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损失折合几百万元,这个价值远远大于他的帽子和鞋子。所以大禹不捡帽子,有句鞭策人心的名言:大禹不喜欢一尺长的玉壁,却珍惜一寸长的光阴。大禹惜寸阴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喜欢睡懒觉的人可以把它作为床右铭。
盛夏,红日似火,炙烤着大地,茫茫积水经过毒日暴晒,热气腾腾,大禹走在水边像蒸桑拿,气喘吁吁。当时气温比现在高两三度,中原也是亚热带气候,很多南方的猛兽跑到北方来吃人,人又被困在水里,格外得好吃。大禹看见很多人跑到树上巢居,本事更高的则去了半山腰住石窟。但老鹰从天而降,抓石窟里的小孩和老头吃。
大禹考察了一圈,发现黄河从黄土高原的峡谷流出,进入平坦中原以后就变成一条任性扭动的龙,不断改道,到处漫游。从地图上看,它上翻下卷,游徙不定,由于河道浅,还随处放水,像一个随地撒尿的孩子,留下一滩滩汪洋的积水。如果能给黄河两岸筑堤,夹持着黄河,使它不能乱跑乱撒尿,那是最好的办法——鲧先生当初就是这个办法。可惜鲧和大禹时代还没有这个能力(这要到战国时代才开始实现)。大禹是石器时代,没有青铜器,怎能实现这样巨大的工程啊。
那该怎么办呢?我为此特别请教了修厕所的管子工,他的智商已经达到了大禹的水平,他和大禹的策略不谋而合:既然无法管束这个野蛮的孩子,笨办法就是由着他去尿,但要在孩子经常乱撒尿的地方预备好排尿系统,排走孩子的尿,也就是大禹预备出的九条河道。什么时候孩子跑在A处放一滩水,大禹预备在A处的小河道就会把它排干。一会儿孩子又蹿到B处放水,大禹又已在B处预备好一个尿管子。这就是所谓“播为九河,疏川导滞”,用九条河道把黄河泛溢出来的淤水排走。所谓九条河道其实也是虚数,大禹在祖国各地都因势利导,开挖这种排尿河。
这就是他所谓的疏导,而不是他爹的堵塞。
据说大禹不爱喝酒但喜欢善言,善言就是好的意见,所以大禹最爱开会。他考察完毕,召集“治水办”会议,名声显赫的F4都参加了——大禹(水利部长)、子契(文教部长)、后稷(农业部长)、伯益(林业部长)。这四个人后来分别成为了夏、商、周、秦四个朝代的祖宗先人,我们把他们合称为中国古代的F4——forefather 4。他们四人都有伟大的不同凡响的诞生经验,大禹据说是他妈妈吞了薏仁而怀上了他(当然另一个说法是他爸爸“鲧先生”剖腹产生下了他),子契是他妈妈吃鸟蛋而生下他的,所以叫他鸟蛋之子,是未来商朝人的祖先,东夷族人。后稷是妈妈踩了外星人的巨大脚印而怀孕的,大周朝的祖先,华夏族人。伯益的妈妈没吃什么东西,不过他奶奶吃过鸟蛋,吃完生下的他爸,算是鸟蛋之孙,是伟大的大秦朝的祖先,东夷人。
夏商周秦的四位先人,坐在“治黄办公室”里,大禹首先发言:“黄河横流,泛滥天下,威胁民生,已经九年了。我看见蛇龙跑进了人们的房子,人们则跑进了龙蛇的肚子。运气好的人爬上了树去躲,身手更敏捷的有去了石窟。庄稼彻底泡了汤,人民衣食窘迫。但我发现所谓‘浸山灭陵,浩浩滔天’的洪水,其实比我爹那时候已经平和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接受我爹的教训,放弃堵塞,改用疏导。怎么疏导呢?我的四字方针是‘高高下下’,把高的地方加得更高,把低下的地方凿得更低,从而作成排水沟,在沟里铲除影响水流的一切障碍,使洪水一刻不停地排泄到大海。尽可能借助现有的小河床,把它加深加宽,也做成这样的沟。”
后稷(现任农业部长)说:“洪水冲灌积淤出的那些沼泽洼地,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排干它,变水害为水利,我可以教灾民们在泥地上播植百谷,生产自救。在此之前,我负责调拨救济粮,救济灾民,别让他们老在树上没吃的了。有余粮的地方我都要跑到,勒令他们把余粮调济到缺粮的地方。”
“我补充强调一下,”大禹说,“现在必须打破地方保护主义,有余粮的部族必须配合全局治水计划。任何部门、任何地方、任何个人,是凡各自为政,扰乱治水计划,一经发现,我必将用强制手段干预。治水必须全面规划,打破地域局限,各保自家、以邻为壑的做法是再也不允许了。必要的话我们要动用军队来说服那些不听指挥的部族。我们要趁着治水,把军权、政权充分调动运用起来,把它们抓到······”大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住,好在三人似乎没有听出他话中不可告人的意图。
“伯益,你知道南方有一种稻子吗,”农业部长后稷又插话说,“它就爱在水田里长,你把它引进到中原,我们排完洪水,就在低洼湿地上种稻子。”
伯益是秦朝先人,现任林业畜牧部部长,对后稷的提议表示赞同,并自告奋勇抓他的老本行:“我另外打算放火烧山,把树木全部干掉,野草烧个精光,吓走猛虎野兽,让人们去山坡上居住,就可以避开洪水了。”
“这个主意虽好,但是吃水是个问题,人们几千年来不住山坡,而宁可居住在饱受洪水侵袭的河边,就是为了生活取水方便啊。”鸟蛋之子子契(文教部长,商朝先人)插嘴说。
“所以我准备大力推广挖井取水技术,”伯益说,“如果凿井技术推广得好,就可以远离江河居住,躲避洪水之苦,根本解决了洪水的直接危害。不用老住在河边等洪水来冲了。”
大禹对这个主意击掌称赞:“好!那我就宣布计划:伯益、子契,你们两个的祖上都吃过鸟蛋,估计脑袋灵光,算术好,你俩跟我勘测地形,测量高山河流,树立标竿,分析规划河道路线,制定疏导方案。后稷是种地英雄,人望很高,自然去各地征集粮食,赈济灾民,传授他们稼穑技术,开挖泥地,积极组织生产自救。南方的稻种也要引进到北方来。伯益同时还要到各地凿井,希望你继种地英雄后稷以后,成为凿井英雄。”
“那大哥您就是治水英雄了!”众人哈哈大笑。
大禹领导F4,开始了中国古史上轰轰烈烈的治水运动。他们战天斗地,冒着流星雨,风再大也不怎么样,只肯为你而勇敢,让老百姓都看见幸福的所在。他们F4跑遍高山河谷,寻找黄河经常漫溢的地点,行山表木(勘测),规划合理的泄水路线,疏通这一路线上的沟谷河道,把洪水积水统统排走。以后再闹厄尔尼诺现象,黄河发疯,所溢出的洪水可以自动通过这套排水体系,泄入大海。
二十岁的大禹在他的治水岗位上一干就是十三年,从华北到江南,无处不留下他施工队的足迹。他以身作则,亲临一线,冲锋在前,享受在后,三过家门而不入。翻山越岭,涉沼渡河,手脚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脚趾甲盖也全磨掉了,因为跋涉泥浆,小腿也被磨得精光,不带一根寒毛,大腿更枯瘦得没有一斤肥肉。而且大禹吃的穿的都是民工水平,吃饭的时候经常吃到一半就吐出来跑出去干活;洗澡刚到一半,又握着湿头发冲出去指导调度。鲁迅说,中国历史上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这大约就是大禹。大禹亲自拿着挖土的双齿铲(耜)和装土的筐,辛勤劳动,风里来、雨里去。那时候都是石器工具,挥动起来可不容易。据说大禹身高一丈,脚长一尺,这两个度量单位方便了他的治水工作,可以测量土地山川,这也是“丈夫”一词的来历。由于忙于丈量山川,用腿太多,还都在泥里,大禹的膝盖严重风湿变形,走路一颠一颠,好像在跳hip hop。后代的道士模仿这个细碎而急促的步子,装神弄鬼儿,叫做“禹步”。葛洪大仙还专门设计了禹步的舞谱:“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很像东北大秧歌中的“十字步”。
大禹的风湿性关节炎长期得不到治疗,最终恶化成偏枯,就是偏瘫。大禹只能蹭着走路,特点是“步不相过”,意思是迈出的左脚超不过前面的右脚,反之亦然,比裹脚老太太还慢腾。此外,他还患有其它一些职业性疾病,主要是颜色黧黑,窍气不通——患有肺结核,呼吸不畅,脸色非常难看。大禹的一帮跟班,只比大禹更惨。据《吕氏春秋》说,他们走到哪里就死到哪里,有的死在山陵上,就葬在山陵,有的死在水边,就埋在河床,纷纷牺牲在抗洪抢险第一线。
伯益则始终追随大禹左右,是F4中最得力的助手。据说他还懂得鸟兽之语,《山海经》也是他写的(不过当时并没有文字)。伯益最主要的事迹是凿井,发明和推广了中国最早期的水井,时间在距今四千年前。(当时的埃及人的金字塔已经越盖越多,中国人则才普遍有了水井,唉!)水井多在十几米深,内壁还用木棍自下而上层层叠附,从井口看,木棍交成井字形,这是为了避免井壁泥土坍塌,这也是“井”字写法的来历。凿井技术不但使人们脱离了河湖制约,去高远干燥的地方居住,还解决了城市内部的供水问题,使得大量人口积聚的城市的出现,有了前提可能(一个城市需要几百口水井。没有井的话,就没有城市,没有城市,也就没有文明发展的依托地,也就没有国家)。
大禹到了32岁,完成治水,汪洋泽国变成了山清水绿,人们安居乐业,引吭高歌。大禹含莘茹苦,劳身焦思,专心致志的敬业精神,使得舜帝颇为满意,赐给大禹一个黑色的玉圭(上尖下方的一个黑石头片),表彰他的旷世大功,并号召全民全社会向治水英雄大禹学习。大禹刻苦卓绝,终于雄名千秋万代。
如果你在大禹的时代旅行,感受就会同《西游记》里一样:师徒们西行,走着走着就遇上一个小国——女儿国啊,狮驮国啊,乌鸡国啊,什么的。这小国只有一个城,却也有国王。如果你问这国王向谁汇报,他们就说如来佛祖。但如来佛祖是谁,他们又都没见过。大禹时代的中国就是这样的。当时尚无现代意义的统一国家,散布中国各地的是无数小的部族,类似西游记的小王国,更多是在壕沟围起的村邑。所有这些地方“王国”的领导者——部族首长,也多数没有见过名义上的华夏大帝——舜(这也是受限于当时交通与通信的困难)。他们见到的只是大禹。这个一心为公、以身作则、吃苦耐劳的大禹,与他们并肩战斗、身体力行、制服洪水,分享着成功与挫折的喜乐,在治水中结成了战友般的友谊。据说这样的城邦、部族有一千八百个之多,大禹拯救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歌颂大禹说:“要是没有禹,我们就都变成了鱼。”
当然也有一些部族头子跟大禹唱对台戏,因为大禹破坏了他们的小地方利益。他们带着人众给大禹捣乱,把大禹刚刚疏通过的河谷,堵上生活垃圾和瓦砾。大禹于是就像孙悟空,抡起金箍棒狠狠教训了这些盲目自大、不服调度的妖精。于是,大禹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很多妖精纷纷扔下棍子,昄依“佛门”。那些前来投奔大禹的人,前后相连于道路。大禹把他们都推荐到朝廷。这些人成为大禹一党的嫡系。
治水这事情需要大规模的协作、严明的纪律、明确的从属关系和强有力的领导。随着治水的进展,整个“国家”都被动员起来,所有的部族、资源和人都要为治水让路,一个遍及黄河长江流域的资源和关系网组建起来了。控制这一大网的人——即大禹,就顺理成章地掌握了“国”内实权。当治水成为“国家”压倒一切的任务,“国家”的权力中心无形中就跟治水指挥部领导人重合起来。各部族人事上的生杀予夺、升迁进退,都与治水的业绩相关联,财物资源的调动使用,也一切服务于治水,大禹作为治水的总负责人,全面拥有了这些资源和权力。而这些资源和权力的拥有,又使大禹无形中可以控制更多的部族。大禹由此逐渐在事实上掌握了整个国家机器。大禹于是声誉雀起,威严与光芒都盖过了帝舜。
舜帝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嘴角咧出一丝苦笑,再加上精力匮乏,这个矮个子的皮肤黝黑的老人就萌生了退位的想法。他跑到郊外找到自己的好朋友“石户之友”(好像日本朋友,意思是住在石窟里的好朋友)。舜帝说:“朕在盟主的宝座上已经待烦了,岁月不饶人,精力也天天萎缩,承受不住每日千篇一律的政务啦。您是位出世的高人,我在野的智囊,我想把帝位让给你。你高兴吧!”
石户之友大怒道:“你累不累啊,怎么这么没智商啊。你让位给我顶什么鸟用啊!现在人心都敬重大禹,已经是大禹的天下了。”说完背起行李,拉着头顶着家什的老婆,携着孩子去了海边隐居。舜帝不死心,又要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