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欣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了一番,“你怎么什么都会?”
“也不是。”他说,“那时候是在道馆打工,跟着副师范练过一些课,达不到黑带,也就是个红带的水平。”
和欣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普林斯顿上学的时候。
正是空腹,医生过来叫去做pet…ct检查,护士将轮椅都拿过来了,他却不肯坐,非要自己走过去。
和欣搀着他的胳膊,却被他牵住了手。倒第一次发现原来苏言也有犟得一面,以往都是她不肯听话,这下是苏言不肯听话了,好在他走得还算稳健,甚至一路都在说话:“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你别用对待老头子的那一套对待我行不行?都说了,我过几天就好了。”
和欣只是笑:“做病人就得有个做病人的样子,就算你明天出院,今天也得多加注意。”
他一脸慵懒,还对她咬耳朵:“我跟你说,就是那个医生,喜欢我,不想让我走。所以才把小毛病整的跟个绝症似的,我就是偶尔气虚,腰疼。没什么大问题。而且现在的医院你也知道,小蚂蚁都能给你检查出大象来,杂七杂八打下来,就是想问你要钱的,何况,你看我,又是这么有钱的主儿。不过我也想休息休息,难得有清闲,还有人伺候着。所以,你别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就没什么事。”
和欣说:“就算没什么事。你也得好好听医生的。”
苏言难得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还对她撒娇:“要我听医生的也行。你去给我买早点。”
她撇嘴:“什么早点一楼餐区没有?”
他说:“冬菇鸡肉馅的生煎。还有云吞、烧卖。”
和欣正要反应,他又说:“必须有油泼辣子、蒜汁还有陈醋。”
和欣简直哭笑不得,跟苏言认识也十多年了,就是那五年做夫妻的时候。也没见他对她要求什么。
但是:“你得忌口。辣子、大蒜都不能吃。”
苏言说:“就一次。”
和欣坚持:“我可以去给你买生煎,烧卖,至于你那个冬菇鸡肉馅,还真不敢保证。这附近也没有餐馆,云吞我也不敢保证有没有。”
苏言皱眉:“为什么没有?”
和欣说:“这医院本来就是城西,再往前走几步,都要出城了。别说是餐馆了,就是人烟都少。医院一楼的餐区你不吃,非要吃外面的。当然不一定有。”
苏言仿佛真的生了气:“你不想去买就算了。”
今天他真是奇怪的很,平常的苏言,别说是对她生气了,就是板面孔都不曾。但她看着他的样子,是真心疼。随即心软了:“行吧。你要吃,我打车去给你找。”
苏言说:“其实也不远,你打车,不到三十块钱。世纪莲华后面的小巷子,最里面有一家林记包子铺,那家的生煎和烧卖就行。云吞也不远,云端一楼就有,而且打包也方便。”
和欣想了想,“苏言,你是想折腾我吧!一个早餐不在一个早餐店买,你是有多矜贵?何况你说的林记包子铺那么偏,小巷子里面的餐馆,卫生条件行么?会不会不干净?你要是吃了不舒服,还得受罪。”
他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我挑的店,你说呢?”
“那我陪你做完检查,我就去买。”
他抿唇,眸光不悦:“等做完检查就中午了。你到底去不去?”
这话说的,好像她多么不情不愿似的,她刚想发作,最终还是忍住了。苏言现在是病人,喜怒无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便应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去给你买。”
他这才心满意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最近很闲?昨天也在这里,今天也在这里?”
和欣想,还不是听说你的病,要看你,这才大老远从荣城赶回来,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而是问他:“怎么?你嫌我烦?”
“没有。只是奇怪。”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最近有和纪熙联系?”
她说:“没有。”
他笑了笑,正走到测量仪前,医生将他的病历本已经放在了旁边,他走上体重器,他正对着她,刚好用身体挡住了上面的数字,和欣本想余光瞥一瞥,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最终还是作罢。却看女医生的眼光有些暗淡,她的心也跟着一紧。
他又伸出了手,医生将一个带着小针的仪器从他的指尖扎下去,很快就冒了血泡。
和欣这才发现,他的五个指尖都有小针孔。
他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你怎么还不去?”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不让她看,她就不看。
这里远离市区,就连打车都困难,来来往往就没辆车,偏偏今天还是大晴天,早晨的阳光就亮得刺眼,她突然想起来将墨镜忘在了病房里,昨晚上睡不着找安眠药的时候,掏出来,就忘记放回包里。
想着反正也打不到车,苏言既然那么挑食。就让他多等等,便转身,就要回去找墨镜。
果然,上楼之后,就看见那墨镜放在了窗台上。
抓起就走,却还是抑制不住,去检查区想看看他。
推开门是一个拐角,她正准备往里走,却听见了纪熙的声音。
“我是没有告诉她!但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这样下决定,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苏言!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是这样,你不是救世主,没必要为她一次一次把自己逼到绝地!”
纪熙的声音也难得带了颤抖,甚至还有愤怒。
半天。苏言才开口:“我也不想的。”
“那你……”
他笑了笑,有些苍凉,那恣肆倜傥的桃花眼尽是倦怠,他看着自己小手臂上那细细的针头,那里正有透明的显像剂一点一点注射进体内。他整个人陷在蓝色的布沙发中,好像已经被那厚厚的靠枕和扶手包围,她看不清他的侧脸,只是看他坐的很直,大概是太疼。他的呼吸都像在颤抖着。
又是好半天。
他大呼一口气,声音很微弱,每个字之间都有间隔:“就像这针,扎在身上,扎在指尖上。从指甲缝边缘戳进去,很细……很细,但很疼。我不想做,但每天都有一次……和欣的眼光,如影随形,我不敢看。”
他说:“你相信吗?我什么也不怕,但我害怕看见她哭,害怕看见她看我的眼光。”
和欣屏住了呼吸。
他还在慢慢说着:“我不想说谎,可真的很疼。”他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甚至是笑着的,“这里,看不见。也许,就是看不见,还会好一些。所以我要你帮我……”
纪熙侧对着和欣,和欣看不到他的正脸。
但他是沉默的。
苏言缓缓伸出手去,理了理纪熙的领口,还用拇指和食指拽了拽他的领带,动作很轻,和欣能看见纪熙在颤抖,苏言还是笑,“别哭。答应我吧。”
他笑起来真好看,是释然的,眼角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白皙的皮肤在晨曦中,像婴儿一般的温暖无害,单薄的唇线抿起,弯着的轻轻的弧度。
纪熙终于开口。
艰涩的。
“好。”
和欣就站在拐角,最终也没有踏进去。
她看着地板上的水渍,还是没有憋住,两行眼泪簌簌下落,只是五指抵住了嘴巴,她想嚎啕大哭,却只是颤抖着,肩头僵硬地不能挺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那刺骨的寒意,全部都侵袭了过来,她紧紧攥住了鼻尖,也没有发出声响。
但她已经不能站立,身子马上要滑下去的时候,她扶住了墙壁。
一步一步,错落地。
落荒而逃。
外面的阳光更加刺眼,她带着墨镜,最终还是拦上了出租车,一上车,她终于不再抑制自己,头倚着窗玻璃,就开始了抽噎,师傅也被她的模样吓着了:“姑娘,你是怎么了?”
她摇头,“麻烦您开车,开快点!”
“去哪儿啊?”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包子铺,还是云端?
无论怎样,她再回来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吃了。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还有一丛一丛的林荫树木,枝枝叶叶,远远看着,渐渐就和林立的城市颜色混在了一起。广播里正放着单飞后田馥甄的歌曲,她哭得厉害,歌词断断续续,却让他更加难受。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赖着我一直不肯走。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害你舍不得我。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没有对白的你爱我。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你眼泪为谁流……”
苏言,我爱你。
我爱你,从头到尾,我都是爱你的。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只要你不再觉得疼。
不再觉得心疼。
……
浑浑噩噩地晃了一天,再回去的时候,病房已经空了。
她拉开灯,看着那床上的白单子,还有整理好的病服,还是愣了愣。
护工瞧见她,走了过来,“你就是苏先生的前妻是吧?”
原来就连护工都知道了她和苏言的关系,但她只是点头:“是。苏言呢?”
“出院了。今天早晨你一走,他的表弟吧好像,就过来办了出院手续。本来我们是建议他转院的,但他坚持办出院,医院也就同意了。其实也无所谓了,情况都那样了,晚期了,也没什么好治的了。回家也好,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第五十七章 心悦君兮(2)
她哦了一声。
平静地走出医院。
她怔忪了太久,街边来来往往地人流,人们笑,人们闹,人们说着话,人们挽着手,那样多的车,那样多的灯,在她的眼里都成了一个个讽刺的幻影。她不能做任何表情,她只怕一牵动脸上的神经,就会忍不住大哭出来。可她只是吸气,吸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腿酸,全身都疲惫到极致,但她无处可去。
苏言要离开她,她还能去哪里?
一直走,一直走,她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周围寂静黑暗的可怕,远处是一弯又圆又大的月亮,再往前,是绿江滚滚的江水。她扒在栏杆上,手抠着栏杆上的细铁丝,发出可怕的嗞嗞声响,头靠在上面,听着水流的细微声响,她甚至想翻过这围栏,跳下去。
仅存的理智,却让她只是发呆了许久,望着那泠泠的波光,还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她不怪他离开,她只怪自己。
但曾以为,一切是重新开始。
原来,只是另一场结束。
随着更加难受和痛苦,硬生生要她看不到他,残忍地要她陷在无限的担心中,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将他可能在她身边仅剩的那些时间也剔除,一点也不留给她。
就那么短短的最后的岁月,也不留给她。
她能怎么办,她就算心里再难受,也只能这样。
最后又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了凌晨,天边的启明星都亮了起来,大半个绿江都被她走遍了。再抬头,居然回到了当初和苏言一起住的和风小镇三期的别墅园,时光荏苒,小区的物业也是几经更换,门口的水景喷泉也几经翻修。大理石框柱的水帘也变成了现在意大利风格的小特列维喷泉,那时候的绚烂灯光也不再,只有冷冰冰的雕塑。
再往里走,终于看到那一栋二层的洋楼。
那栋她变卖了的洋楼前,她已经没有钥匙。
但门竟然是开着的。
她一步步拉开铁门,脚下是湿润的萋萋芳草,大理石的墙面也被时光刻下一圈一圈发黄的印记,前几天的大雨,让墙角上都是泥土,黑黢黢的一片。手触上去。都是黏腻。她记得在这里是有一个单扇的玻璃门。是指纹控制的。
有一年她将钥匙锁在了家里,苏言又在外地出差,给柳静打电话也是没人接,身上还穿着睡衣。口袋里也不可能有钱,她没办法,给苏言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诉说外面多冷,说她多么委屈,还怪他总是出差,怪他没在外面放一把备用钥匙。
他只是在那边安慰她:“别哭,别哭。我在开会,你等一下。我想想办法。”
她的声音那么叫人安心。
但她看着即将下沉的天色,只是心慌,哭得还是止不住。
最后她哭累了,挂了电话。只好去敲了邻居家的门,结果邻居也不在。再给他打电话,苏言居然关了机。
她更是委屈。
坐在前院的秋千上,有冻又饿。再醒来,看着擦黑的天,拿出手机,就准备打报警电话,实在不行了,让警察找撬锁的人吧……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苏言的笑容在屏幕上格外温暖,但她接起没好气:“不用假惺惺问候,又没用。我现在还在外面受冻!”
他却又是那种清淡的笑:“我知道你在受冻,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她疑惑:“到哪儿?”
他说:“到你身边。”
和欣嗤了一声:“你不是在东宁么?少唬我了!”
他还是笑,“亲爱的,抬起头。看我是不是在你身边?”
和欣茫然地抬起头,四处望了望,夜色那么沉,街灯也是昏暗的,哪里有人影?正准备发飙,却听到翻盖手机合上的啪地一声响,再往前看,就看那橙色的街灯下,一辆黑色的辉腾individual轿车旁,正倚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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