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玖隐在斗篷里的手攥了攥狐毛,许久才开口:“纪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纪如卿点头嗯了一声:“我没有大碍。”
慕容玖撇过头,皱眉没好气道:“你上次也说没有大碍!”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纪如卿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嘶哑:“箭伤已快痊愈,风寒也在调理中,过几日便可上朝了。”顿了顿:“你找我,有何事么?”
慕容玖微微蹙眉,低头思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迟疑道:“楚昊天将军现被皇兄发配寒线,你能不能救他回来?”顿了下,干巴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是棘手,没有关系,你……”
还未说完,纪如卿便淡淡答:“好。”
慕容玖又愣住了,这件事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抱有多大希望。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楚家现在被发配寒线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再把楚昊天释放回来当真是难于登天。
任谁都知道楚家的事情现在正值风口浪尖上,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才是正事,站出来求情无疑是自寻猜忌,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现在皇帝派和济舫一党斗得火热,纪如卿又是她皇兄门下的主力。
昏暗的灯光下,她悄悄侧着头偷偷看纪如卿,见他在看着自己,又局促的转回来,脸上火辣辣。片刻,嗫喏着:“其实你不必勉强,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
纪如卿清雅一笑,由于病中未免会有些虚弱,声音无力:“只要是你让我做的,就没有什么难的。”
慕容玖的脸红了,恨不得立马变成乌龟把头缩进去,低着声音:“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你不值得为我冒险。”
纪如卿眸光淡淡,看着远处的一颗星,声音亦是淡淡:“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顿了下:“在如卿心里,我愿意去做的,都是值得的。”
慕容玖的头埋得更低,若有所思的愣神。纪如卿转过来看她,喊了句:“云歌。”
慕容玖受惊般啊了一声,局促的看向纪如卿,结巴着:“何~~何事?”纪如卿笑了:“你以前一向活泼,怎得今日这样胆小?”
慕容玖脸烧得通红,手背贴着脸颊降温:“我~~我~~我今日多喝了几杯,有~~有些醉了。”
纪如卿奇怪看她:“你以前说醉酒时只会耍大刀,这也算胆小?”
慕容玖羞愧难当,慕容玖无地自容,慕容玖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结巴着:“我不是……我……”叹了口气:“人总会变的。”
纪如卿淡淡一笑,道:“酒多伤身,你身子本就不大好。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慕容玖甚是乖巧的点头,闷闷的哦了一声。
纪如卿拢了拢披风,侧了下身子:“外面风凉,我们进来说话。”
“不了!”慕容玖猛然抬头,有些尴尬,抬手指着外面磕巴着:“我~~我是说外面有内侍等着呢,我该走了。”
纪如卿看了眼外面,点了点头:“我送你出去。”上前迈了一步。
“不用了!”慕容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赶忙退了一步,对上纪如卿疑惑的目光更是恼羞,扭着头看向别处:“纪大人身体有恙,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待他回音便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微微侧首,细不可闻的说了句:“早些休息。”
纪如卿一愣,就见她快步的走开,在林木后一晃身跑没了踪影。
纪如卿站在外面许久,才摇着头迈步走进了书房,来到书案边坐下。看着旁边的灯盏愣了会儿神,从袖中取出一条发带来,拿在手里久久的端详。
病中脸色未免有些苍白,握着拳止不住的咳嗽,将发带重新叠好放在了袖中。站起来从书案上找出了一张奏折,磨好了墨,润笔在手,思索片刻才垂头写了起来。
第二日,纪如卿早早的把王进士叫到府中,将折子交给他,让他代为呈给皇帝。折子呈上去,刚下了早朝,纪如卿就被皇帝宣去了皇宫。
勤政殿里,皇帝指节敲案:“纪如卿,你可知楚家犯得何罪?”
纪如卿答:“楚北泱独揽军权,企图谋逆。”
“知道你还写折子!”皇帝冷声,将折子扔到纪如卿面前。
纪如卿深深叩首:“皇上,楚昊天多年身处边关,为我北缙立下大功。且他与谋逆之事并无关联,微臣以为可对其从轻发落。”
皇帝脸色气得青黑,站起来踱步:“如今朝纲不稳,朕若不杀一儆百,那些人岂不更为所欲为,无所忌惮!”
纪如卿沉默片刻,道:“皇上,微臣认为诛杀乱臣,稳定朝纲是迟早的事。但北朝那边……”说着,有意的顿住了:“楚昊天在边关将士心中的地位颇重,稳定军心,防御北朝才是长久之计。”
闻言,皇帝不说话了。迈步走到他面前,纪如卿又跪低了几分。
良久,皇帝开口问:“小九去找你了?”
纪如卿冷静道:“回皇上,微臣未见过长公主。”
皇帝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昨晚她一个人偷偷遛出宫,不去找你,还能去找谁?”
纪如卿愣了一下,还是拱手答:“微臣确真没有见过长公主。”
皇帝又重重的哼了一声,负手站在书案前,长叹了一声:“罢了,朝堂已不足为患,还是北朝的事紧要。就依你的意,赦免了楚昊天吧。”
纪如卿闻此,叩首:“谢皇上。”
从勤政殿出来,纪如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刚走几步,身子一歪扶在了柱子上,握拳重重的咳嗽。伺候皇帝的李公公见此,连忙过来扶着他,叹气劝慰道:“纪大人,您病得这样重,还来管这不讨好的闲事做什么?”
纪如卿摇头淡淡一笑:“我没有大碍,多谢公公挂怀。”顿了下,又问:“李公公可知,昨晚长公主确实一个人出宫的么?”
李公公看了眼勤政殿,才压低了声音:“是啊,皇上听到消息就摔了个杯子。那个闹事儿的祖宗迟早会闯出大祸来。”顿了下,叹了口气:“纪大人待奴才们都谦和有礼,奴才也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你,长公主那里是沾也沾不得,碰也碰不得,凡事多想想北将军。”
纪如卿怔了片刻,微微颔首:“多谢公公。”
人生如戏长,故梦水风凉(七千更)
更新时间:2014…1…28 9:41:04 本章字数:8127
纪大人的病,来得急,去得快。刚养了两日便精神抖擞的上朝为皇帝卖命了,宁王慕容泽也就精神抖擞的把迎接宇文翌的差事推给了纪如卿。
这天,礼部尚书华丰摆好仪仗,由纪如卿带队迎接在北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站在北门下,不料却是被人放了鸽子,等了三个时辰都未见到人来。
陪在一边的臣子们着急的着急,生气的生气。唯有纪如卿神情不变的站在北门底下,纪大人的好脾气那是满朝闻名的,但能好脾气到这种地步的,简直令人发指!
旁人看到丞相都这般淡定,也就不好表现得太过。总的说来,虽然被人放了三个时辰的鸽子,仪仗还算齐整。
三个时辰后,纪如卿微微一笑,吩咐旁边的人准备回去。却不巧,有两人从北门后面走过来,为首的男子一身锦衣,眉目料峭,嘴角含着些许戏谑的笑意熨。
那些人刚想退去,却被纪如卿拦下来。纪如卿看着那两人,笑了走过去:“北朝翌王来我北缙,我等没有迎接到人,还望翌王不要见怪。”
那男子明显的愣了一下,疑惑问:“你怎知,我就是翌王?”
纪如卿笑了,垂下眼看了看他的靴子:“金龙缠靴,在北缙除了皇上只有王爷敢有这等装束。嚼”
宇文翌看了看自己的靴子,片刻又笑了:“本王早来了一步,原还想微服玩耍几日,没想到被一双靴子漏了身份。”
向纪如卿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本王初来北缙,在杏花楼流连忘返,害得诸位在此苦等,还望纪丞相海涵。”
纪如卿身后的人皆愤懑,纪如卿却是笑了:“传统使然,不觉有愧,心里自安。”
听他这样说,宇文翌的脸色变了,而纪如卿身后的人皆掩嘴偷笑,不由挺直了腰杆。
纪大人一语双关,话儿说得极妙。杏花楼是何等地方,宇文翌在那里流连而忘记了正事,自是继承了他们北朝的传统,不知羞耻,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在此等候了三个时辰,是因为北缙传统注重礼仪,没接到人不是他们的过错,该尽的礼仪已经尽了,自然不觉得愧对先祖,心里也安。
宇文翌与纪如卿对视了会儿,笑了:“纪丞相好口才。”
纪如卿脸上淡笑,伸手引路:“我朝已备好驿馆,翌王一路辛苦,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驿馆,宇文翌站在一边看着驿馆:“纪丞相,这就是你们为本王准备的驿馆?”顿了下,鸡蛋里挑骨头,摇头啧啧道:“似乎,太寒酸了些。”
北缙的一干臣子又要发怒,纪如卿拦下。他淡淡道:“皇上体恤万民,吃穿用度一向节俭。此处不比翌王府,还请翌王多多包涵。”
宇文翌又被噎了一下,纪如卿这话乍一听甚是客套体面,但细细回味起来却是绵里藏针。北缙的皇帝体恤万民,所以驿馆才这样简陋,而宇文翌骄奢淫逸,全然不顾百姓生计,由此才觉得驿馆寒酸。
宇文翌阴沉着脸,哼了一声走进去,
驿馆中,木桥上的积雪已被清扫,桥下的温泉汩汩的流淌着,水面上盈着热气。云雾缭绕,梅影幽香,宛若仙境。
宇文翌站在木桥上,指着温泉旁的梅花:“纪丞相,你看这些梅花,生长的地方不同,受到的待遇也不同。良禽都会择木而栖,炫,就更应该站对位置。”
木桥上只站着他们两人,其余人等都在下面侯着,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纪如卿微微侧首看向温泉旁的梅树,临近木桥的梅树都被扫下去的脏雪覆盖,而远离木桥的却是开得鲜妍美丽。
他淡淡一笑:“曾有个人告诉在下,大丈夫当如梅花般凌寒傲骨,不改初心。”顿了顿:“禽类之所以为禽类,是因为他们没有立场,没有原则,没有可坚守的信念。”
宇文翌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听闻北缙的纪丞相谦和温逊,何以见到本王就针锋相对?”
纪如卿对上他的目光,向他走近了几步,语气也清淡:“你的人伤了我的人,此番来到北缙,还想全身而退么?”
宇文翌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多了些意味深长,笑了:“不好意思,本王来此之前早在边关有了部署,纪丞相若是想挑起两朝大战的话,不妨一试。”
纪如卿面色不改,温良淡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翌王既宣战在先,在下自当奉陪。”
宇文翌袖中的手紧握,眸中杀气毕现:“敢这样威胁本王的,你还是第一个。”
纪如卿笑了:“相于北朝或许是,但在北缙,在下不会是第一个,也绝非是最后一个。”
宇文翌与他对峙:“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
纪如卿微微的一笑,温文儒雅,策手将他请进了住处。
从驿馆回来,纪如卿坐在案旁,手指抵着下巴不知在思索什么。旁边的王进士见到忍不住嚷嚷:“大人,那个宇文翌着实可恶,分明就是故意羞辱我们!”
纪如卿淡淡笑了:“大丈夫能忍一时之气,匹夫只会逞一时之勇。我们为朝廷办事,就应当临危不惧,遇事不乱,你怎得还这样沉不住气?”
王进士自知有愧,点了点头收敛了脾气坐下。有人跑到堂中跪下来:“大人。”说着,从竹筒里呈上来一卷画册。
纪如卿接在手中,展开看了,眸中精光闪过,微微一笑放下来:“果然。”
王进士皱眉:“怎么了?”
纪如卿将画册扔给他,淡淡道:“今天的宇文翌,是假的。”
王进士受惊般站起来,连忙展开画册,上面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宇文翌,而今天的人,只不过是他的替身。
王进士皱眉:“大人,宇文翌在耍什么花招?”
纪如卿摇了摇头,撩袍站起来,背过了身子看着身后万里江山的铁画。合上了眼,又缓缓睁开:“薛大人现今如何了?”
前些时日,济舫一党极力打压薛世乾,皇上无可奈何,只有避其锋芒,丢卒保车,不得不将薛世乾贬去看守城门。
王进士叹了声,没好气道:“还在城门那里当小兵呢。”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算是被济舫摆了一道。”
纪如卿没有说话,迈步走出大堂,到街上买了一壶酒拎着去找薛世乾。
正巧薛世乾换班得空,两人在城门旁边的小茶馆中坐下,纪如卿给他倒了杯酒,愧然道:“大人,是如卿无能,没能保住你。”
薛世乾虽丢了官,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