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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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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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光考虑了一下,说道:

“看在你这个人还是讲信用的份上,就事先告诉你吧。决不可外传,如果泄漏天机,小心我割掉你的舌头。藏宝的地点在鸣沙山的千佛洞。我们已经在石窟中找到了两三个可以藏东西的洞穴。”

尉迟光说完,盯着行德,好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东西放到那里,西夏军是不会去碰它的。李元昊笃信佛教,他不会烧毁、也不会损坏佛窟。现在鸣沙山上已经开挖了三百多处石窟。这些石窟中有几处内部还有挖了一半的洞穴。我们可把宝物藏到洞穴里,再将洞穴用灰浆封起来。如果回教徒打来的话,就算他们毁了千佛洞,也找不到石窟内部的洞穴。他们认为佛教是异教,对于与佛教有关的东西会避而远之。他们不会驻扎在石窟中,甚至不会把石窟作为马厩。就是有人不信邪,石窟里边的洞穴也是安全的。”

行德对尉迟光所说的鸣沙山千佛洞并不完全陌生。早在中原时就听说过它的大名。在离沙州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丘,名叫鸣沙山,山麓处挖有数百个洞窟,每个洞窟中都绘有色彩绚丽的壁画,还放有许多庄严的、大小各异的佛像。人们并不知道谁是这些洞窟的创始人,古往今来,在漫长的岁月里,经过信佛者们的辛勤劳动,鸣沙山下这样的佛窟越来越多。

当然,行德并未曾亲眼见过这些佛窟,只是从书上的描述中可以想像出它们的规模。在这西陲边土,这是唯一的著名佛教圣地。行德回忆起来,在瓜州与尉迟光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曾说过他母亲的先人也曾在这千佛洞里挖过几个佛窟。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认定千佛洞是极好的藏宝之地。

“从这里到千佛洞有多远?”

行德问道。

“四十里,骑马去片刻即到。”

“那好,明天日落时分就去。”

“不要忘了带上你的宝物。”

尉迟光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赵行德与尉迟光分手后,也无心返回军营,夜幕中独自徜徉在沙州城内的大街上。

街上到处都是准备避难的人,骆驼和马匹来回奔走,一片混乱。沙州与行德以前在河西见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不相同,这里道路宽阔,夹道栽种了整齐的树木,路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但现在这些店铺中人出人进,惊慌失措。

离开商铺街,行德又来到居民区。街道两旁是一座座用土墙围起来的民宅。与商铺街一样,这里也是一片骚乱。不时嘈杂的噪音会暂时消停,这一瞬间,四周便会陷入死寂,一轮赤月挂在天边,犹如血染一般。

行德来到寺庙区,这一带全是寺庙,朱王礼的部队就驻扎在东头的几座大庙里。每座庙内都有一大块空地,供奉着一尊伽蓝。只有这一带还算清静,也许是菩萨在此,诸邪退避的原因吧。以前经过这里数次,但总也没有来过。

行德一连走过了几座庙。最后他进了一座伽蓝最大的庙,虽然他连庙名也不知道。入得庙门后,稍往前行,右边就是一座塔。月光照在塔身上。除了塔之处,庙内还有数座伽蓝塑像,月光下伽蓝的影子投射在沙地上,行德踩过这些黑影,向庙里走去。里边的一间屋子里射出一束灯光,四周悄然无声。行德原来以为这座庙里的僧人肯定已经出走避难去了,所以现在还能见到灯光,他觉得有点奇怪。

行德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登上几步台阶,他才意识到这里是藏经阁。大门微开,里面点有灯火,一片通明。

行德向里张望,但见到处堆满了经卷和古籍,其间有三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僧人,两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他们似乎没有看见行德进来,各自专心致志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行德刚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在分选经卷。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行德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开口问道:

“各位师付,值此夜半时分,尚在忙碌,不知有何贵干?”

三个僧人吃了一惊,一齐转头来看着行德。其中一个问道:

“你是何人”“

“万勿见怪,只是想问一问各位在此做什么?”

行德一步跨过门坎,走了进来。

僧人们异口同声地问答道:

“在此分选经卷。”

“为何要将经卷分选出来?”

“以防万一。如果寺庙着火,就只能将分选的经卷带走。”

“难道寺庙不着火,你们就不走?”

“当然不走。”

“你们不打算出城避难吗?避难令早已下达了。”

“避难令确已下达数次,但吾等不忍心舍弃经卷而保全个人性命,故而即使开战也要留守在此。”

“其他僧人都到何处去了?”

“避难去了。他人之事,无关紧要。吾等是自愿留下的。”

“方丈何在?”

“昨夜已去王府商议如何处置寺庙之事。”

“何不留下经卷,各自避难去?”

行德又问道。青年僧人脸上马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位僧人说道:

“已经读过的经卷,寥寥无几,而尚未读过的经卷却浩如烟海。吾等有心读经,故而立志留守。”

这一番话使行德感到羞愧难当,脸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暗自立下过同样的誓言吗?

行德匆匆从寺中走出来,他很想立刻就见到延惠。延惠一定在曹贤顺的府上。行德想到这里,朝着王府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街上仍然一片混乱,一路上他至少遇到几十起避难的人群,还不时地要给他们让路。

行德来到王府门口,让门人禀报,他要见延惠大人。不一会,门人回来,引行德走进府内。府内的道路曲折,他们一直走到一间大房子的外边。门人退下,行德自己进去。他看见延惠坐在一把大椅子上,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跟瓜州撤退的前夜时一模一样,只是这间房子比先前的瓜州太守府豪华得多。室内的陈设和地上铺的地毯都非常讲究。几支烛台把房间里照耀得富丽堂皇。

“夤夜来访,定有要事相商。”

延惠无精打采地问道。行德赶紧向延惠打听沙州王曹贤顺的去处。延惠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找到他也没用。家兄正在一心备战,其它的话一概不听。”

“那么寺庙打算怎么办?”

行德问道。

“只好付之一炬了。”

“还有僧人呢?”

“听说已经出城避难去了。”

“剩下的经卷如何处置?”

“只好化为灰烬了。”

“如此行事,恐非上策。”

“只是别无他法。其实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家兄也无心顾及此事了。”

“那他何不亲自下令,了结此事呢?”

“即使下了命令也无济于事。从昨夜到现在,城内十七座寺庙的主事僧人一直在聚会商议,到如今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延惠从椅子上下来,在屋里慢慢地踱步。过了一会,他好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不管他们怎么商量,都得不出个结论来的。十七座寺庙中所藏的经卷太多了,光想拿出来,就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打包、装运又要几天。再说,这支几百头骆驼组成的庞大队伍何去何从啊?向东、向西、向南还是向北?无路可走!”

延惠说完,长嘘了一口气,又坐到大椅子上去了。

“瓜州已经烧了,沙州也在劫难逃。城池、寺庙、经卷都将被烧毁!”

行德一直站在一旁。诚如斯言,沙州城中十七座大庙里的经卷汗牛充栋,实在太多。值此紧急关头,要想挽救这些经卷,已是无计可施了。

行德告辞了延惠,走出府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三个年青僧人埋头整理经卷的身影。

第09回 朱王礼出征托后事 赵行德抄经了夙愿

赵行德辞别延惠,回到自己的营房后,脑海里还不时地浮现出三位僧人埋头整理经卷的形象。正像延惠所说的那样,沙州城不久就会烧成灰烬。寺庙、财宝、经卷,一切都将在大火中化为乌有。瓜州发生的悲剧将在沙州再现。但是眼下就真地无事可干,只好坐以待毙吗?

行德全无睡意,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冥思苦想。部队要到天亮才会出发,这一夜看来是睡不成了。也许此生像这样躺着休息的时间再也不会有了,这是最后一次。行德心神不定地躺在炕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提出“辩证法是革命的代数学”的深,周围寂静无声。行德感到这一夜比以前的任何一夜都安静,这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静谧。

行德突然间回想起宋都开封的繁华街市,街上身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的来往车马,透过路旁的榆树拂面吹来的清风中没有一点沙粒。街道两边店铺中陈列的商品,应有尽有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大大小小的饭店酒楼中吆喝声不绝于耳。东角楼附近是专营旧货的地方,各种估衣、字画、玉器,价格高低不等。还有歌舞升平的青楼妓寨、仪仗威严的御前街、达官贵人出没的藩府街、酸索门……

“唉……”

回首故国,行德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感叹。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重归故里了。自西陲边关到中原东京相隔几千里,中间多少艰难险阻,不可胜数。突然,行德感到一阵晕眩。他甚至怀疑现在是不是真地离开中原故土如此遥远,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行德开始回顾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西部边关的经历。这是一种情不由衷的思想意识,就像水从高处向低处流动一样,很自然地就这样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从开封出发,进入河西,然后被西夏军抓了壮丁,转战河西各地,最后又遇兵变,成了反叛部队的一员。现在在沙州与其他汉人共同准备与西夏军拼死一战。如果有幸再度人生,只要机遇相同,可能还会走到这条路上来的。追昔抚今,行德感到即使自己的生命与沙州城共存亡也毫无后悔。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从开封到沙州几千里的道路,犹如一条平缓的斜坡,在似水的流年中,自己从这条斜坡上滑过来,现在只身一人躺在这里,再也不抱一丝重返中原的希望。虽然有些初衷未如人愿,尚存遗恨,但是既然已经来到这西陲边疆,而又不能重归故里,也就只好听其自然了。

正在胡思乱想,行德忽然听到叩门声,他赶紧从炕上起来,一个士兵进来传话说,朱王礼大人让行德到他那里去一趟。

老队长朱王礼的驻地不远,行德一到,朱王礼身着全副甲胄,来到中庭迎接。见到行德后朱王礼说:

“我已接到探马来报,西夏军的前锋正在向我方逼近,这是前线曹贤顺大人传来的消息。我打算立即率领城中的兵马奔赴前线。仅从兵力上看,我部与曹大人的部队合在一起,人马也是有限的,难以与黑云压城之势的西夏军抗衡。但是现在评论胜败,还为时过早。因为我想拼死向李元昊的大本营发动一次突袭,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那厮的首级。李无昊一死,西夏军必然全线崩溃。”

朱王礼说到这里,盯着行德,接着说道:

“你必须为我立一块碑。一块朝上仰视的大石碑。几年前我们有约在先,我并没有忘记。建碑的荣誉还是归与你,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必须活下来。”

“这么说来,此次我就不上战场了?”

赵行德问道。

“你就是参加战斗也出不了什么力。我给你三百名士兵,留在城里等候捷报吧。”

“行德愿与大人共赴疆场,拼死一战!”

行德说。实际上他很想亲眼看到老队长一生中最后的决战。

“我虽非猛士,但也征战经年,决无贪生怕死之心!”

“愚蠢!”

朱王礼忍不住大喝一声。

“此次战斗不同寻常。你不怕死,这我知道。可以说对于生死一事,你比我还看得开。但是你不能去参加这次战斗,给我留在城里,这是命令!”

说完,朱王礼走了出去。赵行德赶紧跟上一步,与朱王礼并肩而行,但是他再也没有提及留守城中还是出城参战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朱王礼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不管怎么样,自己必须留守城中了。

作战命令已经发出,所以两人一路上都看到士兵们急急忙忙地向集合地点的校场赶去,校场上集结的的士兵越来越多。

离出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朱王礼一到,就率领一千余人的队伍从北门出城而去。行德率留守的三百名官兵到城门口送行。行德看到出征的将士斗志并不旺盛,与当初作为西夏军前锋的时候相比,朱王礼的这支部队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部队中半数以上的人是延惠的部下,缺乏训练,也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只是在瓜州城受到过西夏军火箭攻击的洗礼。朱王礼将自己的老部下组成一支骑兵队,而将瓜州兵编成步兵队。步兵队与骑兵队隔得不远,人和马都吐出白色的气息。部队一出城门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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