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谢皇上隆恩!臣……臣明早立刻起程去润州!京兆这里,臣也会留下护卫照看父亲的,还有章老先生和郑奉御照看着,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沈度激动地说道。
他似感激涕零,一时语无伦次,将沈家杂七杂八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这些话语,听在崇德帝耳中,又别有一番意味。沈度若是去了润州,沈家就剩下老师一个主人了。如此单薄的人家,多少令人恻然。
“你且放心去润州吧,一时半会的,老死不会有什么事的。”良久之后,崇德帝这样回道。
帝王金口,所出无虚言。他这句话,既是宽慰沈度,也是承诺,意思就是说在沈度离开京兆这段时间,他会护着沈肃。
这话一落,就令常康动了动,随即又飞快地稳住了身形。皇上不但答应了借虎贲士兵,还作下了这样的承诺,证明皇上对沈家还是有爱惜的。既然这样,为何还让人去了梨花林试探呢?
前后的做法,太矛盾了。
沈度自是万分感激,低垂着的眼眸闪过一抹幽光。他来紫宸殿借兵不是主要的,来让崇德帝作下这承诺,才是重中之重!
陆清和杜预都是文官,父亲又是这样危险的情况,他定要为沈家设置一层护罩,才能放心离开京兆。还有什么,比皇上许下的护卫更坚固的?
就算有梨花林一事,沈度都相信崇德帝暂时不会动沈家。帝心啊,其实最容易测,端看想不想。
沈度离开紫宸殿之后。常康想了想,仍是低着头请示道:“皇上,沈大人此去润州路上,是否需要奴才做些什么?”
崇德帝想了想,摆摆手道:“暂且缓着吧。老师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救回来都是未知数。何况,不会那么顺利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沈度在紫宸殿中说的这一番话,目的是什么,擅测臣心的崇德帝当然会知道。只不过,他听着沈度的话语,到底还对沈肃有一丝恻隐之心,护着,倒也无妨。
他也没有看向常康,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殿中的九龙柱,却又好像眼中并没有九龙柱。他此刻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若强要形容,就像一个人家看着蝼蚁一样,似乎只要用树枝一拨,蝼蚁就会私奔逃散了。又或者,他抬脚轻轻一踩,蝼蚁就死亡了。
“蝼蚁呀,总是不知自己的脆弱。”崇德帝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了这话。
没多久,沈度即将离京为沈肃延请名医的事,就传到了几家有心人的耳中。沈肃在梨花林出事,这尽管隐秘,却瞒不住顶层的权贵。
尽管他们不知道沈度会哪里、请来哪个名医,却知道沈度会离开京兆南下,如此,就让人有些想法了。
“查清楚了没有?沈肃的确没有半个月可活了?”成国公秦邑问着属下,眼中的喜意十分明显。
当年沈肃受了那么大的创伤,仍是顽强地活了这么多年,曾有一度,秦邑怀疑沈肃当年是不是真的中计了,不然一个人,怎么能忍受那样的痛苦活下来呢?
秦邑懂武,十分清楚内力若是反噬,将会是怎样的痛苦?他有个死士,就是受不了这种痛自尽的。
沈肃不但还活着,还有那么强大的气场,这令秦邑惴惴不已。在沈肃返回京兆这几年,秦邑行事异常低调谨慎,就是为了防备沈肃。
谁料,郊祭之时,沈肃竟受了重伤,还受内力反噬,且活不过十五天了,这样的消息令秦邑心中畅快不已。
仔细说来,秦邑和沈肃都是崇德帝的追随者,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怨。但是沈肃一日不死,秦邑就一日难安。
因为,沈肃的性格太怪异,他活着一日,当年三大国公府做下的事情,就有可能被揭发出来的一日。只有他身死了,秦邑才能真正安枕。
“这个消息属实在,但宫中又传出了新消息,道是沈家将会南下请名医,或能救回沈肃。”死士田战这样回道。
南下请名医?那还得看这个名医能不能来到京兆!只要过了十五日,沈肃必死无疑。
“你去召集,带着府中的部分死士,我要看到那个名医,来不了京兆!”秦邑眼神一凝,冷声下令道。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水榭内,长隐公子也给属下下了命令,这个命令,恰恰与成国公秦邑的命令相反。
“你带着府中的死士,随沈大人南下。像护送我一样,护送沈大人南下!”长隐公子这样说道,一向平静的脸上竟有一丝杀气。
☆、第179章 京兆顾
京兆的三月,是春光最好的时候。即使是尺璧院一隅之地,都是灿烂怒放的鲜花,春鸟在枝头吱吱呀呀地和着,一派生机盎然。
顾琰立于窗前,眼中映着春色,兴致却是不扬。——她在担心南下的沈度,还有沈家东园昏迷的沈肃。春日的生机,更让她想起沈家如在严冬的处境。
计之离开京兆已经三日了,他走的是军道,如今应该进河南府襄州卫一带了,不不,以他们的速度,现在应该快离开襄州了,不知道他一切是否顺利?有虎贲军和沈家暗卫在,能护卫他和钟岂回来吧……
顾琰杂七杂八地想着,最后揉了揉眉头,现出和她年龄不符的沉重来。
毕竟,大定还有不少人不希望帝师活着,若是钟岂不能来京兆,就让某些人称心如意了。这个担忧,她和沈度提及过,道是此次南下人手必要带够,因为不知路上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的,阿璧你放心。你且等我回来便是!”当时沈度是这么回道,那了然的笑容让顾琰知道,他早作了准备。
也是,计之这样的人,她都能想到的凶险,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你且等我回来便是……顾琰默念着这句话,眼神渐渐坚定。她当然要等计之回来,并且,要在计之回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不知沈家有多少别人的暗线,也不知道帝师的病情,有多少人了然于心。但她知道。救帝师的变故,绝不能出现在她身上!
如今还是崇德帝十年,整个大定,懂心脉复苏之术的人,据顾琰所知,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换言之,帝师的安危除了系于钟岂。还系在她身上!
前一世。她是从善言那里学来的心脉复苏之术,而善言这个本领,是从沈家学来的;这一世。沈家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也没有善言这个人。
在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后,顾琰曾问过沈度,沈家的所有属下之中。是否有一个叫做善言的姑娘,沈度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没有这个人。
沈家,没有善言这个人……这是顾琰再三确认了的事。那么,前一世来到她身边的善言。是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这一点,顾琰没有答案。前世今生交错,已经有很多东西变了。她甚至不能确定善言是否会出现。她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将善言教会她的东西。以便有个传承。
此时,她身后的月白也停住了不断呼气、吸气的动作,话音喘息地说道:“姑娘,这些动作,奴婢一定不会忘记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在大夫来到京兆之前,你定要加紧练习,定要更加熟悉。你手头的事情,我便吩咐其他的人去做。”顾琰转过身,微笑地说道。
是的,顾琰将复苏之术教给了月白。月白有机变,而且还知顾琰在三秀堂救了长隐公子。这套复苏之术,由月白学会,最好不过了。
主仆二人又略略说了会话,没多久,水绿便进来了,道是叠章院的丫鬟刚来传话了,谓太太让姑娘申时去叠章院一趟,说是有事情宣布。
顾琰听了水绿的禀告,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自顾家二房的丧事之后,顾家便十分平静了。顾霑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不日就可以上朝了,后院的其他人,也都各安其分。
二房的顾瑜和顾珂等人长居礼佛堂,大房的人又是少生事的,顾珮和顾珺安于自己的院子,顾道征则由父亲带去了云山书院。可以说,这一段时日,是顾家最安乐的日子。
顾家接连不断的丧事,虽则令顾家看似重伤,但拨除了顾重庭这个毒瘤,但顾家内在生机已现。这个生机,最直接体现在叠章院,体现在顾道行“咯咯”的笑声中。
申时,顾琰带着笑容来到了叠章院中,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顾道行的笑闹声,反而见到了顾珮、顾珺及宋、金两位姨娘,就连在礼佛堂中的顾瑜和顾珂都来了。
这么多人,看样子是为了后宅中事,母亲要宣布的事,究竟是什么?
顾琰这样想着,就听到傅氏开口了:“此次唤大家来,一是为了赏花宴一事。今年的赏花宴,我已经推了,告知大家一声。”
傅氏的话语,并没有令众人意外。顾家二房出了重丧,在京兆是不祥的大事,尤其是后院夫人对此议论纷纷。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家若是参加赏花宴,必定受到口诛目伐。如此,何必呢?
不参加今年的赏花宴,已是她们的共识,对傅氏的话语便没什么心思起伏。让她们在意的,是傅氏说的第二件事。
“四月份就是老太爷的寿辰了。今年发生了太多事,老太爷的寿辰,必要隆重其事。我唤大家前来,就是让大家提前准备寿礼,让老太爷高高兴兴的。”傅氏这样说道。
原来是为了祖父的寿辰,难怪就连顾瑜等人都要来这里。他们固然要为顾重庭守孝,但同样要为祖父尽孝。事亲以敬,敬之以礼,也是尽孝的方式之一。
若不是傅氏提醒,顾琰差点忘了这件事。因今年,并是顾霑整寿之年。以往,非整寿之年,都是简单办个家宴。如今听母亲的意思,是要大办寿宴,想必是为了冲掉顾家的晦气。
当下,大家都纷纷表示,寿辰贺礼定会用心准备,以让老太爷开开心心云云。
没多久,大家便都散了去,只除了顾琰还留下来,因为她见到了傅氏眉间的一抹黯然。母亲现在,应该万事足才对,何以黯然?
“母亲,可是祖父的寿宴有什么不妥之处?”顾琰挨着傅氏,将疑问说了出来。
“倒不是为了老太爷寿宴一事。只是母亲想起了你外祖父。今年,是你外祖父六十五岁的日子,想必,母亲是不能回西疆了。”傅氏拍了拍顾琰的手,这样回道。
她的声音沉郁,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可见她心中满是怀念,惜于身不能至。
就算她现在有儿女萦绕膝下,对于父母的孺慕也未曾减损半分。只可惜,京兆离西疆太远,而且她是当家太太,是不能回西疆给父亲祝寿。
“母亲,阿璧听表哥说,外祖父身体健朗,且有那么多表兄表弟萦绕膝下,外祖父一切都好,请母亲勿挂念。”顾琰往傅氏身边再靠了靠,娇糯地安慰道。
只是她的唇角翘起,眼中有莫名的光芒。傅氏对外祖父的思念,顾琰很清楚,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像傅氏一样沉郁,因为,她知道外祖父傅通很快就会来京兆了!
早几日,表哥傅铭已让陈通记送来书信,说之前计划的事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让顾琰心中有数,作好相应的准备。这相应的准备,不外是稳住傅氏的心神,让她切勿太悲伤之类的。
傅铭所谋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傅通尽快来京兆。中间因为傅铭去直隶驻守,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这一次,想必绝对不会再耽搁了。
按照计划,外祖父不久便会来京兆了,到时母亲的思念便可缓解。但这些,顾琰不能提前与傅氏说,便只能这样安慰道。
“阿璧还记得外祖父吗?你五岁那年,他还抱过你的。”傅氏听了顾琰的安慰,心仍是无法宽下来,还说了这样的话语。
顾琰听了,只想苦笑,知道傅氏是想念西疆得紧了,才会说错话而不自知,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印象呢?五岁,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中间还隔了一世,顾琰完全记不起外祖父傅通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不知道外祖父的样子,却知道外祖父的性格。前一世,她所听到的评价都不离“勇猛刚武,保疆卫国”这八个字。当然,这是后来九皇子被立太子、西疆傅家被正名后,才有的评价。
当然,这个评价绝不能概括腹痛的全部性格。顾琰从陈通记的存在便可得知,外祖父实是个行事周密谋算精当的人。既如此,傅氏一族为何被定为“通敌卖国,合族当诛”的呢?
庞大的傅氏一族,死于栽赃之下,死于皇令之下。如此简单直接的原因,底下必有种种不为人知的勾连。到现在,顾琰都不明白这勾连何在,就算前世她和沈度合作,为傅氏一族平反,她仍是不知道傅氏一族当初入局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只要外祖父来到京兆,她的疑惑,便可解一二了。这样想着,她对傅通的到来便甚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