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和裕的辞世,充满火药味的景燮边境,局势大变。原处劣势的景国反占了优势,李菲一撤离淄留,厚轮的景军就打了一个胜仗,将失守的浅水滩夺了回来。得胜后的景国与新丧中的燮国暂时偃旗息鼓。不过景永福判断,待李易坐稳了王位,战争只会愈演愈烈。
在景永福的臆断中,李菲的意图,或者说他的决定,无疑是燮国安定与否的最重要因素。他如果支持新王,那么燮国将会迎来一个空前强盛的时代。如果不,那就难说了,可以肯定的是,燮国越乱景国就越有利可图。
但位于景东南毓流的众人,更关注的是一月之约。
这一日终于到来。一早,阿根就兴奋的在门口转悠,可到了午后仍不见人来,他失了兴致就回了自己院子。到了傍晚仍然不见庞龙,连景永福都觉得他不会来了。毕竟庞龙是大人物,临时有事不来也属正常。
夜深,却有人敲门。
若夫人已经回房。司马秋荻还在收拾纸笔杂物。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夜里格外清脆。水姐去开门,几人全跟了出去。众人都有点兴奋,但叫人失望的,门外站着的不是庞龙,而是个年纪略小于司马秋荻的俊美少年。
“冒昧深夜造访,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少年文质彬彬地抱拳,温和道,“一月之约已至,奈何家师临时有事不能亲临,还请见谅。”
他礼罢,抬头,却是惊讶道:“狄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司马秋荻亦是副又惊又喜的样子:“云公子,真想不到能在此地见到你。”
“是京城结识的朋友吧,先进来再说。”景永福让了一步。一见那云公子一身装扮,她就知道他跟司马秋荻是同一类人。莲袍映岸白丝衣,碧玉额抹串海珠,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族气质。
云公子微微点头,跟着众人进了屋子。
“想不到几个月不见,狄公子竟游历到滨海之城。我还一直为公子担忧,燮商在景处境艰难……今日见到公子,方觉安心。”入座后,云公子道,“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大姐芳名,家师近日时常夸赞你,能在他老人家手下,赤手空拳对了百招,可真是能人。”
水姐回礼道:“尊师谬赞。我姓刘,虚长年轮,公子不嫌可唤我水姐。”
“水姐!”云公子略带迟疑地道,“虽然家师命我前来与水姐过招,但我今晚见到狄兄,心里着实高兴。早在京城我就与狄兄一见如故,水姐既是狄兄的朋友,我便不愿与狄兄的朋友交手。刀剑无眼,何况分个高下、考较武学乃家师的兴趣。我只喜欢和狄兄这样的朋友把酒言欢。”
水姐向来对胜负并不看重,当下道:“无妨,你回去只说我不肯与你交手,对尊师之修为甘拜下风。”
“多谢水姐!”云公子大喜,离开座位又施礼。
阿根与小翠互看一眼,悄身而退,连景永福都想抽身走了,一个司马秋荻就够她受了,这会倒好,成一双了。
景永福刚站起身,却听司马秋荻道:“葚锦弟,今日你不替令师赴约,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庞龙的弟子。”
“惭愧惭愧……”
景永福坐了回去,云葚锦,这个名字越想越蹊跷。尾音同景,如果把它倒过来读呢?她脑海中猛然出现一个人名:
景申韫!
景国喜王爷,景申茂的幼弟。与景永福同岁不同命,正是此人十岁寿辰之夜,景申茂遇刺改变了景永福的人生。
跟着一个疑问迎刃而解,庞龙既是此人之师,自然口带景音。但更严重的问题接踵而至,一个武林中人,竟然分别收了两国王爷为徒,他居心何在?景永福又想到李菲虽师承于他,却并不亲密,以李菲的眼光,自然是看出了问题。她再次打量景申韫,外观气质确与司马秋荻接近,衣装打扮更如同出一辙,但他的温文尔雅却比司马秋荻更成熟。或许是出身皇室与出身世家到底不同,但他实际年龄同景永福,比司马秋荻还要小上两岁。
两人说了会话,却见景申韫转过脸来,对景永福薄施一礼:“这位姐姐好生面熟,仿佛哪里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景永福一怔,难道景申韫同样也识破了她的身份?
景申韫见她不答,忽而笑道:“我想起来了!”
这下连水姐也眯起了眼,司马秋荻更是神色紧张,却听景申韫下句:“我家姐妹多,姐姐很像我一位妹子,只是我那妹子平日里总拉着张脸,不像姐姐那么亲近。”
景永福放下心来,按辈分他是她小叔,他的妹妹也算她亲戚,有点相似那是极自然的。当下,她回他一礼:“我姓平,女儿家没起个响亮的名儿,家人都管我叫平姑。”
“原来是平姑娘。”景申韫微笑道,“若我表妹日后有机会见着姑娘,肯定欢喜得不得了。”
“云公子出身大家,公子表妹自然与我等小民有着云泥之别。”景永福寒暄了几句,留他夜宿厢房,他却婉拒。
“已然打搅了诸位,不敢造次。葚锦已在城里安排了落脚,这便回去。明儿再来拜访平姑娘、水姐和狄公子。葚锦好久没像今晚一样快活了,真是多谢诸位。”
送景申韫出门后,景永福对水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悄身尾随上景申韫。
待水姐走后,司马秋荻担忧地问:“平姑娘,是不是哪里不妥?不然你怎么会让水姐跟上云公子?”
景永福投他一眼,摇头叹息:差不多年纪,接近的出身,但司马秋荻还是太单纯,景申韫可比他老道多了。
“没什么,只是他毕竟是庞龙的弟子,小心点总没错。”
“哦。”司马秋荻不疑有它,转了笑脸问,“那探明了云公子没啥问题,明儿里我们就好生款待他,尽一下地主之谊?”
景永福再叹,这人怎么没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明儿再说吧!”景永福打发他回房,转面窗外,星空璀璨铺满黑夜。景申韫的来因古怪。
没过多久,水姐就回来了。她对景永福摇摇头道:“跟不了。”
景永福点头:“果然有猫腻。”
水姐道:“他不是一人单独来毓流,出门不远,就跟他的手下接上了头,其中一人显然察觉到我在跟踪,往我藏身处投了眼。”
景永福道:“景国王爷如何会落单,想必他早打好主意不跟你交手,所以才独自前来。”
“王爷?”水姐微微诧异。
“他不叫云葚锦,他叫景申韫。”
“那他有没有认出你……他说你像他妹子。”
“今晚前,我们从未见过。”景永福想了想道:“他暂时没有识破我的身份,但不久后他应该会猜到。”
“那我们离开毓流吧!”
景永福摇头:“不必,这人年纪虽轻,但城府很深,他若知晓我的身份,只会拿来利用而不是随便张扬,而我又岂会叫他轻易讨去便宜?”
水姐默然。
沉思许久,景永福忽然问道:“那日救下司马秋荻,你可曾觉得有没有异样?”
水姐道:“往年我随父走镖也碰上过贼匪,但追击司马秋荻的贼匪身手却比一般的要好些。不过,再如何能耐他们都死干净了。我用的又是小翠配的化尸粉,做得利落,无迹可寻。”
景永福沉吟道:“明儿等景申韫走了,你去市面上打听下,最近有什么出名的贼匪销声匿迹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杀的还是江湖上有点名堂的人物。”
“这与景申韫有何干系?”
景永福按按太阳穴:“现在只是猜测,尚有许多疑点。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景申韫葫芦里卖什么药。”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景申韫每日来访。若夫人知了他喜王爷的身份,自是从不见客。他跟景永福和水姐的话不多,更喜欢黏着司马秋荻。起先司马小哥还很高兴,陪景申韫出外赏玩海景,坐坐酒楼,玩风弄月的,但时日久了,加之他的钱财都给景永福收了起来,不是自己掏钱请客,他也渐渐冷了兴头。
不是景永福吝啬,而是她会给司马小哥钱让他请景申韫吃喝玩乐才怪!燮国的司马家太有钱啊,不说别的,从贼匪手中夺回的银票就是一百万两,景永福觉着还是放自己兜里比较妥帖。
景永福劝慰司马秋荻:“你总要回燮的,以后跟云公子见面时日只少不多,还是乘这段日子好好玩下。整天憋在家缠我娘没啥出息。”司马秋荻听后红了半天脸,终是提起精神,随景申韫每日去了。
一日,待司马秋荻出门后,水姐问景永福:“你就不怕景申韫对他下手?”她已查明当日她所杀的贼匪乃景国京城附近出名的景东一窟,以洗劫商旅、绑讹富人为生。虽然景东一窟与景申韫没有任何关联,但水姐也越来越觉得景申韫很有问题。按常理,一个煌贵皇族,若非皇命不会出自己的封地或长久离开自己府邸,而景申韫却长时间滞留毓流。要说他与司马秋荻投缘吧,也不至于每天相见,同车同食。不难猜测,景申韫在挖司马秋荻的话,也许司马秋荻的身份早在京城就暴露了。
景永福笑了笑道:“司马秋荻现在还有价值,不至于被杀。”大橘子的口才和瞎扯的本领她深切领教过。当日她与他的王都一日游,他的那张嘴就没休停过,而景永福回容易府后一想,竟没一句提及他司马家的,估计这归功于司马静彦栽培得好。景申韫若想从司马秋荻嘴里掏出点什么来,还真不容易!只是她不知景国喜王对燮国司马一族到底兴趣何在?
水姐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练她的兵器。步罡踏斗,长棍矫若惊龙,黑影晃过景永福眼前,跟着下一式,投袂荷戈,飒风扑面的水姐令她大赞一声:“好!”
水姐揉身而上,棍子直出,重重落在门前青砖上,“砰”一声,砖成齑粉。她一个收势,背棍横持,一动一静,从容自如。
景永福屏息等看下一式,却听水姐低低地道:“伍厨,好久不见!”
景永福一惊。
眼前大门徐徐半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景永福眼帘。伍厨一身蓝衫,系着白袖,依然一副厨子的装扮。
他深深地望了水姐一眼:“一年不见,你的功力见长。”
水姐鼻哼一声,景永福忙道:“还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伍厨转而面对景永福,垂首道:“不敢!小的奉主子之命,特来警示平姑娘——”
“小心景申韫!”
景永福一愣。李菲派他来告警她?
“小的不便多留,此地属景申韫掌控……小的言尽于此,告辞!”
景永福见他转身,连忙道:“有机会多来看看我们……”
伍厨身子一顿。
听到门口动静后,两小也跑了出来,没了当日的敌视,两小一口一个叫着“伍厨,别走啊!”
但伍厨还是走了,溜得跟风似得快。
水姐望着空荡荡的门前,一声轻叹溜出唇齿,“这人的饭菜的确做得好!”
景永福琢磨着:“他既然到了毓流,那势必……”
水姐看她一眼:“李菲命他前来,自然是知道了。只是他如何知道我们的落脚处?”
景永福突然觉得脑袋两个大,线索太多却茫无头绪。
庞龙与水姐的交手看似缘于一场意外邂逅,可景申韫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甚至连司马秋荻被景东一窟追杀都有问题。现在李菲的人伍厨也出现在毓流,更是扑朔迷离。
一旁水姐道:“迪王待你不薄……”
景永福低头上前,将门关了。他待她不错,她又何尝不知?
王都她两次有求于他,他都应了她的求。这会子,燮王刚逝他于百忙之中还遣人相告千里之外的她,眼前隐藏的危机。
可是……太多可是,最重要的是,他乃燮国迪王。景永福心头烦闷。
当晚,景申韫送司马秋荻回来,忽然提出想见一下若夫人,说是:告扰多日,一直未拜见过平夫人。明日打算起程回京都,临别前,他想向家主亲自道一声。
景永福眉头一皱,司马小哥还是被他挖出了东西。她正想以一贯的母亲身体不好来推脱,景申韫却命下人送上礼物,其中亦有不少补品,一副不见到若夫人就不罢休的软磨劲。
他越是如此,景永福便越不愿他见到若夫人。
“云公子,你的好意平姑代我娘心领了,只是不是我娘失了礼数一直不见公子,而是她近日一直抱病在床,要非如此,我也早跟云公子狄公子一起出门溜弯……”
“平姑娘孝顺,葚锦深深感动,只因如此,葚锦才想亲眼见一下平夫人。能教出平姑娘这样的孝女,平夫人值葚锦一拜!”景申韫的态度越来越强硬,“错过了今日,不知还要等到何时?平夫人始终不肯赐一面于葚锦,难道是嫌弃葚锦?还是另有隐情?”
只要景申韫在场,水姐就一直在景永福身旁提防着,这时候她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