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莫不臣之,率土之滨,莫不敬之,这样一位铁血威严的帝王,能将大定带向太平盛世。当年,父亲身为帝师,是这样预见的吧?
可是,父亲后来仍是离开了京兆,而且在崇德帝登基之前就离开,原因是什么,沈度再清楚不过。
真是让人悲伤……沈度环视着祭天的肃穆,露出了一丝丝悲意。祭天敬天,天道可有常?他只希望,如今的大定,真能踏上太平盛世。不然,他和父亲这些年的选择,就没有了意义。
在崇德帝将酒水洒于下土之后,这里的肃穆就好像被打破一样,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欢呼,从中枢三大神到田边站着的百姓,每个人都放在了嗓子,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原本空旷的京郊顿时热闹起来。
欢呼声穿过田地到达远处的山林,又被山壁挡回来,一阵阵“皇天后土,吾皇万岁……”的声音传到沈度耳朵。
“这样,真是好,祭天也有了意义。计之,你说是也不是?”在震天的呼声中,长隐公子这样说道,一向平静的神色也隐隐飞扬。
祭天的肃穆和狂热,的确是会感染的,连谪仙如长隐公子都这样了。
“是,或许这就是祭天的意义了。”沈度回了一句,神思却有些飘散。
他想起了铭刻在他脑海中的家训,那代表了一个强大家族所有的努力和精神追求,使得那个家族即使陨落却仍为人所铭记,也是沈肃与沈度再次入京兆的原因。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
(章外:这周更新渣到不忍看,我都没脸说什么了,更没脸冒泡了,幸好明天周六,弱弱吼一句:且等我!)L
☆、第170章 京官相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
沈度咀嚼着这句家训,唇角微微翘起来,眼中亮光炽盛,一副向往和骄傲的神色。这句家训,是沈肃和他秉承那个家族的信念,毕生不息的追求,趋慕之,向往之……
旁人不知,大概以为他被祭天感染,生出大定子民的傲然来,就像在场大多数人一样。
这样的欢呼声,显然甚得帝心。崇德帝离开祭台的时候,心情十分愉悦。自登基以来,他就极为重视郊祭,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欢呼声,都是值得的。
君临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没有人不沉溺于这种诱惑,崇德帝亦如此。这样的欢呼声,让他有身在盛世之感,不免有些飘飘然。
文武百官都不是蠢钝的人,各官衙的主官更是人精,最会揣测帝心了,大家都知道,崇德帝这会儿心情正好,正是上前拍一拍马屁的时候。
见此,宗正卿朱有洛快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道:“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从这祭天就可以提现出来了,这都是皇上之功。皇上英明神武……”
他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通,中间都不用换气,几乎把所能想到的赞美之辞都堆到崇德帝身上,让众人都觉得眼前金光闪闪,那是被朱有洛谄媚的笑容给瞎的!
中书令裴公辅嘴角抽了抽,很想立刻捂住朱有洛的嘴,让他收声。这样的溢美,差点让裴公辅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但见到方集馨和王璋神色如常,裴公辅便暗叹了一口气,中枢三长官。总不好他最先沉不住气,便强自忍了下来。
裴公辅是忍住了,可是有人却忍不住了。御史大夫俞恒敬上前一步,细细柔柔地说道:“皇上,有些话不能听,免得污了耳朵。臣只听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说罢,他瞪了朱有洛一眼,言下之意是说:惟德惟惠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免得带偏了皇上!
朱有洛听见这些话,根本就不能忍,立刻就想喷回去。但见到俞恒敬深情款款的样子。话语顿时哽在了喉咙里,只悻悻地‘哼”了一声。
俞恒敬这个阴人!本官懒得与你计较。——朱有洛的内心腹诽着。回瞪了俞恒敬一眼,却不敢再说那些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赞美话了。
俞恒敬年已经过四十,但长相阴柔,一双凤目永远像含着深情。看着每一个人都像看着心爱的人一样,京兆没有多少官员敢与他对视,怕红了脸。
偏偏。俞恒敬的行事最阴险,而且是有大条道理的阴险。即使知道他阴险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每次说的理由都太高大上了,让朝官无可辩驳。
正如此刻,他明明就是看朱有洛的谄媚不顺眼,却扯出《书》中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来!
气煞人也!朱有洛只好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只是内心不断地骂着:阴人俞恒敬,阴人,阴人……
俞恒敬不理会朱有洛在想什么,想了想,仍是温柔地说道:“皇上,祭天敬天,无非就是为了安世惠民,仅此而已。”
这些扫兴的话,对崇德帝来说无疑是一盆冷水,将刚才他的喜悦兴奋冲掉了一大半。
俞恒敬这些话是大道理,十分正确,可是此刻却像撕碎了某些美梦一样,崇德帝不太想听,便沉沉地应了一声:“朕知晓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御驾所在方向走去,身后自是跟着内侍和数位大臣,俞恒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裴公辅走了。
“俞大人真神人也……”长隐公子看着俞恒敬走远,忍不住喟叹了一句。
沈度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俞恒敬才四十出头,就做了御史台的长官,本事当然非同凡响。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是正朝廷纲纪举百司紊失之地,是登上台辅之位的最后一个官阶!
大定官制的中枢,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但随着天下承平越久,的御史台就越来越重要的,沈肃就无比重视御史台。他私底下和沈度说过,大定的中枢,准确地说应该是三省一台,而且这应该成为皇上和朝官共识。
只有正视御史台的地位,才会承认御史台正匡作用,才会对监察心存敬意,也就少了奸佞、恶邪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沈肃给沈度所说的前景,如今沈度见到俞恒敬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些话语。
三省一台,三省一台……沈度默念着这四个字,脑中好像被什么碰触到,“琤”地响了一下,一些奇异的想法就出现了。或许,阿璧所送的那份最重要的及冠礼,可以和父亲说的这四个字结合起来……
还没等他理清脑中的想法,就听到长隐公子问道:“祭天已经结束了,大裘冕和方崧一事,是不是要禀告皇上了?”
沈度被他这一说,脑中本就不明晰的想法就隐了下去,他回道:“不急,待回到宫中再说。给宋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扰了皇上赏春的兴致。方崧已经被当场截住了,该急的别人才对。”
就说起这事,他还要多谢长隐公子,多谢他及时将大裘冕送到了皇上那里。这样想着,沈度便朝长隐公子拱了手,正色说道:“长隐,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长隐公子随意地说道,这在他看来的确是如此的。就算不是沈度请求,他也不能眼见有人蓄意破坏祭天仪式。
祭天仪式过去之后,就是享蚕、亲桑之礼,这是由皇后率领重要妃嫔来进行的,主要由管氏、仲氏这些国公夫人陪伴着,皇上和文武百官一向不参与,只在各自车驾上等待这礼仪完毕。
方集馨原本是候在皇上御驾外的,但是他远远看见了成国公世子秦绩,秦绩还朝他招了招手,方集馨心想秦绩肯定有事和他说了,便借着尿遁离开了御驾。
他还以为秦绩是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秦绩说的事情,竟然和他有关!秦绩说他侄子方崧牵进大裘冕事中,被少府监的官员截住了。如今事不明朗,怕有人会借方崧攻击他,让他有所准备。
准备,准备些什么?方崧不是应该跟在太常寺官员身边的,怎么会去了摆放着大裘冕的房间?方集馨简直不能相信在祭天的时候,自己的侄儿还会惹祸。
太常寺丞这个官职,一向是养老位置,只须打点好祭祀等事宜就好了,不会受到多少朝中的倾轧,他才会将才能平庸的侄儿安插在那里。这都能出事?!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下官不甚明白。”方集馨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问道。
秦绩无奈地说道:“我原本让他去那个小房间放老鼠的,但没想到宋鸿等人会提前去那里,这样就避不了嫌。”
秦绩将他和朱宣信想得到织染坊的计划,一一告诉了方集馨。方集馨乃尚书令,他虽自称下官,但那是因为成国公府推他上去的,表示感恩而已,秦绩并不太敢在他面前端势。
听罢了秦绩的话语,方集馨不由得握了握手,随即又无力地垂下。他叹了一口气,脸色阴沉下来。
“世子此举糊涂!织染坊乃京兆第一商号,背后肯定有大靠山的,怎么轻言谋取?如今阿崧被抓住了,肯定是落套了!这事若是弄不好,怕我这个尚书令也要破一层皮!”方集馨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织染坊富得流油,京兆重官人人都想将这金蛋拿过来,可是谁能成功了?这就说明了织染坊背后是有人的,或许还是个大人物,方集馨甚至猜想这个大人物是崇德帝,是以不敢对织染坊动手。
可是,秦世子动手了,还将自己的侄儿搭了进去。方崧只是个小官,谁会想谋算他,那么就是冲着自己来了,若是方崧影响到自己……方集馨各种阴谋论地想着,又气又急。
“三殿下知道此事吗?”方集馨稳住心神,想起了一直跟在崇德帝身边的朱宣明。崇德帝祭天指定三殿下作陪,可见三殿下受看重的程度。在这个时候,三殿下若还想织染坊,那未免太贪了!
“殿下不知道,这事,是我和七殿下所想的。原本是想送给殿下作结婚贺礼。”秦绩低下头,苦涩意味甚是浓厚。
这事,他的确没和朱宣明说。因为朱宣明的亲事即到,两人都没有见过面了,秦绩憋着一股气,并没有去朱雀东路。
“祭天事关重大,不可将三殿下牵进来!要破解这个危机,那只好行险着了……”方集馨这样说道,双眼半眯着。
秦绩忽而打了个冷颤,觉得这些京兆重官,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第171章 各种意外
尚未等皇后亲桑完毕,祭棚后面放着大裘冕的房间就起了火。如今是春三月,火势并不猛烈,很快就被虎贲士兵和内侍们扑灭了,但还是有不少损失。
这场火,烧掉了房间内的几个箱子,大裘冕也不例外,那两套庄严精美的大裘冕虽没被烧成会灰烬,却烧剩几个袖子。
另外,少府监织染署令宋鸿在救火期间,不慎一个打滑,直直扑倒在地,头颅正好碰到了坚硬的铁箱子,如今正昏迷不醒——尚药局的太医也说不准他还能不能醒来。
至于房间内的其他人,如织染署丞韩放和太常丞相方崧则是灰头灰脸,脸上都是被烟熏过的痕迹,还有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恐。
也是,他们刚刚从着火点逃出来,可谓死里逃生,惊恐是在所难免的。
沈度听说了这场火,立刻飞跃至这小房间前,正好见到虎贲士兵将昏迷的宋鸿抬走,韩放等人则两股战战,似乎站都站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沈度沉着脸问道,目光像利刃一样看着韩放和方崧。无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起火,宋鸿还出事了!
韩放和方崧面对这样的沈度,觉得有一座大山重压下来,气都要喘不过来。此刻听了沈度的问话,他们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沈度的话语。
沈度只觉得眉头一突一突的,直接点名喝道:“韩放,你来说!”
听了沈度的喝问,韩放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他目光闪烁嘴唇蠕动。到最后用蚊蚋般的声音说道:“沈大人,下官也不清楚……这是意外,意外吧。”
“你!”沈度的怒气倏地增升,往韩放那里发去的威势就更加压迫。意外?这绝对不是意外!先有大裘冕,才有这火灾,是谁做的手脚沈度也猜得出来,他只是想问个准话而已。
“沈大人。下官不知道。下官什么都不知道……”韩放突然跌坐在地上,慌乱地喊道。
他不知道,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不知道是有人拽着宋鸿撞向那个箱子的,更不知道有人威胁他说道:“若多说一句话,你家人就会和宋鸿一样下场!”
他不知道他究竟卷进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他还很年轻,他还有很多家人。他只知道,什么都说不得,不然,就真如宋鸿那样毁掉了。
他看向沈度的目光充满了祈求和可怜。祈求沈度不要再问了,就算再问,他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度握着剑的渐渐放开了。他看着瑟缩发抖的韩放,知道又一个官员在暴力和权势的威胁下。少了守正抗争的勇气。这为了在朝为官,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