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电话后,和欣有些晃神,其实并不想对他依依不舍,但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放不下,忘不了?该不该等他?为什么要等他?但不等他,自己怎么过去?
她觉得心酸上溢,到了眼里,全部化为滚烫烫的眼泪。她望着空旷孤寂的街道,就觉得痛彻心扉的寒冷,如果她猜错了,父亲并没有去那里,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但她并没有慌乱太久,纯白色的保时捷很快停在了她的跟前。
他说:“别担心,我跟你一起找。”
原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可她还是很小声地问了:“苏言,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情帮我?”
他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半天没有回答,只是突然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在夜色里亮如星辰,好久之后,笑了一下:“你没系安全带。”车并没启动,他就俯过身来,一手轻轻扣住她的腰,一手取过安全带的插头,拉伸过她的肩。
他身上的味道,太过熟悉,太过亲切。他肩膀的弧线,让她觉得踏实而安心,就好像他不曾转身,两人一起度过的艰难,两人之间阻隔的千山万水,从不曾存在。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怕一动,眼眶里蓄积了好久的泪水,就掉落在他的衣衫上。
但呼吸已经不够平稳,甚至有了轻微的抽泣。
他并没发觉,修长的手指绕过去,将插头卡进凹槽。抬起头来,看她的模样,一瞬间怔愣:“你哭了?”
她摇头。
摇下车窗,将侧脸对着他。
苏言也有些无措,手扶着方向盘,“你刚才问我,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情,帮你。”
她一动不动。
他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因为要出城,很快就上了高架。
两边的高楼渐次林立,顶层湮在夜色中,遮住了星辰的光。下了高速,七拐八拐,仿佛出了城,路也安静了起来,有风刮过,卷起道路边的银杏叶子,像金灿灿的雨,偶尔有大而粗的枝桠擦过车窗,发出细密沙沙声,他也就减慢了车速。
前方已没有大路,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山间很冷。”
她很想拒绝,但冷风夹杂着小雨,已经让她打起了战,最后,还是将他的衣服套在了外面。
苏言又从车里取了把伞,“共打一把伞,不介意吧?”
她摇头。
伞不大,两个人共撑,其实有些勉强,好在他比较照顾她,自己的肩头已经微微湿润。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泥土还很湿润,一脚下去,有一种在泥潭里走路的感觉。她视力不好,深一脚浅一脚,也没个准头,几次都要跌过去。
苏言还是扶住了她。
远处是漆黑幽暗的槐树林,风吹过,发出诡异阴森的声响。背后也觉得有凉风飕飕而过,前方没有光线照明,其实还是很恐怖。好在苏言一直在身边,让她莫名就安心。
终于到了公墓。
一排一排走下去,在最里面,终于找见了母亲的照片。
夏翠萍之墓。
墓碑前,的确跪着一个男人。
她站的地方其实看的并不清楚,父亲的轮廓有些沧桑,值班室那边的一点微光漏过来,父亲的脸颊有一串在发着亮。他没有打伞,任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身上,裤脚和袖角还沾上了泥,拿着冥币的手,也尽是泥。
听见他们的声响,这才转过头来,有些痴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小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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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应该会将大家的疑问揭开一些。嗯嗯,虽然教师节都快过去啦,不过,还是祝愿全天下的老师学生听话,工作顺利哟!
第二十章 前尘似梦(3)
和欣走过去,就准备开口,和鹏辉的眼里有薄薄的水汽,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一下你母亲。”
三十多年了,人生的二分之一都是和她在一起,她陪他尝过什么叫做糟糠,和他走过什么叫做艰难,想起那张团团的脸,和鹏辉有些哽咽:“怀你的时候,就让她受了委屈,走的时候也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就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
和欣鼻酸,“爸,妈没有走,会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和鹏辉仿佛沉浸在了回忆中,只是说:“认识你妈的时候,你妈在团机关的卫生所,我在下面的团场下放。有一次跟着其他的领导来团场慰问,你妈唱了一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脆生生的,下台的时候脸还红着。但声音真是又亮又甜,调子也起得很高。两只大辫子在肩头垂着,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一字一句咬得极是清楚……”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就是那一首歌,让和鹏辉觉得心里所有的花儿都开了,整个世界都是那一首爱情的歌儿,自己的生活从此充满了和煦的阳光。
后来组织拾棉花比赛,没想到夏翠萍动作也是利落得不行,唰唰唰几下,尿素袋子里已经是白花花一片,团场那么多小伙子都比不过她。一个人,一个下午,六十公斤!他拼了命也想战胜她,结果回去后,两只手都起了黄澄澄的茧子,第二天,还疼着呢!
然后就开始了追求,不敢明目张胆,偷偷在晚上给她写信。虽然他是下放,但职位还是比她高一级,口吻也是极其正经:
“夏翠萍同志:
我们时刻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你回到卫生所了吗?一路可顺利?
你问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你很好!医生是一个崇高的职业,妙手仁心,救死扶伤,我们的朋友白求恩,南丁格尔都是伟大的医务工作者。你说你家是工人,我家是贫农,我想我们两家成分差不多。我每天干工作之前,都会仔细地研读毛主席语录。我一定会遵照毛主席的教导认真工作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我相信,大家都会大有作为的。也希望你在团机关努力学习、加强训练,做一个毛主席教导下的好大夫。我们共同奋斗!
要将革命理想牢记心头,要向伟大的共产主义前进!
向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敬礼!
和鹏辉”
这一封信过去,没想到夏翠萍很快就有了回复,然后他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去了镇上,专门买了一只英雄钢笔,送给她,并教导她要好好钻研业务。
很快就向组织打了报告,组织出面,夏翠萍没有拒绝,然后就办了酒席。
就是因为那么惊鸿一瞥,就爱上了,就过上了一辈子。
仿佛是在昨天,但昨天已经看不见。
心里是有亏欠的,俗尘渺渺,天意茫茫,终究还是没有陪她走完。
点着的冥币在香鼎上拢成一簇火苗,光亮打在和鹏辉的脸上,衬得整个人十分落寞。
他说:“我想你也知道了,你戚阿姨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
后来,和欣七岁了,他也已经调动,是中蔬粮业最年轻的车间主任。同单位的苏玉钧还比他低半级,两人的关系却是十分要好。孩子自然是跟了大人,从小在一起和泥巴,玩过家家,啃娃娃头,爬上爬下,青梅竹马。那时候苏言还不叫这个名字,苏亦恺,小名言言。卷卷的头发,圆圆的脸蛋,说话的时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说话的时候也不识闲,明明就是孩子王,领着一堆背着黄书包的屁娃娃们,到处跑,还拿着喷水机关枪到处扫射!
只有小欣能够治住他!
一凶二吼三嚎啕,言言立刻被镇住!
日子平平淡淡,偶尔会有点小甜蜜。直到苏玉钧的爱人张远被诊断出了脑部肿瘤。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那都是很严重的疾病,医生说她最多三年的时间好活,苏家的天一下就塌了。夏翠萍就是肿瘤科医生,那时候也已经调到了绿江市肿瘤医院,苏玉钧家的情况就那个样子,谈不上富裕,但也不算清贫。
便安排住在了肿瘤医院,并由夏翠萍担当主治医生。
当时的医疗条件比现在差了不知多少,现在一个激光刀就能解决的问题,当时却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操刀。张远的情况被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很严重了,头晕恶心,视力衰退,时而听不清声音,人也常常处于晕乎状态。若发现的时间再晚些,基本上就无药可救了。
所以手术是紧急进行的,事前并没有做过充分的准备。也只是做了初步检查,人就被抬上了手术台。
果然就出了事。
因为医疗水平的关系,平躺着的病人,腹部受压严重,静脉回流受阻,引起术中大出血。夏翠萍也是从没遇过这种情况,有些慌乱,立刻就叫护士去取血液,随时准备注射。血库的存血已经不多,为应急,便输了O型血。却没想到,反应越发严重,先是脉搏不稳,最后出现了休克,因为是全麻,夏翠萍也不知道张远的具体情况,只是越发紧张。
手术还没做完,就出现了急性肾功能衰竭。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严重的溶血反应!
Rh阴性血,百分之零点五的几率,就被她碰到了!
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和鹏辉在外面就听见护士手里的器械盘掉落一地,然后和苏玉钧一起冲进去,就看见已经断气了的张远。麻醉反应还没过去,人就已经没了……
小小的言言看父亲与和叔叔神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小夏阿姨却一直没出来,只是在里面嚎啕,纵然再不经事,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太敢进去,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好奇心还比较重。终于战胜了恐惧,慢慢地挪进去,就看见了他这一生再也忘不掉的一幕——
母亲张远的脑壳还没有缝合,里面的血肉还暴露着,脑垂体、那些黑漆漆的沟回,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全身的皮肤都已经青紫……
他使劲推着、搡着、掐着、拽着母亲的胳膊,也没有人会理他,会回应他。他嘶哑着吼叫,嚎啕大哭,对着夏翠萍就拳打脚踢,“你还我妈妈,你还我妈妈!小夏阿姨是坏人,你杀了我妈妈——你还我妈妈——!”
但再怎样哭喊,再怎样声嘶力竭,母亲也不会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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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章,应该会揭晓所有的答案。
第二十一章 生死交付
十岁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觉。
后来的许多次,在他甜美的梦里,都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他的脸颊,亲昵地唤他的名字,言言。给他系红领巾,给他装书包,还给他念语文课本上的课文《劳动最有滋味》:“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很穷,所以母亲一入冬就必须积极劳动,给人家浆洗大堆大堆的衣服,或代人赶做新大衫等,以便挣到一些钱,做过年之用……”
那么温和,那么声情并茂,但醒来之后,只有黑漆漆的房屋,那边的房间里,苏玉钧打着呼,他却怎样也再睡不着。
失去母亲的孩子,可怜的情况,自是不言而喻。
成绩却没有下滑过,以前的孩子王,渐渐变的沉默寡言,生冷孤僻。班里有个男同学看他不顺眼,叫了外班的男孩子将他堵在了校门口,还说他是没妈的孩子,是野草。他摔下书包,捋起袖子,上去就想把人家一顿胖揍,却被别人按在地上打,打得头破血流。那几人也没占什么便宜,纷纷挂了彩。
老师不明状况,找苏玉钧谈话。苏玉钧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竹扫帚就打,少年全身被打得淤青,后背和膝盖全是血,愣是一声未吭。
却发了高烧,梦里都在喊着我要妈妈。
苏玉钧在厨房烧着热水,听见还稚嫩但心酸的声音,心里一阵翻滚,眉头要皱成一个山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就着炉子的火点上,但也无可奈何。
他不可能给孩子再变出一个母亲来,却能给孩子换一个成长的环境!
心一横,将烟头掷在地上,用鞋碾碎,披上衣裳就出了门。
和鹏辉和夏翠萍听了他的来意,并没有翻脸,也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从卧室取了一条阿诗玛,递给他,语气软趴趴地没有力气:“你说的这个数,有点儿大。容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行么?”
一听这话,苏玉钧简直要破口大骂。一把将那条香烟丢进和鹏辉怀里,拳头捏得咯咯响:“商量你‘妈‘蛋的商量!和鹏辉,我告诉你,今天来找你,是还念着我们两家十多年的情分!但我老婆就是被你们害死了,如果今天不给我钱,我绝对要闹到厂领导那去!还要告到卫生局去!让你和夏翠萍都没有好下场!轻了,那赔得钱也比这个多,重了,那就是一命抵一命!”
和鹏辉只是叹气,将夏翠萍扯到一边,两人合计来合计去,也合计不出个整钱来。没有办法,差点就跪在了苏玉钧的跟前:“玉钧,我和你嫂子也困难啊。每个月的工资就六十块,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给你凑这么多钱啊。”
苏玉钧只是抽烟,半天没说话。
和鹏辉说:“这样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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