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膝盖上都是淤血,皇上这两日要是过来……”丹朱住了口,但见椅子上那个身躯微微一颤,唇角漾出一朵浅浅的苦笑了,伴着轻轻悠悠的一声叹息,“皇上么?皇上想必有些日子不会过来了。”
莫说他是皇上,便是寻常男子,又有几人能容忍这样的事?他若是就这样厌弃了她……她的心惶恐起来,又一点一点硬生生压下去。
他果然如她所料再没有出现,长夜漫漫,习惯了有他的温暖,半夜醒来,她总是盯着床帐,将往日他对她的好;一点点、一滴滴地重温一遍,以此作为等待下去的勇气。
吴宁那天说的话,表明了她一定要借题发挥到底,何浅浅等待着宫里掀起滔天巨*,等着太后的发难,奇http://。345wx。怪的是,这件事情却如同石沉大海般再无人提及,就连咸阳宫方向也出奇的安静。
其实她并不害怕,毕竟她什么也么做,但吴宁每次施计,总不会是只施一计就罢手,往往是环环相扣,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她虽然坦荡,架不住吴宁编排了别的来嫁祸她。
再者这种事情,于女子的名誉总是有些损伤。
她便知道,是他用手段平息了下去。
他还是护着她,哪怕心里有了芥蒂。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稍稍恢复了一些信心。
其实日子也并不是那样难打发,毕竟还有傅敏,还有静慈。
她记得傅敏听到消息时愤怒地冲进浣花居,几乎将她撞个趔趄。
“她居然这样害你,早知如此,昨晚我就……”傅敏手掌成刀。
这是她们二人的秘密,她忙捂住她的嘴,叹道,“你这样的性子,我特意不让她们告诉你,如今什么事也没有,你倒乱了阵脚。”
傅敏推开她的手,望着她的脸,怒道,“怎么会没事?看看你现在的脸色,他有十几日没来了罢?”
她轻轻抚上脸颊,镜中女子下颔尖廋,脸色苍白。
“不过十日而已。”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也不是因为他,这些日子,我总有些不大提得起食欲。”
“你……”傅敏又是怒又是怜惜,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哎……”
她复又拉了傅敏的手,以极低的声音道,“姐姐切不可冲动,两败俱伤容易,我们却要全身而退。”
傅敏任她拖着,见她满脸殷切,只得点了点头,“我依你便是。”
她始放下心来。
然后这事便传到了静慈耳朵里,邀了她共进晚膳。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许是那天着了凉,又或许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头也有些发晕。
可是她又不得不去,不能折了静慈的情面。况且她若是不去,越发印证了她们的担忧。
窗外的芍药开了花,大团大团招摇在绿叶里,俗艳非http://。常。就像非烟手中的胭脂,红的可以拧出汁子来。
非烟已经在她脸上打了两遍胭脂,她的脸色才看起来不是那么苍白,何浅浅强撑了精神,对镜中的自己微笑。那笑容好似一个面具,挂在脸上,仿佛她一松懈了就会掉落下来。
她是疲惫了。
静慈是修行之人,晚膳全是清一色的素。素鸡素肉素蟹粉,都与肉无关,她却还觉得有些腻。
静慈也并不劝解她,只是执了素酒,与她同饮。
她握着酒杯,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想笑,胃里却好似有什么拧着,从刚才一直翻腾到现在,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今日特别厉害。
她只压着,举了杯要饮,冷不防一阵剧烈的恶心,酒尽数洒在她的裙子上,她捂着胸口,不住干呕。吓了丹朱好大一跳,只不住的替她抚背。
素秋又沏了些热茶来给她漱口,她只觉得头沉重的紧,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呕了半晌,方觉得松快些。
静慈一直静静望着她,一言不发,眼中有抹了然的神色。
直到她脸色苍白的直起身子,方幽幽道,“你的月信,多久没有来了?”
丹朱原先侍候过郭贵妃,听得此话,面上由忧转喜,也直愣愣地看着她。
何浅浅被她们看得局促起来,只用手帕捂着嘴唇,努力回想道,“上个月是十五来的,这个月……”她不大确定道,“似乎过了四五天。”
“你可觉得最近都有些恶心?”
何浅浅微微迟疑,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静慈温和的笑了起来,“丹朱,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给你们贵人诊一诊喜脉。”
丹朱终于释怀地笑起来,不知为何,眼眶竟然湿了,她尚未应声,非烟早已欢喜地跑了出去。
何浅浅怔怔看着静慈,不敢置信道,“我……有孩子了?”
静慈笑着摇头,“你难道全无察觉么?这样的糊涂,你先前……”她转了话道,“娘亲没有告诉过你么?”
何浅浅捂着小腹,知道她本来是想说她以前生过孩子,是有经验的。可是那次来的那么突然,她以前的身体又皮实,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哪里像郭爱的身子这样孱弱,让她难受得食不下睡不着,还道自己是着了风寒。
周围众人都是满脸喜色,她扯了扯嘴角,却尴尬地挂在半空。
这个孩子,是活不下来的。
可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过来看她的吧?不为她,也要为了这个孩子。
她垂下眼帘,喉间有酸水往上翻,她默默地将它又吞咽下去。()
卷一 第七十六章 转机(下)
傍晚时分,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潮湿微凉的空气里,混着花的残香,从窗缝里一丝一丝侵进来。何浅浅斜靠在塌上,腿上搭了一块薄薄的的毯子,手里慢慢打着一根丝绦,边上扔了一本李清照的词。
非烟在屋外给她煎药,仿佛可以嗅到那药的苦味。
她打了一截,又停下来,精神有些不济,却又不肯去床上休息,丹朱催了两次,只得作罢。
天渐渐全黑了,窗上贴的仍旧是冬日的厚纱,从榻上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要看。日日都是这种光景。
丹朱不忍见她这般模样,劝道,“贵人看会书吧,打那丝绦伤精费神,贵人如今有身子,实在不易再操劳。”
何浅浅笑了笑,“看不下去了,再看就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
她的脸色是那样白,晚上好容易吃了一点,又全给吐了,蛋壳青的丝袍裹在她身上,越发显得那肩膀单薄的可怜,丹朱暗暗忧心。
窗外忽然明亮起来,隐隐有人声喧闹,丹朱凑到窗前望了望,喜道,“奴婢出去看看,像是皇上来了。”
她心里那点等待终于有了着落,却只低着头,喃喃道,“这消息传的好快”
将近二十天没有见到他,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等待的时间太长,她的欢喜早就在嫔妃们的冷眼里,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耗尽。
她已无所归依,除了他。可是疑心是那么可怕的东西,落地生根,她无从解释,无从化解,除了等待。
他就站在外面,她是那样渴望奔进他怀里,哭诉她所有的不安,可是他未见得愿意接受。
她叹息一声,对着那遥远的铜镜,稍稍整了整衣襟,他既然来了,她总不能一味丧气,叫他真的厌倦了她。
朱瞻基踏进来,一眼看见那个纤瘦的人儿已经从榻上爬了起来,盈盈立在那里。
她的云鬓微散,烛光斜着照过去,在她脸上留下了大片的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身躯看起来是那样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嫔妾参见皇上。”她朝他俯下身去。
他踏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她,“你身子不爽利,就不用再行这些虚礼。”
她缓缓抬起头来,对他轻轻一笑,“皇上终于来了。”那双漆黑的瞳仁黯淡无关,这句话轻飘飘地在他心上一剜,他抿紧了唇角,抬起她的下颔,“怎么瘦成这样?”
“回皇上的话,贵人这些天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丹朱在他身后道。
何浅浅喝住丹朱,“皇上好容易来了,说这些做什么,去把外间的茯苓霜沏些来。”
她知道丹朱是为她抱不平,但他不过是来看她肚子里的孩子,何苦罗唣惹他心烦?她也不奢望他的怜悯。
他随手翻了翻塌上的书,毯子里掉下一根没打完的丝绦来,他皱眉道,“太医说你思虑过重,怎的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只是淡淡笑了笑,“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
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易察觉的淡漠,他微微有些怒意,忽然看见她飞快的低下头去,拭了拭眼角,他的心一下子便痛楚起来,定定的看着她。
她勉强笑道,“嫔妾没有梳妆,失仪了……”她的话来不及说完,他忽然打横将她抱起,扬声道,“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准备宵夜,朕要陪郭贵人用膳。”
她像是一个已经冷极了的人,突然遇到了温暖,在他怀里竟不由自主地战栗。她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奈何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他感觉到肩上有异,想要去看她的脸,她却别过去,不肯给他看,他强行握住她的下颔,把她的脸扭过来。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她知道自己挣扎不掉,索性望着他,一双眼波光潋滟,如同两池清幽的泉水,汩汩直往外冒,他用手去擦,如何擦得完,叹道,“朕都来了,你何苦又作践自己?”
她哽咽着摇头,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所有人,都可以弃我、疑我,唯独你,不可以。”
她一字一句说出来,他心口重重一震,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哭的十分安静,除了偶然的抽噎,几乎悄无声息,素白的小脸上一颗颗泪珠缓缓流过,犹如带了露水的荷瓣,她似乎是极力压制着,并不想让他看见。
他的心抽痛得厉害,她每低低地啜泣一声,就好像有一把小矬子,上下划着他心头的血肉。他亦从来不知道,会有一句话,能叫他心痛如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痛,看她哭得那样伤心,他竟然有恨不能替的感觉。
“朕不会弃你,你更不能自己放弃。”他的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软,他握住她绵软无力的小手,低声哄着她,“朕这不是来了。你还哭什么呢?不许再哭了。”
她别过头去,他自然是不明白她哭什么。他们的时间是那样少,她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来过,他却一走就是二十多天。
他紧紧拥着她,她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气力,御膳房的人把夜宵送来了,他手执银勺,喂她喝汤,乌鸡与参芪同炖,她一闻便喝不下去。他叹口气,自己喝了。
他今日甚有耐心,一样一样给她送到嘴边,她不吃的,他统统自己消灭。小曲子躲在屏风后面,瞪得眼珠子溜圆。
她的抽泣声渐渐低下来,他夹了龙井虾仁喂她,“好赖吃些,你这样叫朕如何放心?”她勉强吃了两个,他稍微松了口气,又半哄半骗地让她喝了些燕窝。
她的身躯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他让人撤了席,方笑道,“朕这辈子,还没有这样侍候过人,今日是栽在你的手上了。”
何浅浅微红了脸,他又道,“朕若是再晚几天来,清颜岂不是要饿昏过去。”
她低了头,“皇上都不来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他叹道,“朕不来,你难道就不会去找朕么?”他的手交握着放在她的小腹上,“你说朕弃你,焉知不是你弃朕?朕也是有情绪的人啊。”()
卷一 第七十七章 托付(上)
她望着他熟悉的眉眼,淡淡笑了笑,“皇上原来在等嫔妾的解释。可是嫔妾也想有人能给嫔妾解释解释呢。”
“既然皇上设宴,为什么嫔妾进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把守,一路畅通?为什么外臣所在之处,贤妃娘娘可以毫不避讳,与皇上同进同出?嫔妾想不明白这些,又怎么能给皇上解释呢?更何况,”她敛了眉道,“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特特跑去与故人叙旧,这样愚蠢的事情,嫔妾还真是做不出来。是非一目了然,端看皇上愿意相信什么,皇上若是相信嫔妾,自然明白嫔妾的冤苦,皇上若是不愿意相信嫔妾,嫔妾再说什么也是没用。所以,”她顿了顿,道,“嫔妾委实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熠熠生辉,他却侧首避开了,握紧了她的手,低声笑道,“朕信你便是。那天一声不吭,今天却这样慷慨激昂,清颜几时变了个刺猬?”
他这话分明还是疑她,她缓缓道,“那日有外臣在,这是皇上的家事,臣妾若是与贤妃争执,岂不扫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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