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肃从受尽恩宠的帝师变成被囚禁的人,当中肯定发生了大事,有了大变故。他担心沈肃,更担心沈度。
沈肃被夺号、被囚禁,那么沈度呢?皇上会如何处置沈度?
俞恒敬的担忧,很快就作实了。在沈肃被送回沈家东园后,崇德帝对沈度的处置也下来了。
崇德帝有令,即日起,停掉沈度所有的职务,中书舍人和虎贲中郎将之职,另交他人;令沈度照顾沈肃起居饮食,以待后用。
这“以待后用”这四个字,不过是指令的习惯用语而已。崇德帝既已夺沈肃的称号,便会夺沈度的官职,又怎么会有后用?
沈家统共就这两位主子而已。现如今这两个人,一个被囚禁,一个被夺职,就意味着沈家在朝堂已绝了,很难有再起来的时候。——崇德帝做到了,绝不会让沈肃再有机会与他作对!
除了政事堂的官员外,另外的官员也很快就听说了这一消息。尤其是与沈家有姻亲关系的顾霑,更是先于其余五部的主官,最先知道沈肃出事了。
是的,在顾霑看来,沈肃出事了!
帝师这个称号,是沈肃大半生的表征和尊荣,现在被夺了去,就意味着对沈肃的否定,意味着……沈家会倾覆!
想到此,顾霑脸色惊变。他顾不得吏部的事宜,急匆匆地往中书省走去,去找杜预,询问沈家的详情!
顾霑知道,杜预和沈家关系十分密切,或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就能想出帮助沈家的办法。
他去到中书省的时候,就见到了一脸阴沉的杜预。随即,他就从杜预口中知道了沈家出事的原因。
顾霑万万没有想到,沈肃竟然动用了皇家暗卫!皇家暗卫,就是皇权之一,沈肃擅用,已经犯了大罪!难怪,皇上会如此处置沈家,难怪……难怪……
这下,他觉得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不管是什么办法,都很难改变沈家现在的局面。还能做些什么?
“杜大人,现今怎么办?”顾霑问着他对面的杜预。其实不用问都知道,杜预,也没办法的。
果然,杜预紧抿着嘴唇,只是摇了摇头。很明显,他和顾霑一样,都想不出什么办法。
崇德帝执掌皇权,凡天下,能与皇权抗衡的东西,他们很清楚,现在还没有!
沈家,沈肃和沈度,怎么办?
囚禁、夺职,只是简单两步,崇德帝就将沈肃和沈度碾在地下了,真的是如此吗?
☆、第437章 女人
顾琰在知道沈度被贬职后,正在抄写的动作顿了顿,只瞬间便继续下笔,笔下有千钧力,却略显凌乱。
书毕,她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一旁,早已候着风嬷嬷和月白等人,她们在等待着顾琰的吩咐,等待着可以为沈老他们做些什么。
顾琰将自己的指令一个个说出来:“嬷嬷,你可以去范家了,就像我先前交代的那样说,请范家一定要快;水绿,刚才我写的书信让山青送至陈通记,动作迅速;月白,备车陈香,我要去定元寺一趟,现在就去。”
月白、水绿和风嬷嬷俱一一领令而去,而一直撒欢闹腾的小圈,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顾琰,异常安静。
顾琰蹲了下来,抚摸着小圈头上的金环,低声说道:“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话音很细,却甚是坚决。——这是她给自己的信心,也是对沈肃和沈度的信心。
在沈肃被送回沈家后,如年匆匆来传达了沈度的话语:“主子说一切已有准备,请顾姑娘切勿忧心……”
这样的话语,已说明沈家有充分准备,也给了顾琰足够的安抚。也是,帝师这样的性子,在望江楼一事上怎么会没后手?
知道了沈家的后手之后,顾琰更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待在尺璧院中,她总要为沈度做些什么才是。如此,才能令沈家的后手更畅顺一些。
她不想在尺璧院中安静等待,而是要主动出手。风嬷嬷去范家,水绿去陈通记,自己去定元寺。莫不为是。
且说,对于顾琰的求见,郑太后犹豫了片刻,才吩咐道:“带进来吧。”
顾琰为何来求见她,郑太后心中了然:必是为了沈家的事。她虽在定元寺礼佛,但朝堂的事并非全然不知。沈肃被夺号,沈度被贬职。她都知道。
刚听到这个事的时候。郑太后连佛珠都忘了数,心中无法压抑地涌起一股悲伤。她知道,那一对曾情同父子的师徒。终于决裂了。
为了何事呢?导致那一对师徒决裂的事情,就只有元家的事情了。
元家……元家……
郑太后于居客堂之中,想着自己的儿子和曾经的元家,脸上悲伤和愤恨交错。最终都回归平静。
皆空,一切皆空。
顾琰见到郑太后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一切皆空,仿佛郑太后已经脱了窍一样。这样的人,能听得进什么说话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用吗?
顾琰有了一刹那的迟疑,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得了郑太后。但一想到沈度,她的迟疑就渐成了坚决。于是开口道:“民女阿璧拜见太后娘娘。恳请太后施以援手,助沈家脱困。”
她直入主题。没有任何铺垫,在郑太后面前,现在也无须任何铺垫。
郑太后垂着目,手中捻着佛珠,淡然答道:“请回吧。这个援手,我无法帮。这是他们君臣、师徒之事,我不会插手。”
郑太后可以不见崇德帝,可以为了元家永不原谅崇德帝,但是……就这样了。她不会做些什么,不会为了崇德帝做些什么,也不想……为沈肃做些什么。
将九皇子朱宣知从宫中接出来,已经是郑太后破戒了。现在,她不想再次破戒。
“请回吧。沈家的事,自有安处,不必你一个小姑娘奔来跑去。”郑太后头也不抬,开始逐客。
事实上,她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见顾琰,一时心软吧。
顾琰既已来定元寺,又岂会因为郑太后这些话语而退缩?
只见她朝郑太后恭敬叩了个头,再抬起来时就见到眼中有锋芒迸出、随即,她便极其缓慢地,像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后娘娘可以对自己心爱的人袖手旁观,民女……却是做不到!”
轰!
这些话脱口,就等于在堂内扔下了一个巨大的惊雷。郑太后的一切皆空瞬间破功,她手中的佛珠“啪”的一声掉落,她的神色先是煞白,然后是涨红,只是张合着嘴唇,成不了音。
见到郑太后这个样子,她身边穿着居士服的老妇人猛地大喝一声:“放肆!太放肆!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来……”
她震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郑太后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郑太后急喘了一口气,震惊、惶恐与愤怒交织,眸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目光牢牢擢住顾琰年轻、甚至说是稚嫩的脸庞,压着声音说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事……沈家人告诉你的?以此来要挟我?!”
顾琰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语,难怪会令郑太后这么想。这些隐秘,从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郑太后搬出宫中的原因,只除了……沈肃和安国公夫人管氏!
顾琰看着郑太后,只摇摇头,说道:“没有人告诉民女这些事情,民女说这些,也非是为了要挟太后。民女来求太后,只是民女不想像太后娘娘这样,太苦了,太苦了。”
苦什么呢?顾琰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听到这些话,郑太后和老妇人俱是一怔。的确是苦,郑太后的一生,怎么会不苦呢?盛年白发,心若凌迟,这样的苦,难与外人道。
郑太后的隐秘,的确不是沈度说的。但顾琰既知晓元家之事,又知晓郑太后是在元家之后搬出宫中。剔透如她,当然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一个女人,为了什么不肯原谅自己的儿子,一个深宫太后,为何宁愿长斋永佛?不言自明。
“太后娘娘,计之是民女心爱之人,但民女请求娘娘帮忙,不仅仅是因为计之是民女心爱之人。还因为,若是计之有损,将是大定之祸!民女以为,计之是国之柱梁,试问大定年轻一辈当中,能比得上计之的?有何人?”顾琰高声陈言道。
前一世,这一生,沈度为了国朝所做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元家之仇,计之早就可以报,但他和沈老,迟迟没有做什么。这一切,不是为了国朝承平还能为了什么?
“我心悦计之,自是想他好。但此是民女求太后,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在求您,而是为了国朝的将来在求您!”顾琰的声音提得更高了。
她微仰着头,年轻而姣好的脸庞似带着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这种光芒,来自于深情和勇气,来自顾琰对沈度的无限情意,这种情意,使得顾琰对沈度这个人对国朝的重要充满信心,使得她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哪怕是在郑太后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
而郑太后恰恰清楚,她自己不能完全地为了元家,却也不能完全地为了儿子。顾琰的神情和勇气,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曾经缺少的,也是作为一个母亲曾经缺少的!
沉默,居堂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再开口了。
良久,郑太后闭目,问着顾琰:“你想我做什么?”
☆、第438章 好友
在顾琰去定元寺的时候,醉红楼的叶染,去了叶家找叶稳,并且见到了叶稳的祖父,即是国子祭酒叶端。
叶端见到叶染,不禁叹了一口气,顿时就觉得头一阵阵赤痛。对叶染这个人,纵腹黑厚脸如叶端,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在过去半年里,叶端及叶稳的兄长们,充分领教了叶染这个醉红楼东家的作风,最大的感慨就是:这个世上,竟有如此撒泼又无赖的男人!
骂也骂了,赶也赶了,威迫也做了,利诱也试了,权压了,色迷了,但都没有用!叶染仍是经常守在叶家附近,依旧情深款款,誓言非叶稳不娶。
说实在话,叶端并不在意叶染的出身,本朝也没有官商不通婚这样的法例。再者,叶染的痴心不改也令他有些动容。——叶染并在意叶稳不能生育!
在子嗣大过天的社会环境下,叶染不在意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对叶稳是真心喜爱的了。这一点,叶稳当然感受深刻,也令得叶稳的兄长们对他改观,渐渐开始接纳他了。
但是,叶端仍是坚持,始终都反对这两个人在一起。
无他,因他是当朝国子祭酒,因为叶染同样是姓叶!他是国子祭酒,一言一行都能影响着天下儒林的风向,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事,而挑战同姓不蕃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是以,他一直会反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叶染的求亲。
这一次,听到叶染的求见,叶端还以为是像之前那样为了求亲的事。心中早已打算拒绝,绝对没得商量!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叶染这么急切见他,是为了请求他帮忙,帮沈家的忙,解沈肃和沈度于困境!
“本官不知道沈肃做了什么事。但想必是大事。不然皇上不会有此处置。皇上已下令,身为臣子,又怎么能轻易干涉皇上的决定?”叶端这样说道。仍是拒绝。
叶染和沈度是生死好友,这一点,叶端十分意外。当下便明白了之前为何威迫权压叶染没有用,有帝师和沈度在。叶染根本不用怕什么。
但现在,帝师出了事。沈度被罢官……
叶端双眼半眯,眼中精光大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晚辈并不是请大人干涉皇上的决定。晚辈只是想请大人在儒林中再提一次‘尊师重教’而已,这对大人来说。不是为难之事……”叶染弯着腰,谦敬地请求道。
时势若此,叶染知道去皇上面前求情是没有用的。没有什么东西能与皇权对抗。但却有东西,可以影响到皇令。影响皇上的心意决定。
这个东西,就是势。朝堂局势、天下大势,这就能影响皇上。帝王之术,首要就是平衡。既如此,平衡就可以用来制约皇上。
叶染开着醉红楼,久迹于风月与官场之间,对上位者那种不得不妥协的心理,实在摸得太清楚了。
皇上,就是上位者而已,不是吗?
叶端稍一想,便知道叶染为何会有这样的请求。的确,这是解沈家困境的办法。沈肃是皇上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师是五天伦之一,地位自是非同一般。在儒林中提倡尊师重教,就是为了加强师的作用和威严,也就是加强沈肃的影响力。
叶染之意,在于用天下儒林之势,来影响皇上!这简直胆大包天,这真是,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叶端惊讶地看着叶染,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年轻人。原来,这个年轻人,不止会为了稳儿死缠烂打,还会为了沈家而洞彻朝局。这个人,不仅只有无赖的深情,还有无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