞,每叹曰:“杨、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

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

五篇。文帝以习有栾布之节,加中散大夫。

论曰:昔谏大夫郑是有言:“山有猛兽者,藜藿为之不采。”是以孔父正色,

不容弑虐之谋;平仲立朝,有纾盗齐之望。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动义概

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迹,事隔于人存;代终之规,启机于身后也。夫严气正性,

覆折而己。岂有员园委屈,可以每其生哉!懔懔焉,皜皜焉,其与琨玉秋霜

比质可也。

荀彧字文若,颍川颍阴人,朗陵令淑之孙也。父绲,为济南相。绲畏惮宦官,

乃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彧以少有才名,故得免于讥议。南阳何颙名知人,见彧

而异之,曰:“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举孝廉,再迁亢父令。董卓之乱,弃官归乡里。同郡韩融时将宗

亲千余家,避乱密西山中。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

兵冲。密虽小固,不足以扞大难,宜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会冀州牧同

郡韩馥遣骑迎之,彧乃独将宗族从馥,留者后多为董卓将李傕所杀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绍已夺馥位,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明有意数,见汉室崩

乱,每怀匡佐之义。时,曹操在东郡,彧闻操有雄略,而度绍终不能定大业。初

平二年,乃去绍从操。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奋武司马,时年二

十九。明年,又为操镇东司马。

兴平元年,操东击陶谦,使彧守甄城,任以留事。会张邈、陈宫以兖州反操,

而潜迎吕布。布即至,诸城悉应之。邈乃使人谲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

谦,宜亟供军实。”彧知邈有变,即勒兵设备,故邈计不行。豫州刺史郭贡率兵

数万来到城下,求见彧。彧将往,东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曰:“何知贡不与吕

布同谋,而轻欲见之。今君为一州之镇,往必危也。”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

结,今来速者,计必未定,及其犹豫,宜时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怀

疑嫌,彼将怒而成谋,不如往也。”贡既见彧无惧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

彧乃使程昱说范、东阿,使固其守,卒全三城以待操焉。

二年,陶谦死,操欲遂取徐州,还定吕布。彧谏曰:

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可以胜敌,退足以

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故能平定山东,此实天下

之要地,而将军之关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将何寄乎?宜急分讨陈宫,使虏不

得西顾,乘其间而收熟麦,约食稸谷,以资一举,则吕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

东,未见其便。多留兵则力不胜敌,少留兵则后不足因。布乘虚寇暴,震动人心,

纵数城或全,其余非复己有,则将军尚安归乎?且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

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惧而相结,共为表里,坚

壁清野,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拔,掠之无获,不出一旬,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

困矣。夫事固有弃彼取此,以权一时之势,愿将军虑焉。

操于是大收熟麦,复与布战。布败走,因分定诸县,兖州遂平。

建安元年,献帝自河东还洛阳,操议欲奉迎车驾,徙都于许。众多以山东未

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卒制。彧乃劝操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

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

东扰乱,未遑远赴,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今銮驾旋轸,东京榛芜,义

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怀感旧之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

服天下,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韩暹、

杨奉,安足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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