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便即了然,道:“这个书画扇子到了如今又惹了一些是非。”
石君兰点头,道:“正是。”
说着看着黛玉道:“妹子,我知你是慈善人,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傅家轻易抄家,恐又责怪自己,但是这样的人家留着,就是那天下百姓的蛀虫和蚂蟥,还不知道要害多少的人。都说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我知妹子和贾家必有瓜葛,只是不能因一时的心软,就不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黛玉听了,如五雷轰顶,竟比自己素日所想都还要觉得公道。
想了半日,才流泪叹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的,连嫂子一个外人都知贾家的这些肮脏事,何况我从小儿就在那里长大的?素日里总念着好歹是一家子亲骨肉,因此才不理论。如今连我那外祖母都离了那里了,何况于我?其实,我也就因不想看着一个大家子轰然倒塌,所以才一心搬了出来。”
石君兰温柔地看着黛玉,道:“正是这个,别人说你冷也罢,说你无情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这一颗心,也就是了。虽然如今只是抄没了薛家,可是这四大家子连连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结果只在后头罢了。”
黛玉一惊,石君兰笑道:“妹子没见过我家相公,所以不知。实话告诉了妹子,我这相公,虽然只是个乡下的花农,却是个读书人,极有见识的,素日里谈论天下大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连我那书呆子哥哥都是极敬佩的。”
黛玉听了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嫂子虽然给傅家所抛,却又得了一段美满姻缘,可见才是福气呢!”
石君兰也不害臊,脸上温柔无限,点头称是,道:“正是这个,我这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就是嫁给了他。那日遇到傅家的几个,我回到家里头,跟他说起了你的形容,果然他就说薛家一抄,你心里必有疙瘩,因此才叫我来解劝。”
黛玉好奇地道:“倒不知道这贺家大哥竟有这样的本事。”
石君兰笑道:“别说他有什么本事,只是妹子也是见过他的,只是怕也不记得罢了。”
但对于听了,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是谁,因此便丢开不理论了。
石君兰见黛玉虽坐在秋千上,却不住的吃着妹子,偏神色又有些懒怠,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暖暖的。
午间石君兰亦在黛玉这里用饭,春纤和雪鸢布菜,麝月和紫鹃雪雁陪着坐了。
石君兰方坐了下来,便含笑低声叫雪雁端上了一碟子的腌黄瓜,雪雁只吃了一口,就忙转头吐了出来,道:“好酸哪!”
再见黛玉却全叫春纤端到了自己跟前,雪雁就道:“我说姑娘,这么酸的东西你也吃?这些日子也尽见你吃酸的。”
石君兰抿嘴笑了笑,也不说话,可巧素云又端了才熬的鱼汤上来,黛玉只觉得腥气刺鼻,胃部一阵翻涌,顿时呕吐了起来。
紫鹃忙拿着手帕子接了,一口一口,整块帕子都透了。
一时之间,四雪慌忙,齐来问安,石君兰才摸着黛玉的发丝,道:“傻妹妹,多长时间没来月事了?”
黛玉漱口完毕,拈着酸梅子在手里,皱着眉想了想,道:“有半个多月没来……”
“了”字没出口,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子是说,我有了孩子了?”
这话一说,无不又惊又喜,雪鸢忙上来把脉,片刻便满脸笑容,道:“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已有一个月左右的脉息了。”
黛玉惊喜得还没回神,雪雁就笑道:“别说四爷了,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是喜悦不已!”
黛玉有些不敢相信,喃喃地道:“我只道我身子骨不好,很难有孩子,却不想老天对我这般厚爱。”
石君兰细细告诉她该有的禁忌,笑道:“只怕明儿里你们家老金定然是乐疯了。”
黛玉也自欢喜,娇俏的容颜眉梢眼角却是淡淡的慈爱和温柔。
石君兰走后,雪雁轻轻地问道:“四爷去避暑山庄了,要不要打发人去报喜?”
黛玉听了小嘴一嘟,道:“不告诉他,谁叫他不留下来的。”
紫鹃摇头道:“姑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四爷一身的重责大任,难不成真要留在这里不出去的?”
黛玉听了也不理,只把针线拿出来,做着衣裳。
自知身子骨并不十分好,因此黛玉格外小心调养,早已丢到了一边儿去的医书又重新捡了回来。
看看医书,在意一些饮食,想着腹中的孩儿,倒也是自在的。
黛玉本性懒怠,更因有了身孕,也更嫌繁琐,再者也是没多少心思顾着这么些丫头,如今留着也不过都是素日情分罢了,所以便只留了雪雁四哥和紫鹃在身边,麝月等人便叫人带到凤姐儿那里去了。
却是因那凤姐儿也感叹贾家的女儿薄命,竟在凤舞九天后面起造了一座红色女儿楼,里面住的,便是收容的这几个丫头,连巧姐儿她也送到了刘姥姥那里养活,并不肯给林家添什么烦恼。
虽然黛玉心好,其实多的,不过都是可怜这些女孩子,又不肯令其流落,因此才如此罢了,少些时候也还罢了,若是长久下去,竟是所有的丫头没了出路就到这里来求,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了?所以凤姐儿才执意不再叫黛玉多管这些琐事,凡事来日收留之人,一概不叫再进林家之门。
这日正在看书,却听轻轻的叩门声,打开时,却是探春和惜春笑意盈盈地进来。
打量了一会儿院落,惜春随手折了一枝荷花过来笑道:“真真这里是极好的,怪道姐姐住在这里就不肯家去呢!”
黛玉笑着让座,然后才道:“你可也差了,这里才是我的家呢,又怎么家去?”
说着话的时候,黛玉眼睛却在探春和惜春脸上溜了一溜,只见探春越发的美丽,惜春越发的娇俏。
惜春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荷花逗着小雪球,探春忙道:“四妹妹你做什么?裙子都拖在地上成了什么了?”
惜春也不在意,黛玉笑道:“倒是我们家的雪球是惹人怜惜的。”
黛玉问贾母可好,探春面色略有些迟疑,半日才轻轻地道:“老祖宗如今就住在城郊外的铁槛寺,那里本是咱们家的家庙。”
黛玉奇道:“姥姥怎么住在了那里的?”
探春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朗星一般的明眸平添了几分忧虑,道:“奶奶住在姐姐家里,虽然姑妈孝顺,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那里的,再说了,自从大老爷知道忠毅公和忠毅公夫人就是姑妈和姑丈时,就每每生事来借银子。姑丈也还罢了,大多时候百日不在家里的,可是姑妈一个女人家,偏他还是为难,又说奶奶将梯己银子都给了林家了。”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惜春又回过头来,道:“不但如此,还时常到二姐姐那里啰嗦,好在二姐姐虽软,却也带着骨头,再者二姐夫跟着四爷也是极不待见他的,因此才好一些。”
探春泣道:“到底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呢!年前姑妈那一字一句,竟没有放在心中丝毫!这样的时候了,偏还来啰唣亲戚。老太太十分不耐烦,总说给姑妈又惹了一些麻烦,因此要到铁槛 寺里静静心,姑妈亦留不住,也只得由着老太太了。”
黛玉和惜春也只得安慰她,却又听探春面上的泪痕更浓了,声音亦有些打颤,道:“林姐姐你在这里,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如今薛家被抄,老太太便知来日咱们贾家亦不能躲,因此将那素日梯己都拿了出来,央着姑妈在铁 寺一带置办了一些祭田和庄屋,只求来日那些无罪的,能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黛玉轻叹道:“姥姥是过来人,见识了多少的风浪,虽然说不在意,心中却是放不下的。如今后辈子孙吃喝玩乐,却叫老人家忙着退步抽身之地,倒不知道这天是什么样儿的了。”
探春紧瞅着黛玉,目光中由着三分哀婉,道:“是啊,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不理什么呢?我原本只道老太太真真是对那里寒心了,此时却方知道不过就是面儿里如此,心里还是掂量好了去处。这才是老太太,吃得苦,耐得富,退步抽身之地,想得好妙!可是,”
说着不由得痛苦起来,更若那水缸里一枝娇嫩的荷花,凝结着淡淡的露珠,令人不胜怜惜。
“可是,四大家子已经缺了一角,来日的大难已是迫在眉睫,老太太
含辛茹苦为的是替谁打算?还不是为着他们?可恨他们竟还算计着老太太的那点子梯己,算计着姑妈,今儿大老爷来,威逼着姑妈,撒痴撒泼的,哪里还是一家子长辈的体统,要不到五千银子就是不肯离开。”
说着话的时候,却是一条洁净的手帕放在跟前,探春拿来拭泪,抬头看时,却不知何时,那高桥云鹰竟站在跟前。
手帕上有一阵淡淡的樱花幽香,让探春的俊脸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黛玉虽听过高桥云鹰的名头,却是初次见到高桥云鹰,但见他虽是东瀛人打扮,却是身材高瘦,双眉飞扬入鬓,一双眼似明星生威,天然一段富贵气态在周身流转不定,只是面色冷肃了一些,倒和雍正仿佛。
探春面色红红的,只呐呐地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高桥云鹰瞪了一眼兀自戒慎的雪雁几个,才冷冷地道:“你在这里。”
探春华容苍白,尤带泪痕,却涌现了丝丝的红晕,更形娇羞无限。
黛玉也并不问其中缘由,更不问高桥云鹰怎么来了这里,只叫人端了水来服侍探春洗脸。
探春忙到了屋子里梳妆,换衣裳。
惜春这时方轻叹道:“素日里见着三姐姐不让须眉的,可是这心里,她比我可是放不下那里的。”
说着掰下一片花瓣,轻轻地吹到了半空中,道:“好几次我都见到她是夜间哭醒的,每每月下的时候,若空有圆月,也能见她和月娘娘祈求一家大小平安。”
黛玉听了亦看向屋子,叹道:“一家子亲骨肉,岂能真割舍而下?这三丫头看着刚硬要强,心里却是极软。她比不得我合家在外,也比不得你哥哥嫂嫂威风八面,她心里只是惦念着姨娘和环儿罢了。”
惜春冷笑了一声,道:“若果然是一家子亲骨肉,我倒也是割舍不下的,只是这样的人家,给我我也不要,我才不可怜他们,也不在意他们!我只在意对我好的人罢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何苦叫他们那染缸似的带累了!这三姐姐也真是的,如今奶奶不在那里了,环儿也是有能为的,姨娘将来自然也好的,何苦还这么惦念着。”
黛玉端详着惜春虽娇俏却冷僻的面庞,随即笑道:“虽然听着你这话似是不近人情,但是细细想来,却也有些滋味。”
惜春立即笑道:“阿弥陀佛,好歹是句公道话,昨儿个二姐姐还说我不近人情呢,可见林姐姐是解我的。”
探春此时已经姗姗而来,换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衫,更显得俊眼修眉,神采飞扬。
黛玉和惜春却在高桥云鹰的面上,见到他眼中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黛玉便推惜春道:“好端端的,你们姐儿两个怎么到了我这里来了?”
探春方道:“你自搬到了这里,也不大回去,老太太日日念叨着你,如今老太太一个儿又住在铁槛寺里,在者我们也知道林姐夫是出门了的,因此接你一处到铁槛寺住两日。那里是城郊,比城里凉快。”
黛玉听了便笑着指着她道:“你一个儿来也罢了,怎么把你们家的也带了来?倒叫我们家的雪雁雪鹰几个戒慎了半日。”
提出脸上一红,伸手欲推黛玉时,缺给雪雁挡住了,道:“三姑娘,我们姑娘如今可是双身子,小心一些。”
惜春探春听了都是一愣,面有喜色,唯独探春啐了一口,道:“亏得你是有了哥儿的人呢,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候,也贫嘴烂舌地学了一些市井取笑,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惜春快嘴地道:“林姐姐,你快生个姑娘罢,姑娘贴心的。瞧瞧如今里,姑妈那么个人儿,姐姐又是这么个人儿,来日我这个小侄女必定也是仙子一般的模样,我可是迫不及待要抱着她教她叫姨妈了!”
黛玉也是一笑,吩咐人带了衣裳等物,又命备了车轿,要去铁槛寺陪陪贾母。
一色妥当的时候,姐儿三个都坐在车里,却有高桥云鹰骑马跟随,冷冷的,一言不发。
穿过街头巷尾的时候,却无人在意,一座高楼的窗口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才见了贾母,竟发现,本就苍白的鬓发,更如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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