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叶染的底细,查到没有?”秦邑问道。很想知道背后究竟是谁在搞鬼。
他一点都不信,一个青楼的当家胆敢状告南风堂,这个叶染,肯定是别人手中刺出来的枪。
“叶染是早几年接下醉红楼的,就连醉红楼的姑娘都不太清楚他来历,他是江南口音。无家无室。”杨耀回道,声音有些郁闷。
他当然郁闷。倾尽南风堂的力量去查一个人,却只得到这些无用的信息,若不是这事由他亲自主理,他都要怀疑南风堂能力有问题了。
可是查来查去,却没能查到更多了。醉红楼那些卖艺卖身的妓女们,嘴巴守得比河蚌还紧,也不知道叶染给了她们什么好处。
“继续查,一定要查到他底细为止!我就不信醉红楼整天迎来送往,会没有一丝风透出来!”秦绩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说来也奇怪,秦邑对范运这样人,都没有什么情绪反应,但一想到南风堂被一个商人设计了,秦邑就觉得气恼不已。
杨耀领命,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叶染祖宗山坟的查出来。
随即,杨耀就问起了他最在意的事情:“国公爷,刑部那些证据会不会有事?”
他知道宫中有人一直暗中和成国公府传递消息,关乎南风堂的奏疏,国公爷肯定知道了。
“我已经看过那个奏疏内容了,里面所谓的证据,只涉及外围,不会损坏南风堂的根基,你且放心。”
杨耀闻言便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陆清的奏疏,不知道里面所谓的证据是什么,怕这些证据会损毁南风堂,幸好幸好。
“南风堂如今在浪尖上,宜小心为上。陆清这个人狡猾得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着。”秦绩说道,神色并不轻松。
他想到赏花宴一事,陆家最后没有去归善坊,焉知不是陆清从中阻挠?对陆清,他很难放心。
不得不说,他对陆清了解很深,然后再不得不说,他真相了!
陆清上呈的那些证据,根本就不重要,只是用来吸引崇德帝和朝臣,迷惑成国公府而已,陆清就是虚晃一枪而已。
能将南风堂置于死地的那把利刃,如今正在紫宸殿内。
沈度和知制诰何缜来紫宸殿这里,是为了一份诏令。早前崇德帝令他们起草一份关于劝道农桑、毋使百姓余闲的诏令,现在诏令拟好,便上呈崇德帝。
“京兆一带闲田竟有如此之多?百姓都干什么去了?”崇德帝看到上面说的情况,不禁大为吃惊。
“这是微臣从工部屯田司所得的数目,微臣曾策马去京郊一带看过,亦见田所荒者众多。”何缜回应道,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数目不会有错。
崇德帝听了。脸色不免有些沉,问起这原因为何。
农桑甚为重要,乃国之本务。重农桑以足衣食以兴大定,这是崇德帝一贯重视的,这么多闲田意味着农桑不兴,他无法不在意。
“臣等已查清这事,请沈大人详说。”何缜说罢,便退在一旁,由沈度接话。
承旨拟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缜和沈度在上呈之前,早就作了方方面面的调查。
“臣查探得知。这些农户青壮大多入了京兆城,成为京兆各个堂口人员,是以闲田日益增多。”沈度奏言道。
“京兆堂口有何独特之处?竟让他们舍下田地?”沈度这么一说,崇德帝就更疑惑了。
在崇德帝的认知里。田地是百姓安身立命的基础,所有百姓都无法舍弃,京兆堂口是怎么回事?
“这些青壮进入堂口后,一不用务农,二不用做工,却常常能够日进斗金,甚或能拥有一方势力……”沈度为崇德帝解释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哪个青壮愿死守田地?而且那些田地还不是他们自身所有,来了堂口还能博一条坦途。
堂口得以生存壮大。除了它本身能通过暴力血腥获得利益外。还有越来越多的青壮进入其中。
堂口通过青壮谋取利益,而这些青壮又借助堂口获得利益权势,两者结合紧抱。才会出现京兆如今的情况。
无喽啰,无势力;无臣仆,无尊荣,即是如此。
崇德帝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示意沈度继续说下去。
“堂口可以为他们带来势力,就如南风堂这个范运。明明是个无赖,却聚集了一大群手下。在京兆隐暗势力中,被称为范二爷,由此可见一斑……”沈度抛出了之前早就想好的说话。
“横行霸道……隐暗势力……”身为帝王,崇德帝敏感地捕捉到这两个词,眼神幽暗起来。
沈度微微抬起头,见到崇德帝晦暗的眼神,便知道这一步棋起作用了。
沈度很清楚,南风堂的势力太大,在京兆盘根太深,通过血腥命案将其定罪这个办法,根本对付不了南风堂。
就算刑部和京兆府查到再多血案,就算他们对南风堂打压,也只会让南风堂损层皮,不会损害他们的根基。
南风堂的根基,不是堂主杨耀,也不是背后的成国公府,而是这些青壮百姓!
只要从源头上杜绝青壮流入堂口的可能,再结合朝廷的绝对打击,这样才能将南风堂连根拔起。
大定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崇德帝。只有他,才能堵住堂口源头,才能倾朝廷之力对付南风堂。
崇德帝是大定帝王,他不可能会管南风堂这些细微的事情,要让他不得出手,只须让他明白一点就行了。
现在,沈度正说出这一点。这一点,就是顾琰所开良方中,最重要那一步!
“皇上,堂口所以炽盛,所谋其实为‘隐权’二字而已!堂口那些喽啰,仗势能横行霸道,无官之职,却有官之权;堂口那些执掌,受众逢迎,暗中掌握着京兆官家之下的命脉,难怪这些京兆势力称其为……称其为……”沈度一时语窒,似有难言之隐。
“称其为何?”崇德帝问道,他的脸色十分平静,语调也毫无起伏。
这是他发怒前的先兆,他心底越是震怒,神色语气便越是平静。
“称其为‘隐皇帝’”!沈度仿佛豁出去一样冲口而出,一说罢,他就跪了下来。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大定,是崇德帝的天下,竟然,还有一个皇帝藏在京兆暗黑势力间?此言,太过诛心,大不敬!
退在一旁无所事事很久了的何缜,也跟着跪了下来。
崇德帝的脸上,这时竟泛着微笑。——内侍首领常康觉得朝堂将要山崩地裂了。
(章外:古代官场的隐权力是一个值得深究的方向,我略略提及,希望大家不会觉得闷呀~)L
☆、第076章 以暴制暴
几乎是在听到“隐皇帝”的下一刻,崇德帝就说道:“何缜,朕说,你写,速成诏令,即刻发至中书门下!”
崇德帝语气中似乎含有浓浓血气,令宣政殿所有人都感到一冷,何缜即刻就应道:“臣,领旨。”
何缜这话说罢,内侍首领常康就已经端来小桌矮墩,并为其递上了纸笔墨。
接着,崇德帝就说道:“南风堂及其余京兆堂口,横行京兆怙势作威,致使百姓敲髓洒膏,吞声泣血……朕尝闻,德厚不足以止乱,然崤法严刑以禁暴,,朕惜百姓而禁暴乱,故令:株拔堂口而除之,其首当为南风堂……特谕。”
崇德帝说罢,何缜随即也笔停,诏令已成。
崇德帝拿过玉玺,在上面盖上宝印,令何缜立刻带去门下、中书两省,待盖上省符,这诏令就会变成具体执行,将把南风堂和京兆其余堂口株除。
这是来自大定朝堂的毁灭打击,无论南风堂势力多大、背后靠山多强硬,都无法抵挡,沈度可以预见到南风堂的下场。
京兆的隐暗势力,也会因此被朝堂彻底清扫,剩下的,根本不足畏惧。这些堂口。若再想犯下累累血案,短时内几乎不可能。
沈度低下头,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约两个时辰之后。安国公府水榭内,长隐听着宫中传来的信息,嘴角同样有一抹笑意。
隐皇帝,这奇谲又不敬的形容,也就是沈度有这个胆子直说,更重要的是,还不会被皇上问罪。这才了得。
长隐公子这样想着,默默为沈度点赞。决定为他做些什么。
“将何缜沈度在紫宸殿的奏言,全力压下来!我不希望隐皇帝这个说法传出去。”长隐公子一改以往的悠闲,语气沉肃地说道。
带着上位者的威严重压,让候在水榭内的属下心神一凛。
“是的。主子。”属下回道,充分领会到长隐公子的意思。
历经八十多年的清洗淘汰,大定如今剩下的几大国公府,每一家都有活命的凭仗。安国公府的凭仗,就在大定皇宫中。
几十年来,安国公府在大定皇库花了无数的心血,其渗透的深入和宽广,远非其余几家国公府所能比。
长隐公子的父亲韦延,是个才能平庸的人。韦家在宫中的那些力量,早已掌握在长邑公子手中。
他既说将此事压下,那么紫宸殿以外就不会有人听到“隐皇帝”这个说法。除非崇德帝、何缜和沈度这三人自己说出去。
他们三个人,也不至于蠢到那样。
属下离去之后,长隐公子仍在想着沈度的事情。自上次水榭一别,长隐公子便没再想起他了。
沈度说出“隐皇帝”一词,分明是引导崇德帝对南风堂下手,而且狠下死手。长隐公子可以预见此后京兆再无“堂口”这两个字。沈度这么做,是和成国公府有仇吧?
沈度和成国公府有仇——这又让他生起了一丝希望。希望他是那个人。
长隐公子让属下去压住宫中消息,未尝没有这一丝希望在其中影响。
像长隐公子这样平静的人,都会耽于这灭灭起起的失望希望。可见世间事皆苦,求时甚苦,既然得之,守护亦苦,得而失之,思恋复苦。
人人都不能避免。
如今的顾重庭,正正就有这一种“思恋复苦”。当他再见到萦绕在他心头十几年的倩影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顾重庭在考中进士之前,曾去了江南游学三年。这一段经历,他从来不愿意多说,就连连氏也不清楚这三年的事。
顾重庭不愿意多说,是因为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内心深处住着一个人,这个人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可是最后他却负了她。
可是,这个他辜负了以为永远不能再见到的人,此刻却出现在他面前。
十几年过去了,风霜早就染在她眉眼间,却无法掩盖她的温柔与婉约,仍是顾重庭熟悉的气质容度。
“绮罗……你怎么会在京兆?”顾重庭走前一步,声音暗哑。多年的愧疚、渴求和爱恋,让他神色复杂不已。
“绮罗见过顾师兄,我刚搬来京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顾师兄。”比起顾重庭的激动,孙绮罗就平静多了。
毕竟,在过去这些天,孙绮罗在暗处日日看着顾重庭经过,就算有再多的激动,都消散了。
见到顾重庭,孙绮罗便想起了那个姑娘,这一切,都让她难以置信。
她的确什么都不用做,那个姑娘将她娇养着,就连冬棋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那个姑娘还帮她完成了心愿。
所以她才会见到顾重庭,才会出现在他面前。
孙绮罗经历了那么多事,知道这个世上不会这样的好事,但她已经受够了被赶出客栈的贫寒窘迫,受够了一个人的孤单无依,就算知道自己必须要为这些富贵娇养付出代价,她也愿意接受。
为了能像样地活下去,刀口舐蜜而已,有何不可?
锦盒里那个白瓷小猫碎掉的时候,孙绮罗身上有一些东西也碎掉了,此时她自己尚未发觉。
“你搬来京兆了?那老师他们……”顾重庭讶异过后就这样问道。
在江南游学的时候,顾重庭跟着孙绮罗的父亲学习。所以孙绮罗才会叫他“顾师兄”。
“家父家母三年多前过世了,我被夫家休弃后,不愿再住在那里。便来了京兆。”孙绮罗淡淡地说道。
正因为淡淡,才会让人觉得这里面压抑着无数伤痛悲苦,只是无从纾解而已。
“我……”顾重庭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既心疼又羞愧。原来师父已经过世了,师妹嫁了人,又被夫家休弃了。
原来过去这么多年来,师妹过得这么苦……顾重庭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一下。
“顾师兄。绮罗有急事要走了,若是有缘再见。再说说话吧。”孙绮罗抱歉地笑了笑,带着冬棋,款款与顾重庭擦身而过。
她身上的幽香窜进顾重庭的鼻端,令他猛地一震。这是当年他们两个一起调出的兰花香。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孙绮罗消失在他面前,一时不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姑娘,陈大娘传来消息,说孙绮罗已经和顾重庭见面,就像姑娘教的那样,并没有多留。”水绿向顾琰禀道。
顾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