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点头道,“昨夜也就是际遇弄人,叫她得了彩头,咱们一道进来的这八个人,不知都会轮到什么境地。看这情形,受封真是艰难之极。”
“姐姐莫要担心,你……”何浅浅本来在调笑,忽然住了口,旁边的宫墙深处,有隐约的孩童哭泣之声。
傅敏见她神色凝重,驻足不前,也停下来陪她一起侧耳倾听,傅敏本是习武出身,稍稍凝神,便听得仔细,蹙眉道,“有孩子在里面。”
何浅浅不语,那哭泣声若有如无,却让她莫名地揪心。一声声牵动她的神经。
“我们去看看。”
傅敏略略迟疑,点头答应。
两人绕着宫墙前行,宫墙极长,找不到入口,只听得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个隐蔽背阴的地方,看见有一道小门,旁边树木极其茂密,遮天蔽日,不是细心来找,绝对发现不了这道门。
门上上了锁,还贴了两道封条,朱砂密密麻麻地横于其上,触目惊心。
“这是……”何浅浅忽然想起早晨丹朱的话。
莫非这就是那个废弃的园子?
何浅浅提起裙子,正要上前看个仔细,丹朱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肩,喘着气道,“小主去不得。”()
卷一 第三十章 稚儿受困
“为何去不得?”何浅浅挑眉。
丹朱双膝跪下,犹自喘息不定,是奔跑得太急,何浅浅与傅敏走得急,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请……小主恕奴婢唐突,这园子已经被封了很久,不准任何人进入,小主若是贸然进去,只怕太后怪罪下来,担当不起啊。”
何浅浅望定了她,沉声道,“丹朱,你坦白告诉我,这是哪位太妃的居处?”
丹朱有些惊惶地抬头,正对上何浅浅坚持的双眸,丹朱慢慢低下头去,微微叹了一声,语调里带了几不可觉的苦涩,“这是前朝郭贵妃的居所。”
何浅浅目光流转,心思如电。缓缓道,“丹朱,你之前侍候的,是哪位嫔妃?”
丹朱伏在地上,身子压得极低,何浅浅道,“你侍候的,就是郭贵妃罢?”
丹朱身子一颤,磕头道,“奴婢现在侍候的是小主,奴婢心里只有小主一人。”何浅浅叹气道,“你且起来,你径直往前去,其他人若问,就说我们往前面去了。”
丹朱惊疑抬头,傅敏也看着何浅浅,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你是一心要进去吗?”
何浅浅道,“正是,里面有孩子在啼哭,我要去看看。”
“好罢。”傅敏侧身,上下打量宫墙。
何浅浅拉了丹朱起来,“你快走吧,我们一会儿就出来,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只要别人不知道,偷偷进去一回也没有干系。”
她这么做其实非http://。常冒险,与丹朱相识尚浅,平素看她虽然是个稳重的,毕竟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好在现在她只是一个挂了秀女虚衔的平凡女子,那群女人正斗得火热,应该无暇关注她。
她且铤而走险一回。
她怎么能告诉别人,其实是那个孩子哭得她心神不宁,六神无主,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呢?
丹朱脸现担忧之色,轻声道,“小主千万小心。”
何浅浅点点头,傅敏道,“好了罢?”何浅浅向她伸出手,傅敏扁扁嘴,改搂住她的腰,纵身提气,两人便进了宫墙。
丹朱望着两人消失,一咬牙朝前去了。
傅敏挟着何浅浅轻飘飘落下。
这个院子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但隐约还能看出当日的风光。亭台楼阁,小桥碧水,精巧秀丽。纵然颓败,一砖一瓦都是精雕细琢,小石桥上的汉白玉石栏,石料洁白细腻,绝对价值不菲。
当年郭贵妃在后宫里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为仁宗诞下三个皇子,与当今太后平分秋色,可见隆宠之重,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惜仁宗一死,催命的白绫就到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按照明朝的殉葬制度,有子嗣的皇妃可免,郭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膝下又有三个皇子,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她,可是偏偏她是殉葬的头一个,这在明朝历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男人越是爱的,女人就越是恨,张太后等这一天,只怕已经等了很久。
就像当初她之于吴宁。
失了庇护的软弱女子,只能任强悍的同类宰割。
那个皇太后的位置,又究竟是用多少骷髅堆积起来的?
站在这荒芜的庭院里,何浅浅忍不住感怀,对这座园子的故主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郭贵妃与她一样,都是这座皇宫的忌讳。
心底缓缓透出冰凉的寒意,手心渗出丝丝冷汗,对那个端坐于众人之上的安详老妇,又多一份忌惮。
她行事狠辣,面上却不动声色,偏偏她是当今皇上的生母,无人可撼动。
假如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只会让朱瞻基陷入两难的境地,弄不好还会被太后反扑。
她该如何是好?
心头思量着,脚下并未停顿,两人循着哭声一路找去,终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
何浅浅心头一跳,怪道她心神不宁,原来是这两个小家伙。
朱祁镇与倚月背朝两人,正在哭泣。
朱祁镇抱着腿靠在树上,已经哭得没有力气,抽噎道,“皇姐,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救咱们?”
倚月苦恼道,“这里这么偏僻,他们怎么能想到咱们来了这里?”
何浅浅快步走过去,两人听到脚步声,回头。
朱祁镇小脸青白,腿上带着血迹,倚月也是衣裙不整,地上都是落叶,还有一根粗大的断裂的树枝,何浅浅抬头看去,这棵树正好挨着宫墙,宫墙外又另有一棵树的枝丫伸进来,顶端断了一截,何浅浅心里登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本来正绝望,突然见到有人过来,却又是陌生的面孔,只睁圆了眼,惊疑不定。
何浅浅又是担忧又是激动,两个小孩胆子也太大,不知道伤的厉不厉害,可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如此,她也没有机会在孙瑶眼皮子底下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镇儿。
她艰难地压下内心的思念,上前几步,劈头盖脸就道,“有没有摔伤?让我看看。”
傅敏有些诧异,听郭爱的言语十分亲切,竟像是与两个孩子极为熟稔的,可是这位太子和帝姬,分明只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一面。而郭爱眼神又如此急迫,丝毫不见平日的从容,显然心里十分关切焦虑。
两个孩子也愣了愣,朱祁镇乖乖的把手拿开,他直觉她不是坏人。
何浅浅伸出手,手指不住哆嗦,这是她的镇儿,她日思夜想,如今就在眼前,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她轻轻卷起朱祁镇的裤管,雪白幼嫩的肌肤上血迹斑斑,洇透了裤子,脚踝处高高肿起来,何浅浅心焦,伤在他的身上,她却好像比他还要疼。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她是谁,无端有一股亲切感,又见她眼里含泪,眼神说不出的温暖爱怜,竟比平素母后的眼神还要柔软许多,心中莫名大怮,好似这个人是十分熟悉的,却又不记得是谁。只知道这个人极为重要,那种不可言喻的哀伤迷漫于心中,虽然腿疼得厉害,嘴上仍不自觉劝慰道,“姐姐莫哭,镇儿不痛了。”
倚月在一旁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何浅浅,这个姐姐好似见过,又好似没有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她身上温柔恬静的气息十分吸引她,让她有亲近之意。另一个姐姐神采飞扬,潇洒利落,也让人很有好感。()
卷一 第三十一章 禁宫偶遇
何浅浅问,“腿还能动么?”
朱祁镇摇摇头。傅敏伸手只一碰,朱祁镇就痛得倒吸凉气,傅敏仔细看了看,道,“有些淤肿,像是扭了筋,应无大碍。”
何浅浅方才放下心来,嗔道,“你们两个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哪里不好去,偏偏跑来这里淘气。”
傅敏暗笑,郭爱年纪本来就小,比倚月不过大了四岁,说的这番话却老气横秋,俨然以长辈自居。
倚月分辨道,“我只告诉他这里有个宫殿锁着,他就偏偏要来,缠了我许多次。我被他烦不过才带他来的。谁知道他又笨,一下摔到地上站不起来了。”
朱祁镇不服道,“就算没有我,你不也想来?我虽然受伤,你要是厉害,也可以自己再爬出去。”
倚月道,“我是怕你一个人孤独害怕,才留下来陪你,你以为我爬不出去?”
两个孩子有了依靠,忘记害怕,开始秋后算账,倚月机灵狡黠,朱祁镇敦厚讷言,一看即知是谁拐了谁进来,看得何浅浅与傅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昔日那个孤僻的孩子,已出落成伶牙俐齿的少女。
何浅浅嘴角上挑,倚月忽然拍手叫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昨天太后的寿宴我见过你们,你就是那个给太后献字帖的秀女,你叫郭爱,你叫傅敏,对不对?”
何浅浅颔首。“公主好记性。”
倚月眼珠子转了转,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傅敏道,“我与郭秀女路过,听到里面有孩子哭声,就进来看看。”
倚月嗤笑朱祁镇道,“爱哭鬼,看来你哭还是有用的。”
朱祁镇小脸涨得通红,又是气恼又是委屈,腿疼得紧,却不好意思再哭,稚气的脸皱成一小团。眉间那一抹隐忍令何浅浅心间酸楚,这是一个内敛的孩子,他看起来是如此脆弱,让她不忍苛责,可是他的宿命已经注定他将会有一段极其波折的人生,是她无法庇护的艰难的人生。若是没有强韧的神经,如何能撑到云开月明?
何浅浅抬手捧住他的小脸,柔嫩非http://。常,她只敢轻轻捧着,无比珍惜,怕弄碎了他。
何浅浅暗自神伤,这是她的孩子,可唯有在这无人的地方,她才敢与他稍微亲近一些。
她温言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很痛,可是假如我们今天没有来,太子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哭。”
倚月得意的笑了一声,朱祁镇面上微现羞赧之色。
何浅浅又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太子以后要做一言九鼎的国君,遇事更应沉着,不管是对是错,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错了也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哭泣。”
这话不知道朱祁镇能不能听明白。何浅浅暗忖,只要她在这宫里一天,就要想办法培养他的坚强,自她离去之后,朱瞻基一定把镇儿视为珍宝,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孙瑶看朱瞻基的脸色,自然也不会过多管教,才让镇儿养成这样依赖柔弱的性格。
何浅浅郑重道,“人生总会有不如意事,请太子无论何时都记得这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的眼睛好似有魔力一般,话又说的那样温暖和蔼,朱祁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并没有听懂,但是很多年之后当他被困鞑靼营内茹毛饮血,被亲弟弟软禁于宫外食不果腹时,他不仅一次地想起这句话,这双温暖的手,还有漆黑如墨的眼睛,清澈温暖。这是他看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傅敏道,“我们出去吧,在这里呆的久了总不好。”
倚月点头,赞同道,“正是正是,我也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们都说这里有鬼。”一面说一面做出惊惧的神色。
何浅浅轻笑,向她道,“这可是禁忌之地,擅闯禁宫,若被人知道,公主和太子免不了一顿责罚,此处又在隆禧殿附近,只怕连静慈仙师也要被牵连。方才我与傅秀女去给皇后请安,太子迟迟不归,已经惊动了皇后。”
倚月倒不怕自己受罚,好赖都能推到朱祁镇身上,可是牵扯到胡善祥,她就迟疑了,嘟着小嘴想了想,“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在我母妃的宫里看见我们。”
何浅浅摇头,“这却也不妥,太子若是在隆禧殿里摔伤了腿,静慈仙师还是难逃干系。”
“那怎么办?”倚月没了主意。
“这附近树木丛生,鸟雀众多,公主只说与太子上树抓小鸟玩不慎摔下来。贪玩本是孩童天性,只要不违禁,太后想必也不会追究。”
倚月又想了想,对朱祁镇道,“你可听见了,你是捉鸟摔伤的。”
朱祁镇不服气的哼一声,傅敏赞许地看何浅浅一眼,笑道,“二位殿下若是说走了嘴,我与郭秀女虽是好心进来相救,恐怕也性命堪虞。”
朱祁镇有些担心的看何浅浅,何浅浅冲他点点头,想到这个亲切的姐姐会被砍头,他忽然害怕了。朱祁镇瞅了瞅倚月,扁嘴道,“好罢,捉鸟就捉鸟。”
何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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