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霑回到顾家的时候,脚步微颤神色颓然,脸色病气十足,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很多,这让所有顾家人都大吃一惊,当然令顾颜忧虑。
很快,顾琰就知道了宣政殿上的事情,这不是从顾霑或顾重安口中得知的,而是沈度让小圈将消息带来的。吕阳谷弹劾顾霑以权谋私、顾重庭已加等第这样的事,都写在小圈带回来的纸条中。
顾琰见到这张纸条,见到吕阳谷这个人名,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竟然是这个人。
吕阳谷,是秦绩的人!这一次廷上弹劾,是秦绩的手笔!
只有他,才能暗中通过吏部为顾重庭加等第,而且成功瞒住了祖父顾霑,成国公府在尚书省有方集馨这个人,想在吏部做什么都很容易。何况,还有一个尚书左丞蒋钦在,这人,可是三皇子的死忠属下!
秦绩果然厉害,一出手就让顾家伤筋动骨!这一次祖父的尚书之位,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
想及此,顾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浑身不自觉散发着深深寒意。小圈见到她这样,圆溜溜的黑豆小眼睛有些担心,不由得蹭了蹭顾琰的腿脚,“吱吱”地叫着,仿似在安慰她。
☆、第136章 亢宗
松龄院内,顾沾阴沉着脸色,看着顾重安和顾重庭,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顾重庭身上,一瞬不动地,似要将顾重庭盯出个窟窿来。
顾沾的目光带着森寒和沉痛,顾重庭从来没被他如此盯过,似乎这些目光紧紧揪住他的心,不由得眼神闪了闪,不自在地避开了顾沾的目光。
“说罢,这加官品是怎么回事?为何从来没有听你提及过?”顾沾这样问道,想听听顾重庭怎么说。
“父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今日早上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就升了等。不然,我早就告诉父亲了。”顾重庭这样说道,言辞极为恳切。
他被称为俊郎君,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但凡是个人,都会对好皮相特别宽容,尤其是他言辞还这么恳切真诚,让顾沾几乎相信了他。——只是几乎而已。
顾沾闭了闭眼,想起了刚才顾忠的禀告。顾家派出去的人从邺城回来了,一路的驿站,都有卫衍那封书信的存档记录,虽然卫衍已经隐居深山一时难以找到,但是,这信是确实存在的。
还有,顾忠对顾重庭监视,也有了汇报。顾重庭和成国公府的幕僚的确有往来。有一晚,顾重庭跟着李楚进了成国公府,逗留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因成国公府守卫森严,顾忠等人并不知道顾重庭在里面的言举动。
如是以往,顾沾会以为儿子是朝中经验少,急于从龙,才会想通过成国公府意图在搭上三皇子。可是,如今他不这么想了。
如果说收到卫衍的书信后他只是起疑。那么后来顾忠的监视就成了确实,这个他一向信重、爱惜地儿子,暗地里竟然有什么谋划,而且是对顾家不利的谋划。
在宣政殿上,他转过头看了顾重庭一眼,那时他下意识想的就是这一次弹劾,会不会与顾重庭有关。这个念头一生起。顾沾就觉得自己的心裂开一样。痛不可当难以接受。
他的颓然,不是因为皇上猜疑,而是因为顾重庭和可能和这一切有关。他最钟爱的次子。为了他铺平了一切道路,竟然会对顾家不利!
为什么?顾沾没有问,他知问了顾重庭也不会说,问了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原因。倒不如自己去寻找真相。
这个他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二弟想必也不清楚,究竟是谁有那个本事栽赃呢?我们要想办法让皇上消除疑心才是。”顾重安这样说道。他觉得父亲与二弟之间似有暗流,便出声打断道。
现在皇上的对顾家生疑,要想办法应付这危机才是。父亲和二弟,可不能起什么龃龉才是。
听了长子这么说,顾沾便没有再问顾重庭的是否知情一事。知道或不知道又能如何?
“重庭,你说。此事可以怎么办?”顾沾这样问道。以往在政事上,顾沾与顾重庭相商得最多,一是为了提点教导顾重庭,二是顾重庭的确有机变,很多问题会迎刃而解。
此刻,他倒真想听听顾重庭怎么说!
“父亲还是去紫宸殿求见皇上,再次自辩,或许皇上并不听信吕阳谷之言。实在不行,父亲只能上表乞骸骨,以表忠心。”顾重庭忧心忡忡地说,将早已想好的答案说出来。
“上表乞骸骨?”顾沾重复着这句话,似有疑问。
“这个表,皇上肯定不纳。父亲只是表态而已,以往朝中重臣应对弹劾,不都是这么做的?”顾重庭反问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当然,他没有告诉顾沾,只要顾沾这个乞骸骨的表书交了上去,秦世子就有办法让皇上收下这个表书,顾沾这个吏部尚书就丢定了!
只要顾沾下台,以顾重安的平庸窝囊,顾家嫡枝就能倚靠自己,顾家所有的人脉、资源都会落到自己手中。到时候,他要顾家生则生,死则死,以报父母亲族大仇!
顾重庭提出的办法,是朝官应对弹劾的最普遍做法,顾沾也考虑过,但这个办法从顾重庭口中说出,顾沾便不由得审慎再三。疑者见疑,这是顾沾无法忽略的事情。
顾沾的目光在顾重安和顾重庭间徘徊,最后闭上了眼睛,掩住了所有的情绪。乞骸骨,是办法之一,却不是个绝后患的办法,他还要想一想才行。
与此同时在尺璧院内,顾琰正与风嬷嬷说着话,神色颇为凝重。
“嬷嬷,这一次祖父遭到弹劾,我有一计可除掉后患,不知风嬷嬷能否去松龄院与祖父一说?”顾琰如此说。
因为莱州那位太奶奶的缘故,祖父对风嬷嬷甚是信重。这个办法,若是风嬷嬷去说,祖父肯定会慎重对待,若是自己……才十三岁的闺阁姑娘,能懂朝堂之事?
“姑娘,请说。”风嬷嬷这样问道,吊梢眉扬了扬。她是从沈家少爷那里知道了姑娘不少事情,但顾琰真正与她说这些事,还是比较少,除了围杀尹洪那一次。
“皇上所以会对顾家生疑,不外是因为顾家出了三京官,只要将这三京官全部去了,不就可以了?”顾琰简单地说道,神色异常淡然。
所谓大道至简,应付顾家这样的危机,并不需要用太复杂的办法,只要舍得下,什么危机应付不了?
再说,顾琰觉得顾重庭在朝中蹦跶得够久了,不如就趁机将其拔出来,省得他借着殿中省的官职使坏。
“姑娘的意思是全部去了?可是如此一来,顾家嫡枝就没有人在朝中了,此乃自损根基之事……”风嬷嬷听了这些话,不禁摇摇头,觉得这个办法颇类因噎废食。
“嬷嬷,这怎么会是自损根基之事呢?这反而是顾家保存根基力量之事!祖父已经年老,父亲和二叔都不是才华卓绝的人;连氏那样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三弟口哑,四弟年幼,这样的顾家嫡枝明显不济,强行留在朝中,才是祸害!”顾琰一口气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深深的悲凉。
这一番说话,她早就想说的了。现在才能说过畅快。重生以来的发生那么多事情。这些说话就越深刻。前一世,顾家落下那样的命运,固然是顾重庭和秦绩所害。又何尝没有顾家自取之因?
祖父仁善以至辨人不清,一直对顾重庭宠信有加,这是顾家祸起之源;父亲母亲性子单纯,才会那么轻易遭人屡次陷害。既然如此。就让他们都脱离这些事好了,省得他们一次次中招陷险。麻烦永远都不断!
“姑娘,您……您的意思是说……”这一次,风嬷嬷的脸色终于变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琰。觉得这个身量快要和她齐平的姑娘,陡然陌生起来。
姑娘竟然有……如此骇人的想法?!
“嬷嬷,你想得没有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顾家嫡枝非亢宗良选,那么就将位置让出来。让顾家更有才能的人顶上,这样或许能带领族人开创一步,顾家或有生机!”顾琰快速地说道,话音清冷得近乎残忍。
这是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吗?这是才十三岁的姑娘吗?风嬷嬷看着顾琰稚嫩而满是威严脸孔,突然不确定了。
“姑娘……您,您……”风嬷嬷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风嬷嬷,你去与祖父说,辞官、移宗,这才是绝后患的办法!”顾琰低低说道,这轻柔的嗓音却如巨石落地,震得风嬷嬷轰轰响。
辞官、移宗,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辞官影响尚且不说,宗族嫡枝的身份多么尊贵神圣,这怎么能换呢?饶是风嬷嬷见识再广经历再奇,都不能理解顾琰的想法。
姑娘这样的想法,简直惊世骇俗。哪一家的姑娘为了“嫡”这个字,用尽一切手段,这嫡出庶出尚且如此,更何况的嫡枝嫡系?如此重要,从没有听说移换之事。
顾琰却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她怕压抑不住自己的焦躁和愤恨。尊贵神圣的身份又如何?前一世不是被灭个干干净净?尊贵神圣的身份如果没有足够强悍的力量来维持,就是死路一条!
保存家族力量,能让家族蓬勃向上,这才是亢宗之选,这才是顾家所有族人得以享福的前提。她是在意自己的嫡枝身份,却又没有那么在意,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走那一步呢?
顾琰焦躁愤恨,是因为祖父顾沾实在让她失望,这么多明显的证据,他仍然不舍得对付顾重庭,难道要亲眼看到他将顾家拖入死地,祖父才肯真正相信顾重庭狼子野心吗?
她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祖父对顾重庭厚爱如此。以前她或许想等待忍耐,但顾重庭一次次有动作,秦绩一步步紧迫,让她无比厌烦,也让她深刻体会,她不能只倚靠祖父,等他来发现顾重庭的坏。
既然祖父迟迟下不了决定,那么她来帮他下好了,省得这些糟心事一次次出现,省得顾家再重复前一世的命运。
“顾家除了京兆嫡枝,不是还有很多旁支吗?莱州那一枝,不是还有太奶奶的孙子顾重廉叔父吗?”顾琰突然一笑,灿若朝华,娇美得令风嬷嬷一窒。
☆、第137章 处置定下
风嬷嬷眨眨眼,忍不住别开了目光。姑娘的光芒太盛,她不敢正视,尤其是姑娘说的那些话语,让风嬷嬷心头仍震骇。
辞官、移宗,当今大定或许只有姑娘敢这样想了吧?风嬷嬷不知如何形容这时的感觉,只忽而想起了太奶奶经常说的“破而后立”之言,或许姑娘的意思也是这样。
“嬷嬷,你与祖父说一说辞官事宜吧,其实祸福相依,辞官避开朝中的争斗,专心培养家族力量,才是长久之法。至于移宗一事,你修书一封与太奶奶说道说道。”顾琰这样说道,焦躁和愤恨渐渐散了去,神色变得平静起来。
这段时日顾琰总回想前世,关于那位莱州太奶奶的记忆,又多了一点,是与太奶奶的孙子顾重廉有关。顾琰记得,那位太奶奶仙逝之后,顾重廉就辞官守孝,后来……后来就消失了。
前世,顾琰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但这一世顾琰却猜他肯定还活着,因为从陈通记送上来的资料中,顾琰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轨迹。
顾重廉的为人行事,似乎与沈度有些相似,这种性格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恶境,都能顽强地活下来,然后等待春风雨露再次崛起。不知她死后,顾重廉有没有出现?
如今,顾重廉在蜀地任职,顾琰不能得知更多消息了。但莱州那一支,有那位太奶奶这个基石、有顾重廉这柱梁,想必,要比京兆顾好。
“好的,我立刻修书与太奶奶。至于辞官一事,奴婢会与老太爷说。”风嬷嬷点头回答,心里的轰隆逐渐平息。
她想着顾琰的吩咐,当晚就出现去了松龄院找顾霑,她出现在松龄院的时候,已经和往常一样沉稳了。
顾霑见到风嬷嬷来访,是有些奇怪。他从莱州借来风嬷嬷。主要是为了主理家事。顺便揪出那个内奸的。如今顾家后院十分平静,至于内奸……顾霑觉得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当他听到风嬷嬷的来意后,不禁沉吟了片刻。才不确定地问道:“嬷嬷请再说一遍,全部辞官是什么意思?”
风嬷嬷将顾琰的意思再说了一遍,然后才说道:“老太爷,奴婢离开莱州的时候。太奶奶就经常说着一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奴婢在宫中也见了一些世面。老太爷何不上疏全部辞官?如此一来,顾家就清白忠心了,这比所有自辩都强。”
风嬷嬷的态度十分恭敬,顾霑待她为客卿。她却没有持势而骄,说话动作都极其符合她身份。
顾霑这一次沉吟得更久,风嬷嬷的建议和他自己所想的、顾重庭所说的。十分相似,只是概括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