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绿树成荫,叶脉受阳光照射,散发默默芬芳,多年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熏人欲醉的夏风,这样含笑凝望的少年,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眉目清秀,神采飞扬。
小狮,我走了,真想把你装在兜儿里带了跟我一起走。
我会回来看你的。
是突如其来的发自内心的悸动和疼痛,在刹那间冲进她最没有防范的内心最柔软处,她眼中潮热一片,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一脚踩上油门,沙漠王子飞驰出去,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爱和勇气(二)
袁枚怅然遥望了一阵,直到沙漠王子最后一片身影也都消失不见了,才丢了垃圾,一路诅咒着,摩拳擦掌的,准备好好收拾抱月狮子一顿。
可是这一顿拳脚终究是没打下去,因为关键的时候,抱月狮子的护身符大人郭巨侠打了个电话过来,“情况怎样?”
袁枚没好气的怒视着那缩在床脚瑟瑟发抖做楚楚可怜状的蠢狗。
“材料已经提上去了,也找了很犀利的公诉人,这两天就会有立案通知下来。”
“很好。表示赞赏。”
“都告诉过你没事不要打我电话,万一美洲狮在,你简直要我死啊?”
那边沉沉的笑,“我那不是忍不住了嘛,谁让你这两天都不报告消息。”
“我忙,没空搭理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厢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袁枚哼了声,“何以见得?”
那厢嗤的笑了一声,“我是谁?我是看着你从光屁股小孩长到这么大的,你那屁股随便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袁枚嫌恶的皱眉,“你真粗俗。”
“你倒是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袁枚痒痒然的,到底不是长气性的人,发了一通牢骚,也就心平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恶的蠢狗刚刚坏了我的好事。”
那厢立刻猥琐的笑,“该不会是你刚刚正和那美洲狮那啥那啥……”
袁枚脸色微红,“龌龊的中年人!满脑子**思想!”
那厢嘻嘻的笑,“小屁孩儿,好长一阵子不见,老实说,我还真的有点想念你了,偷空回来看看我嘛,过几天我可是要出远门去,一年半载都不回来呢。”
袁枚哼了声,“没空,到时候再说。”
如坐针毡的等了两天,到第三天的中午,检察院和季&李律师所同时收到了立案和排期通知。一审第一轮庭审时间,排在两天后。
因为牵涉到国家机密,庭审过程不予公开。
案子正在一关一关向前挺进。
施展每天中午都回来吃饭,但是晚上呆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早晨起来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严重。她不需要说,袁枚也知道,她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天一天的累积。
开庭的前一夜,张海路夜访施展。
“我知道你对这案子势在必得,也知道它关系重大,但是,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正常的司法程序,按照正常的审查起诉流程,我是要退回给张剑之安排重新取证的。”
施展点头,“我知道。”
她顿了片刻,才又说道:“我所忧虑的两个关键性内容,相信你心里也有数,一个是曾其仁和高长庚身上都有伤,一个是曾其仁是受高长庚主使,但高长庚泄露机密的主观动机至今也不明确。”
施展嗯了声,“两人身上有伤,证词就打了折扣。”
袁枚听的奇怪,忍不住插了一句,“曾其仁受伤是因为他意图杀死雷海棠和我,高长庚受伤是因为他意图袭击吴主任,两人算来都是咎由自取,怎么会让她们证词打折扣?”
张海路解释道:“因为程序不合法所导致,我们的当事人都没有受伤,当时也没有别的旁证,我们很难证明,曾其仁和高长庚身上的伤,不是在刑侦讯问过程中造成的,而我国的法律很早已经明确规定,采用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取得的言词证据,不能作为定案的证据,更加不能成为关键证据。”
袁枚脸色变了变,忙问道:“那怎么办?”
施展道:“只要当事人自己不承认曾遭受过刑讯逼供,辩护人也是无计的,剑之已经设法劝服曾其仁作为污点证人,以减刑为代价,把这问题解决了,至于高长庚,我估计他翻案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是他自己主动要将一切犯罪事实揽在身上的。”
张海路点了点头,“话是不错,但总是个瑕疵,要做好被辩护人攻击,以及曾其仁事到临头又反戈一击的心理准备。”
施展沉吟了阵,“我在九所找到的曾其仁档案,记得他似乎在云海乡下还有个孀居的母亲,八十多岁。”
张海路还没做声,袁枚突然露出警惕的眼神,霎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的看着施展,“你想做什么?你可不能再让玛老板杀人了。”
施展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说道:“你那龌龊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是那么不堪的人么?”
张海路忍不住想笑,美洲狮自己没发现,她的表情已经日渐丰富,“那你想怎样?”
施展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只不过是想请她老人家去玛歌那里小住两天,天气这么炎热,吃一点清淡精致的斋菜,对老人家身体有莫大好处。”
袁枚无言。
张海路微微一笑,“倒是个好办法。”
她扫了袁枚一眼,嘴角一点微不可见的嘲讽笑意,“你有话说?”
袁枚默然,半晌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没有。”
张海路又说道:“行,第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剩下就是高长庚动机的问题。”
施展微微皱眉,“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答案,我在九所完全没有查到高长庚的档案资料,他在本地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这个人的来历,私人生活,都是个谜,唯一了解一点内情的,可能是吴主任,但是他仿佛又有些什么苦衷,到现在为止,什么都还没有透露。”
张海路正色道:“继续努力,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一个能够服众的理由出来,如果辩护人以高长庚没有犯罪动机为由,质疑他的证词,我们将会非常被动,你做了这么多年刑事律师,不会不知道,我们国家的法律,最注重对主观犯罪动机的考察,这是定刑和量刑的关键。”
施展点头,“我知道。”
正说话那当口,袁枚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这是有短信进来了。
他不着痕迹将手机从裤袋里摸出一线来,按了查看键,是郭巨侠发来的,内容很短,只得简单的五个数字:77944。却没有任何说明。
他看得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施展见他面有疑色,问道:“怎么了?”
袁枚出了会神,说道:“我记得,高长庚是没有中国国籍的。”
施展愣了片刻,眼中波光一闪,“你确信?”
袁枚点了点头,“我当初查过,但是没查出所以然来。”
施展沉声问道:“你查他做什么?”
袁枚眨了眨眼,说道:“他有一阵子到我们大学进修古汉语言文学,我是他导师。毕业要给他发学位,要求他提供身份证号码和出生证明,他给不出,推说是身份证丢失了,学校就让他补办了身份证再来领,可是后来他再没来过。过了很长时间,我清理学生档案,发现这件事,就自作主张去九所问了下他们负责人事档案的人,索取他的身份证号码,结果人家告诉我,说高长庚没有任何档案,也没有身份证号码,我就委托我在公安局的朋友调查,结果他没找到任何与高长庚对得上号的籍贯证明,换句话说,我们虽然不能证明高长庚是外国人,但他肯定没有中国国籍。”
张海路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要真是这样,事情就有转机了。”
施展默然,这一回倒是正眼去看袁枚了,“有句古话说得对。”
袁枚不疑有他,顺口问道:“什么古话?”
施展哼了声,虽然不太甘心,还是勉为其难的承认道:“愚者千虑,总有一得。”
袁枚两眼放光,他是少年大学生,自小到大受的表扬不计其数,但是没有哪一次如今天,此时此刻,这样的一个明褒暗贬的表扬让他更凉爽了,这可是美洲狮头一次正视他的头脑呢。
男人清了清喉咙,笑眯眯的说道:“我姑且把这个当做是赞美了?”
施展瞪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了一边,给男人一个华丽的后脑勺,“随便你。”
只要一看到张海路,她就忍不住会想起这男人对她的评价:黄鼠狼。
张海路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放声大笑出来。
爱和勇气(三)
煎熬中度过两天,终于等到开庭。
刑庭在中院审判大楼三楼,今次征用的是三楼走廊尽头最后一间。
按照规定,刑事附民事诉讼,要先审理刑事部分,所以张海路才是今天开庭的主角,但是施展也一并跟了来。她没有迟到的习惯,离开庭前十分钟,已经安静的坐在听审席上,袁枚理所当然的跟从。
男人头一次光顾此等场所,忍不住东张西望了一番,末了还发表评论,“桌子椅子都很破旧,地面也不怎么干净。”
施展目不斜视,专注翻阅检查手上资料,百忙之中讽刺了一句,“阁下是特意来参观装修的?”
袁枚干笑,想到前阵子看一本风水杂书,忍不住又多嘴了两句,“据说,凡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都是不能随便用的。”
“为什么?”
“说那些魑魅魍魉,不干净不能见光的东西,一般都会聚集在走廊最后一个房间,大多数酒店,闹鬼的一定是走廊尽头的房间。”
施展斜了他一眼,“说重点。”
袁枚越发的想干笑,“刚刚说的就是重点,本来中间还有若干事实论证,已经被我删除。”
施展沉吟了阵,淡淡问道:“你在紧张?”
他鼻尖微微有些汗,放在她胳臂旁边的手,也热热的,猜想手心多半也都是汗。
袁枚没做声,算是默认。
施展笑了笑,转过头,正视着他,轻描淡写说道:“有张胖子和我在,不用紧张。”
袁枚怔了怔,突然百感交集。
施展没有看错,他诚然是紧张的,从大清早起床,他就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焦躁和紧张中,因为完全不熟悉诉讼流程,这案子对他来说却又至关重要,他输不起,也不敢输,他是这样紧张,以至于见到施展似乎毫不紧张的样子,就忍不住莫名的焦躁。
他低下头,不无羞愧的说道:“对不起……”
施展失口笑出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袁枚愧道:“我这样紧张,着实是对你的怀疑。”
施展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道:“无妨的,我每天都在经受这种怀疑,也每天都在经受这种考验,唯一能用来安慰你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应付的还算良好,至于张胖子,相信我,她比我更值得你信任。”
袁枚由衷的说道:“我相信你,我老爸选择你是对的。”
施展眼中波光轻闪,“你老爸选择我?”
袁枚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我说的是吴主任,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是我干爹。”
施展没做声,一双漆黑瞳仁眨也不眨的看着袁枚。
袁枚额头上汗珠滚滚,生怕她会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话。
可是她审视他一阵,却什么也没说。
这种沉默最难熬,她眼中明明有疑虑,可是总也不开口,袁枚有些沉不住气了,才打算要主动挑起话头,却在这时,张海路带着助理检察官进门了,在她的身后,跟着被告,和被告的辩护人。
施展的脸色突然之间变了。
不仅脸色变了,她的身子甚至轻轻的发抖。那双向来处变不惊又犀利如刀的凤眼深处,是满满的不能忽略的惊恐和伤痛。
袁枚不明所以的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到门口那方,进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逆着光,他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隐约觉得早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上下都带着阴影。
他进门的第一瞬间,就将目光定在施展身上,嘴角带着笑,那笑容三分温存三分无情,仿佛是怜惜,又仿佛是讥诮,让袁枚想到了捉住老鼠的猫儿,因为看到老鼠的挣扎,而获得了远胜于捕获的乐趣。他走得很慢,路过施展身侧的时候,特意顿住了脚。
然后他满意的看到,不可一世的美洲狮仿佛被死神的镰刀割住了喉咙,她和他明明隔了三排,可是她却僵在原处,连指尖都在颤抖。于是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悲悯很快意的口吻说道:“小狮子,你这是何苦呢?几次三番警告你,你就是不听。”
施展嘴唇一丝血色也无,“真的是你。”
他弯起唇角,愉快的笑道:“舍我其谁,”他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小狮子,这可真是伤脑筋啊,我真不忍心让你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施展面色如雪,显然是想到了从前的事。
这时坐在中央的书记员轻轻咳嗽了两声,“请被告的辩护人落座。”
他冲书记员点了点头,却仍然温柔不改,含笑望着施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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