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侍中也有这样的可能。
若是撤了尚书令,又怎么限制中书令、门下侍中的权力?又怎么能保证中书令、门下侍中不会成为“权相”“独相”?
他沉吟不语,等待着沈度的回答。沈度既奏请撤尚书令,那就会想到各种可能的情况,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崇德帝想得没有错,这个隐忧沈度当然想到了,也有了应对的办法。在沈度看来,撤尚书令必须是利大于弊的,如果撤了对大定朝政没有好处,那还撤来做什么?
是以,他提高了声音,大声说道:“臣恳请皇上撤尚书令,在尚书省增设左右仆射,皆为从二品职,与中书令、门下侍中同阶,入政事堂;同时,提高御史大夫之官阶,加其入政事堂!如此,三省一台相互牵制,则朝政可久治也。”
沈度的眼神从未如此明亮,整个人像是会发出光芒一样。在紫宸殿这里,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设想,关于大定官制的设想,这就是三省一台官制!
他能想出这个官制,是受了傅通的启发。以走路为喻,傅通走出了第一步,但沈度顺着这第一步,走到了终点。
傅通所说的撤尚书令,是很关键的一部分,但更关键的,是撤掉尚书令之后要怎么办,如何保证朝政会比有尚书令之时更好,这是沈度所想的。
离开嘉醴院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撤掉尚书令之后呢,朝政如何?
他在南园苦思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增设左右仆射,重用政事堂!
朝廷原先就有政事堂,但只有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得入其中,在以往作用并不显。但现在,沈度想重用的政事堂,不仅仅只有中枢三省主官而已。
他要往政事堂加人,除了三省的官员之外,还要加入御史大夫。他想要,提高御史台的地位,提高大定监察力量的地位!
(章外:一更!注释1:借《旧唐书》描述李林甫之言一用,免责啊。政事堂制度,历史自有,但似乎只有三省,我觉得加了一台,会更有意义,吼吼。)L
☆、第304章 朝有震动
沈度永远都无法忘记,当自己将这个三省一台的设想说出来的时候,沈肃那骤然放光的眼神。
父亲那个时候多么惊喜,这让沈度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这个三省一台的政事堂官制,必是对朝政有益处的,所以他才会请求撤尚书令,然后向崇德帝上呈这个设想。
在沈度的心中,增设左右仆射,是为了稳住尚书省,是尚书省分权之措,这是针对尚书令被撤一定要有的,只是顺势而为,但令御史大夫入政事堂,才真正是沈度的创举。
御史台不像六部之掌政令,又不纯粹如诸寺监之担负具体职务,它是一个监察机构,其职能虽已完备,但多被忽略,地位也一直不是很高。
大定立国以来,御史台的名称虽屡有变更,但其监察的职能却没有变过。因这一职能,沈度觉得御史台如此之重要,它的地位也应有所提升。
提高御史大夫的品阶、以御史大夫入政事堂,就是沈度觉得的提升御史台地位之举。
这么重要的机构,怎么能长期被忽视?势必要将它抬起来。只要御史台的地位提高了,其监察职能才能贯彻到实处,才能够震慑百官,才能让百官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如此,百官在贪念起之时,心中才会足够畏惧,才能尽可能减少这些贪/欲,吏治才能渐趋清廉。
沈度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贪/欲,并不相信个人的德行能压制住这些贪/欲,有时候权位越高,贪/欲就越盛。
既然不能靠道德操守,那就依靠强大的监察吧。——这也是沈度从何逑亏空一事中所得到的经验。
在当下。国朝的监察力量就是御史台。如果御史大夫能入政事堂,御史台监察力量的加强就是当然之事。
撤尚书令、增左右仆射、升御史台,他这个设想,实在太过大胆,崇德帝闻所未闻,以致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皇上,臣恳请皇上准臣所奏!”沈度弯着腰。再一次说道。不管崇德帝准许还是不准许。他都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然而,崇德帝只是摆摆手,示意沈度退出紫宸殿:“你先退下吧。这个奏疏,朕得仔细思量。”
这个奏疏所说的三步,每一步都牵涉甚大,崇德帝又岂能立刻下决定?沈度也知道这一点。便顺从地退出了紫宸殿,而后等待崇德帝的旨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度所上的这道奏疏,很快就被有心人知道了。当这个奏疏内容传出去的时候,简直像一股飓风,几乎席卷了所有官员的心神。
撤尚书令。这简直是胆大包天!有些激动的官员直接就唾道:“此举乃违背祖宗家法,上此奏疏的人,其心当诛!”
礼部的官员已经准备好一肚子的口水。待到沈度真敢当众上这奏疏的时候,决意用口水将他淹没。
还有飓风中心的尚书省官员们。想掐死沈度的心都有了。
尚书省官员如何震动惊愕,就不用多说了,这奏疏内容传到三皇子府的时候,也令朱宣明愕然不知所措。他最关心的就是尚书令之位,左右仆射和御史台,当然是在其次。
撤尚书令,那么他们准备推上位的祁玄便用不着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宣明一时难以判断,便急急来了成国公府,找秦邑商量此事。
秦邑知道沈度这个奏疏后也意外不已。撤尚书令,他没想到有人敢上这样的奏疏,这就是对官制有大改动了!
如此,肯定会引起官员的不满,说不定官员群起而攻之。特别是礼部那些官员,肯定会将沈度喷死。
沈度不怕这些?
不过,沈度怕不怕这些,并不是秦邑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就是沈度的奏疏对三皇子府、对成国公府有没有好处。
略想了片刻,他就眉开眼笑,对朱宣明如此说道:“殿下,依臣看来,若尚书省撤尚书令而增设左右仆射,这对点下来说是个好消息。如此,尚书省的两位主官,殿下就可以推自己人上位了。”
朱宣明听了此言,略想一想便明白了,嘴角也勾起了笑容。可不是吗?左右仆射的人选,就有一个现成的,那就是蒋钦!
担任尚书令之位,蒋钦资历不够,但若是左右仆射的话,那还是可为的。是尚书令还是左右仆射,不过是一个名称而已,最重要的是能掌控尚书省!
若是蒋钦得到了两仆射其一的话,那尚书省不是还像方集馨在的时候一样,算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朱宣明越想,便越觉得前途美好,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哈哈,国公爷说得甚对!若尚书省增设左右仆射,那的确是一件好事。”朱宣明笑说道,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蒋钦是自己人,由他执掌尚书省,当然要比一个纯臣祁玄执掌好,更让朱宣明放心。
他眼神闪过一抹异色,没想到这个沈度,也有一道旨意是让自己高兴了,呵呵。
为沈度这个奏疏高兴的,除了朱宣明外,还有二皇子朱宣成。他高兴的原因,也和朱宣明差不多,因为他身边正好有一个人,可以谋取左右仆射的官位,这个人就是林世谦。
尚书令空缺的时候,朱宣成并没有什么想法。这个地位太崇重,非是林世谦当下可以得到的,他都懒得花心力去想。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林世谦本人,对这样的位置也心动不已。他已经是正三品了,再升一等便是从二品,有左右仆射这两个千载难得的官位摆在这里,他很难做到无终于衷。
便如此,舅甥两个人开始细细谋划起来。首先,当然要有这两个位置才是,那么就要让皇上纳下这个奏疏了。——这个想法,也是朱宣明有的,这还是这一对皇兄基地第一次有共同的想法。
两位皇子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影响了底下的官员,他们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先前的震动就变成了接受,礼部的官员也不再嚷着“这是违背祖宗家法,于礼不合了”了。
祖宗家法,是什么东西?太祖都崩天几十年了。时移世易,官制当然会改变的,只要是为了国朝长治久安就可以了。
类似这样的想法在官员间传来传去,甚至还有官员在早朝之时,上疏奏曰废阕尚书令一职,还有不少官员附议,这样的结果,令崇德帝大为讶异。
☆、第305章 衡器
安国公府中,长隐公子如往日一样,闲倚在水榭栏杆内,一副谪仙人的模样,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水榭之内,有黑衣人在汇报着朝堂的情况,待说到沈度那纸虽未公之、但人人都知道奏疏,就见长隐公子勾起了嘴角,眼中也有星碎光芒,明明是那么平静清冷的人,却因了这一抹笑,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动人心弦,莫可名之。
“撤尚书令、增左右仆射、升御史台……真是了不起!我真是太佩服你了!”长隐公子微微一笑,举起了茶杯,遥对清风朗日,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计之,计之啊,竟然想出此法来撼动大定官制,来平衡三省权力,来增强御史台的监察之力。这样的勇气、这样的眼界、这样的心怀,他怎么能不感怀,怎能不心生佩服?
“计之,我不如你多矣。”长隐公子再遥敬了一杯,然后自言自语道。他脸上还挂着笑,但这笑容竟有些寥寂的意味。
水榭内的齐书和黑衣人见了,心中顿时生起了不忍。公子因这样的身体状况,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水榭中。如果公子出仕,绝不会比任何一个官员差,必是柱国之才!
何至于听到朝堂消息时,会如此黯然?
公子才华卓绝,本应是惊艳天下的人物。他的一生,应该是光彩烂灿才对,可是却像蒙上了一层纱布,只能隐在安国公府内,太可怜了。
长隐,长隐。公子自己给自己起了这样的字,怎么不让人心酸?
长隐公子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想什么,仍是在想着沈度的奏疏,然后微微出神。大抵清风朗日,也难明他心中所想。
没多久,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就跃进了水榭内,朝长隐公子拱手道:“公子。皇上有召。请公子速到宫中一趟。”
这个侍卫,不是出自虎贲军,而是崇德帝身边的暗卫。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安国公府的水榭了。因而安国公府的死士并没有出来阻拦。换作旁人,估计没能近水榭一步。
听了这话,长隐公子的目光仍是看着远处,只是回道:“请禀告皇上。长隐这就进宫。”
皇上在此时有召,是为了什么。可想而知。看来,皇上心中也有犹豫,不知该不该纳沈度这个奏疏。
如此,我便进宫一趟好了。——长隐公子这样想着。便唤过了齐书随侍,意态悠闲地进了宫。
去的,当然不是紫宸殿。而是太液池边的水榭。
每次崇德帝召见沈度,总是在这太液池边。大概他也知道长隐公子的喜好,想着在水榭里长隐公子的头脑会更清明吧。
长隐公子虽不出仕,年纪也不大,但崇德帝异常倚重他,政事上有所不决,也喜欢召来长隐公子询问一番。他当然不是问长隐公子的意见,而是知道长隐公子博览群书,想从其的奏对中得到启发罢了。
见到长隐公子之后,崇德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了齐书烹茶。
长隐公子身边这名茶童,烹茶的技艺比宫中的茶博士还要厉害,烹煮出来的茶,总能让崇德帝神清气爽,烦恼似乎也能消去一些。
“齐书,你烹的茶越来越好了。”崇德帝称赞道,似觉得连日里来烦恼少了些。不能夺人所好,这点君子之风,崇德帝还是有的。
能得皇上金口玉言称赞,齐书自然顿首拜谢,长隐公子端着茶品着香气,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在等着崇德帝开口,并没有什么好心急的。
没多久,崇德帝就开口了,问道:“长隐可曾听说了沈度那纸奏疏?觉着如何?”
这几日,崇德帝都在想着沈度的奏疏,想着要不要改变国朝官制,心中多少有了主意,但还不够坚定,所以在早朝上迟迟没有表态,也令某些官员心生惴惴。
“这奏疏,臣听说了。臣觉得沈度胆子挺大的,胆敢上这样的奏疏。若说到是否当纳,臣倒是有一句斗胆之言,先请皇上恕罪。”长隐公子这样应道。
他是没有出仕,但身上也有一个秘书郎的虚衔。现在御前奏对,自然要称臣了。
听得他这么说,崇德帝便好奇了,是什么之言,要先恕罪?他当即说道:“朕恕你无罪,是何言?”
“臣想请问皇上,皇上是想国祚绵长呢?还是想国朝短暂?”长隐公子说道,仍是平静至极的样子,似乎没有看到内侍宫女倏地变了脸色,也似乎没有感觉到水榭气氛猛然沉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