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库贪渎事后,崇德帝采纳了朱宣明当时的建议,下令彻查京兆国库和江南银库,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江南银库和京兆国库一样,十分平静。加之它远在江南府,除了户部的官员外,便没有多少人会特别关注它。可是,这不代表着,江南银库就是真的这么安稳平静。
江南银库的问题,秦邑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他和江南银库的关系太深了。
成国公府这些年来,凭着并不兴旺的人丁得以壮大,除了有从龙之功外,还有一大根基就是在江南银库!
江南银库的主事廖九端,是成国公府亲信之人。在廖九端年轻的时候,秦邑曾救过他的性命。随后,又为他打点了升官之途。可以这么说,廖九端得以任江南银库主事,全是秦邑之功。
有廖九端在江南银库,所以成功国公府才敢银库的两成干股。这两成干股,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即使成国公府三代不仕不商不农,都足以衣食无忧。
两年前,在朝廷欲查两库的时候,秦邑已有所警醒。这两年来,他都吩咐廖九端暂且不用往京兆送钱,而且尽量掩饰江南银库的弊端。
但是江南银库的问题积重,不是成国公府不拿钱就可以解决的。除了成国公府外,大定还有不少权贵都拿了干股。廖九端可以缓成国公府的银子,却不能缓其他人的银子。
江南银库所在地,就是江南府的杭州。想当然,帝王巡幸既去了江南府,就没有察看江南银库的道理。察看倒没有什么问题,廖九端和江南那些官员,肯定会将面上抹平。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担心的是在帝王巡幸之时,江南银库的问题会爆发出来。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江南银库,都是难以估量的。
暗处这些人是什么心态,也难测。当初,皇库贪渎之所以被发现,还不是因为一醉楼的谈论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秦邑不得不防。
京兆之中,受了江南银库干股的,除了成国公府外,还有安国公府。大家都同坐一条船,关于江南银库的问题,秦邑打算好好和韦传琳商量商量了。
想及此,秦邑便让下人送帖子去了安国公府。却不想,这个帖子根本无法送到韦传琳手中。据安国公府的门房所言,安国公韦传琳生了重病,一律不受拜访、邀约帖子了。
韦传琳身体不适的事情,秦邑早前已有所听闻。但是,他没有想到,韦传琳会病得这么重,连帖子也不受。
在这样的时候,韦传琳病了,什么事也无法理会。这对秦邑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思忖一番,秦邑便吩咐道:“去查查,安国公府在江南银库的动作。顺便给廖九端去信,问问江南银库现在情况如何。”
廖九端的书信,已经有数月没有来了。秦邑先前因为秦邑的身亡,一直都无心理会这些事情。现在,却是不得不理会了。
江南银库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要防止帝王知道江南银库的实况,最好的防御就是阻止皇上巡幸江南。
只是,巡幸的诏书已经下了,秦邑无法阻止。但是,他还可以阻止别的,比如,阻止皇上去杭州,阻止皇上去江南银库。
为此,他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该怎么办。
☆、第422章 二心
秦邑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子朱宣明。在江南银库一事上,他首先想到的助力,就是东宫的影响。
现在淑妃有孕,为太子加了不少好处,东宫属官一事,太子又顺着皇上心意。现在的太子,在皇上面前是能说上话的。
但是太子不会无缘无故保住江南银库。无利不往,秦邑知道想要借助朱宣明的势力,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
因此,他在朱宣明跟前,坦诚了江南银库干股的事情。——却只是拿出了一半,一成的干股已让他异常肉痛。
但若果能保证江南银库平安,一成干股他给出去,就算肉痛也没有多少可说的。
朱宣明听到江南银库一成干股之后,眼神都亮了亮,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各皇子府在钱财上,一向紧促。朱宣明还是三皇子府的时候,对此就有过深切的体会。
那时候,他与秦绩还在山东代天子巡守。为了打通西疆与大盛的通道,秦绩用了青州大狱的死囚,真正的因由,是为了十万两银子,为了填户部十万两银子。
为了十万两银子,他们底下的人,当时被沈度带着的虎贲军追了三大府,最后还扬到了朝堂之上。朱宣明犹记得,那时候经手这十万两的弟弟朱宣信是如何两股战战,生怕刑部查出了端倪。
仅仅是为了十万两而已,当时他就花了那么多心力。如今,江南银库的一成干股,是十万两的十倍之数。如此,朱宣明很难不震惊。也很难不动心!
“殿下,这是江南银库的官员孝敬殿下的,以后每年都会有这个数。他们托臣禀告殿下,请求殿下保江南银库平安。”秦邑弓着腰,如此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朱宣明拿了钱财,然后消灾。
秦邑会将希望放在朱宣明身上。说白了。还是心急到走投无路。现在这种情势,他只能倚靠朱宣明。
在来东宫之前,秦邑刚刚得知。原来安国公府的半成干股已经让出去了。在他还不曾发觉的时候,韦传琳已经悄悄从江南银库中脱身!
而且,安国公府已经着手抹平了江南银库的账面。即使是廖九端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可疑之处。
安国公府这一手。做得如此之隐秘如此之周全,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是绝对做不了。这一点,让原本已经担心的秦邑更是惊恐。
他想到了安国公府在宫中消息的灵通。安国公府抹平账面,莫不是早就听到了什么消息?皇上巡幸,莫不是冲着江南银库而去的?
自从南风堂被灭之后。秦邑就觉得少了耳目,许多消息都滞迟了。前些日子,成国公府接连出了那么多事。他被隔阻朝堂,随后又没了儿子。
待到现在睁眼细看时。他才发现局势对成国公府如此不利!
不利到,即使是他想靠拢的主子,都对此事犹豫。
朱宣明对这半成干股的确很动心。但崇德帝巡幸江南,必会过杭州,必会过问江南银库的事,要保江南银库平安,十分不易。
一时间,他又怎么能应承秦邑所请?
秦邑见到朱宣明犹豫,咬了咬牙,再次说道:“殿下,若是能保住江南银库。殿下需要多少钱财没有?臣知道殿下身边能人众多,只须缩短皇上巡幸的时间即刻。”
帝王巡幸江南,已经下了诏书公告天下,这无可更改。但是,皇上是在江南府待两天、三天,还是半个月呢,这就是有可为的。
太子监国,什么事不能发生?太子是有办法将皇上唤回来的。端看,太子是否愿意做了。
秦邑已抛下了足够的诱/惑,但朱宣明心有顾虑,始终不肯松口。——被册封为太子之后,他的确长进了,万事都审慎了许多。
在秦邑离开之后,朱宣明便唤来了蒋钦。现在,蒋钦的孙女是他的良娣,不日即会入东宫,他与蒋钦多了这一层关系,自然对蒋钦就更信任了。
蒋钦听说了江南银库的事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肯定秦邑在江南银库中有猫腻,他担心的是秦邑的猫腻会影响到朱宣明。
朝中官员都知道,秦邑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而且站队非常早。如果秦邑因为江南银库而出了什么事,皇上能不疑心太子?
在蒋钦看来,保住江南银库事小,但如果皇上疑心太子,那就事大了。
思虑良久,蒋钦才说道:“殿下,臣以为,银库官员的诚意不妨先收着。殿下一日未登位,所需的钱财就要源源不断。江南银库,倒是个大源头。”
不过,仅仅是一成干股,在蒋钦看来是绝对不够的。这样的钱财,还不足以让殿下冒险做什么。
所以,他继续说道:“殿下,臣还有一言……”
他细细将心中想法道来,听得朱宣明的脸色越发舒展,最后脸上都有了笑容。
的确,让他出手保江南银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此时,在安国公府内,韦传琳和长隐公子这一对祖孙,也起了争执,为了江南银库一事,也为了别的。
“不肖子孙!你敢这样关着我?我怎么能这样消失于朝堂?不行,绝对不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皇上巡幸江南一事,肯定有你推动。莫不是,你真的要看着安国公府走上绝路?!”韦传琳恶狠狠地说道。
他现在被安国公府的死士看管着,并且不得与外界接触,所用的由头,是他卧病在床。
而令他身陷这种局面的,就是他一向倚重的孙子韦显,韦长隐!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妻子,安国公夫人管氏,竟然认同并支持了孙子荒谬的决定!
现在,韦传琳做什么都在死士监管之下,半点也不自由。而现在,这个孙子竟还要让他写什么降爵书,让安国公府从此远离朝堂,开什么玩笑!
安国公府乃世袭勋贵,绝不能降爵,韦传琳绝对不会这样做!
长隐公子仍是谪仙般的样子,沉默地看着韦传琳,目光却异常坚定。
☆、第423章 赎罪安排
长隐公子静静地看着韦传琳,仿佛没有听到韦传琳的恶语,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他的父亲早已不理安国公府中的事,寻花问柳才是其人生全部内容,现在都不知道在九府之中的何处。安国公府的死士和宫中的势力,都只听令于长隐公子。
换言之,安国公府现在尽在长隐公子之手。
他既然已经放出了韦传琳卧病的消息,就一定不会让韦传琳与外界有所接触。——他有这个本事,即使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祖父。
在长隐公子看来,降爵远离朝堂,才是保住安国公府的不二之法,而不是像祖父所说的,送安国公府走上绝路。
自从得知韦传琳收了半成干股后,长隐公子就找韦传琳摊牌了。这一对祖孙,在江南银库一事上,始终没能达成一致的意见。
事情的发展,最终以长隐公子果断出手,抹平江南银库事、阻止韦传琳与成国公府互通消息而结束。
这事,也像在这对祖孙间插了一根刺,带得以往隐藏的不和都爆发了出来。
韦传琳有倚重长隐公子,就有多忌惮长隐公子。
事情的根源,还是在十二年前的元家之事。长隐公子面上虽然不说,但对韦传琳在元家一事上的做法,充满了深深的怨怼。
这怨怼,随着日月累加,随着江南银库一事,使得这一对祖孙势成水火。
长隐公子和韦传琳,在安国公府将来要走的路上,意见截然相反。外人只看到安国公府赫赫之势,却不知道韦传琳与长隐公子的对峙。
安国公夫人管氏在这一事上。保持了足够的清新,站在了自己孙子这一边,赞同安国公府远离朝堂,并且帮助长隐公子将安国公府稳住。
管氏的见识,促使了她做这样的决定:她是郑太后的闺阁好友,在朝政局势上,多少有些敏锐。
韦传琳被禁在自己的院中。好不容易才等来了长隐公子。气急败下,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然而长隐公子无动于衷。
“祖父。请孙儿不孝。若祖父不上表请降爵,那么孙儿就请祖父让出安国公之位了。”长隐公子说道,目光却并不在韦传琳身上。
即使说着这些夺权的话语,他的姿态依然似要超脱物外。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目光深邃悠远。
韦传琳听了这话,气得用手指着长隐公子。却只是哆嗦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清楚,这个谪仙般的孙儿,说得出便做到到。狠绝起来的时候,的确是六亲不认的。
以崇德帝对长隐的喜爱,这个安国公他想得到。并不是什么难事。
韦传琳的手指颓然地垂了下来,悲愤与痛心交织。心中酸涩不已。他知道一向聪慧绝顶的孙儿,为何要囚住他。江南银库事是其一,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当年元家的事。
元家的事,阴魂不散!
“显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吗?我以为,你早已放下了。”韦传琳逸出了这一句,知道了说什么都无果。
长隐公子垂下眼睑,淡然地回道:“祖父,我放不下。自那事后,安国公府荣显了那么多年,是应该赎罪了。”
向当年的元家赎罪,向……沈度赎罪。
是以,安国公府一定要远离朝堂。如此,才能真正保住安国公府。——局势走到了这一步,长隐公子已经隐约明白,沈度手中那张巨大的复仇图谱已经展开。
安国公府作了那样的孽,肯定在图谱之上。他惟愿,以整个安国公府的权势,和他永恒无止的愧疚之心,赎回当年的罪。
“赎罪……向谁赎罪……”韦传琳喃喃道,在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