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镇国府和秦府那边都只管张罗着抬送嫁妆和亲迎的事,张玉诚一直悬了一夜和大半天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虽然这边没有得手,但是那边的暗子还是发了力,沈谦这一场亲迎,也会是闹出荒唐可笑的事的,姑且算是小小收了点利息吧。
秦家打发的居然是一百二十抬嫁妆,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前头几抬嫁妆进了国公府,最后几抬嫁妆还没从元宝胡同里出来。
当先几抬嫁妆上压的砖瓦也看直了围观人的眼睛。砖代表着房产,瓦代表了地产,有好事者跟着数了数,私下里不由咋舌。
见抬嫁妆的杠子大多是微微有些下弯的,知道里面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一街的人忍不住嘈嘈议论起来:“这位秦夫人再是原配,听说现在的情况也是不大好的。这么多嫁妆陪过去,秦家就不怕落不到他那两个侄儿手里?”
“唉,妻孝一年。也不知道一年以后,这里面有多少东西会落到镇国公的继弦手上……”
无双和夏雨包了间茶楼的雅室,听着外面的议论,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镇国公要继弦她们管不着,可姑娘的嫁妆要有一丝半点被不相干的人拿了去,她们定是要那人吃多少吐双倍出来!
纷闹了一天,直到入夜元宝胡同才安静下来。
秦云昭躲在内室逗着活泼可爱的侄儿,笑吟吟地跟哥哥嫂嫂说话:“这事儿反正就先这么隐瞒住,无双和夏雨那边也不用急着通知,等明天过了我再叫她们来。”
妹妹再有主见,也是自己的妹妹,可一想着明天就要嫁出去了,秦思源心里酸涩得难受。
明明在靠山屯兄妹两个打猎为生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不仅自己成家生子,就是妹妹也要成了别人家的人了。秦思源说得两句,心情就忍不住地难过起来。
想起自己失忆那一阵,给哥哥的信里只是常规的报个安好,秦云昭心里就愧疚得要死,见哥嫂两个说着说着又紧哽了嗓子,心里更是不好过,只得讪讪地劝着:“哥,嫂子,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了吗,你们别这样啊。”
秦思源狠狠抹了一把脸,瞪着妹妹教训了一通:“再不许有这些事了!你以后还有什么太子妃的恩情要还,拿哥的命去还!”
姚锦云为了秦云昭铤而走险,以提前小产诬赖到安妩身上,毁了安妩打的如意算盘,这份情秦云昭是记在心里的,所以才会仗着自己有功夫,冒充姚锦云当人质。
只是没想到当时张敏太糊涂和软蛋,提前叫破了自己的行藏,被自己劫持的虞泽景又决然赴死,才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意外发生。
秦云昭那一段不死不活的日子,也着实是让她心里像被捅刀似的难受,这时哪里敢跟秦思源犟嘴,忙不迭地点头应了:“哥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了。我可舍不得菜团和汤圆呢,还有沈胡子……”
她一时说溜了嘴,铁心兰正拭着眼泪,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没脸没皮的丫头!”
秦思源脸色也有些发红,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后还是伸手在妹妹发顶轻揉了揉:“都是当娘的人了……明天又要嫁出去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秦云昭硬憋着不敢出声,到了晚间却是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觉。
按说孩子都生了,她也不该这么矫情,可是,这还真是她两辈子第一回嫁人,正儿八经地坐着花轿出嫁。明天,沈谦就要迎娶她回去了……
第二天起来,秦云昭不出意外地眼睑有些发青,铁心兰忙叫二丫煮了两个鸡蛋过来,亲自拿帕子包了给她滚眼睛。
因为要把消息瞒下,也没有请什么全福人来绞面开脸。秦云昭本来颜色就好,铁心兰亲自上阵,给她绾了发髻戴上一顶镂金丝镶红宝的花冠,薄薄抹了一层脂粉,细细画了个淡妆,又帮着她把大红绣金线牡丹的嫁衣穿上。
虽然在七月里,嫁衣却是里里外外要穿三层,好在屋里头放了冰盆,到时花轿上也会放冰盆,秦云昭感觉还算好。
听铁心兰絮絮念着本来该是什么什么程序,秦云昭不由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要不是自己想到这计策,真要正儿八经地走亲迎程序的话,怕是自己非得累死了。
门外锣鼓唢呐齐响,吹打得热闹,不过因为是补礼,到是没有什么拦门催妆。
秦思源小心地将盖了大红盖头的妹妹背上了外面的花轿,喜娘仔细将绣着金线“禧”字的轿帏遮好了,轻轻一摆手,花轿就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
来的时候八个轿夫都被交待好了,里面的可还是昏迷不醒的人儿,这轿子必须抬得平稳,半点也不许抖。抬得好有重赏,抬得不好,得罪了镇国公,你就等着挨罚吧。
沈谦看着那顶大红纱绸满绣金鱼闹荷花金银图纹的花轿极平稳的抬了起来,虽然知道秦云昭没有事,可是心里总是习惯地担着心。
胯下的黑马被洗刷得干净,鞍辔都是新换的一套,前来亲迎的新郎倌一身箭袖长衫喜服,头发被一只金冠整齐束着,下颔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一张脸如精雕而出,成熟硬朗中透着说不出的一种清隽意味,加上一向严肃的脸今天少见的染上一抹笑意,乌黑深邃的眉眼带出几分飞扬的意气,看傻了不少小媳妇和小姐们的眼。
只是众人看他,他却不自觉,只频频回头往那顶花轿看去,目光满是温柔缱绻,让不少包了茶楼雅室来看这一场亲迎的贵女们不禁羞红了脸;原来那个一身煞气、不苟言笑的镇国公,居然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425。第425章 指天盟誓
喜堂上,沈峻山虽然脸上还一直端着,但是这个庶出的四儿子如今已经是一等国公,论爵位排在他前头,而且因为宫乱一事,沈峻山那御林军护军参领的位置是掉了,如今太子也没说再给他安个什么职位,他一直闲散在家。
可沈谦却因为有从龙之功,已经由中军都督升任为节制京军的大都督了,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都在他辖下,是实打实的当权人物。
何况太子殿下也允了此事,沈峻山怎么不会把父子关系弄僵,把武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关系推远了。因此沈峻山与尚氏两人早早就在喜堂上首坐了,只等着新人行礼。
早有下人来来回回地报信:“新人已经接出门了。”
“新人已经过了宣武楼了。”
“新人已经到了坊口。”
沈峻山轻轻抻抻了一身暗棕红的长衫,听着外面越来越喧哗的鼓乐声,暗自轻咳了一声。
国公府正门大开,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响过后,鼓乐暂停,傧相嘹亮的唱赞声响起:“落轿~~”
金绣堂皇的大红喜轿轻轻稳稳地落在了大红茵陈上,沈谦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花轿前,抬腿向轿门轻踹了一脚。
踢轿门喻意着“乾纲振作”,意思让当了夫君的将来不惧内。喜娘见这位镇国公只是意思性地轻踹了一脚,她是个心有七窍的,自是知道外面传言镇国公极爱重这位秦夫人的事绝非虚假,这踢轿门都舍不得踢重些儿呢。
这秦夫人本来真真是第二次投胎投了个好胎的,可惜这命上差了一点啊。喜娘心里一边慨叹,一边堆起满面笑容伸手要将那绣金“禧”字的轿帏打起来。
鼓乐手们抬起手鼓起腮帮子正打算开始吹打了,突然就从人群里传出了一声洪亮的“且慢”!
这一声实在响亮,本来还有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大门外一片安静,喜娘的手伸在半途里,愣愣地看向新郎倌,见他眼睛微眯,闪过一层煞气,身子不由僵了半边,好在马上看到了他的手势,连忙退到了一旁。
这正要背新娘下轿的时间,不早不晚掐得可真准!沈谦转身看向从人群中挤来的几位族老,紧抿的嘴唇微微扬起了一抹冷笑:“几位族伯既然过来同喜,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也让我略尽尽地主之谊。”
按说一个氏族的,又不是住的多远,过来参加别人的喜事,一般也是会提早一天到的。这些人却准准地掐着这个时辰过来,若说不是闹事的,那还真是只能骗骗无知妇孺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下人紧急把情况报了进来,沈峻山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些沈氏族中的族老,还真是食古不化,先是派人谴责了他几句,见跟他这里说不通,也就没再多说了,只说到时会来喜堂。
他还以为这些人泄了气服了软,到时会过来观礼。反正也是关系在两三代以外的族兄,多他们几人不多,少他们几人不少,却没想到这些族老居然会在大门口就闹起来,真真是要打他和老四的脸么?
沈峻山面色不好地让尚氏继续招呼里面那一圈权贵们安坐,自己急步走了出来,拱手行了礼,然后略端着脸把客气话先说了:“几位族兄鞍马劳顿,这时才赶到?还好赶上了吉时,还请几位族兄先去客房梳洗,再来喜堂观礼……”
“峻山,你家老四胡闹,怎的你也不管束管束?”不等沈峻山说完,沈荣添就借着自己是现任族长的身份,老实不客气地教训起来,“婚嫁六礼,自古成法,哪里有草草成亲后又来补办亲迎的事?”
武侯府其实与族中关系淡薄,在京都几乎是自成一派了,不说别的,只说这些年送回族中的祭祀修祠的银两,这么些年了都还是一成不变。
不过沈峻山的父亲当年因为孤儿寡母的,差点被一位族亲谋产,仗着自己学得一身好武艺才拼杀了出来,当时族中无人替他说话,这口怨气一直就没消过。
要不是后来听人相劝,怕是连脱族另起炉灶的事都要做出来了。连带着,沈峻山因功顺利地没有降等袭爵后,对那边族中还只是一个面子情。
京都武侯府权势显赫,寻常并没有半点错处,沈峻山又有几个在朝为官的好儿子,族里自是不敢撄其锋芒,但是沈谦这一回事,可让这几位族老以为抓住了大把柄。
别的不说,这样草草成亲的事,要是武侯矢口否认,就把那秦氏当个贵妾迎进门也不是不可能的。虽然几位族老说不通沈峻山那里,但是秦氏要娶进来,还是得把名字上到族谱上去。
族老们好容易逮着这件事的错处,自是觉得有理撑腰,商量之下,决定借这个由头,把武侯府和镇国公府这一脉族中子弟好好收服收服才好。
不然哪怕这一脉再声势显赫,自己沾不到一丝半点好处过来,那也是大白天的点蜡烛,白费!
加上又受到有心人的撺掇,几人就准准掐了这个时机出面,哪肯随着沈峻山进喜堂去?要不这回就让沈峻山这一脉低头,要不就把这事给当众闹开来,看看到底是谁丢脸多些。
不服族里吗,那就看他们怎么整治服!什么补办亲迎之礼,于礼不合,沈氏族里不同意!
沈峻山虽然也觉得儿子在胡闹,但是他有他的利益划算,怎么愿意容族里这些人来搅水?当即就正色看向沈荣添:“荣添兄,婚嫁六礼,我家老四已与秦氏成了五礼。
老四奉圣谕象南平乱,为国效忠,在那瘴疠之地几番死中求生,秦氏高义,为留老四一点骨血存世,甘愿委屈自己,与老四阵前成亲,为我沈家留下了血脉。
之后更是大义明礼,在乱军中牺牲自己,救下了太子妃,更是对老四以命相护。这样深明大义的一位奇女子,我沈家怎么能亏待她?”
“什么阵前成亲,那是不知教化不懂礼法的泥腿子们才做得出的事!沈氏一族传承几百年,何曾出过这样荒唐的事?”沈荣添带了人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一年能以祭祀的名义多要几千两银子,他也不可能承认沈峻山这说法。
前面沈家这些嫁娶都是规矩行事,他们只能摸摸鼻子老实记族谱,好容易出来了这么一遭事儿,可真给他们捏着把柄了,不服这个软,低这个头,他们就搂着这事儿不把秦氏记上族谱。
而且不说这秦氏只是个活死人,捱不了多少日子了,就是以后镇国公府再继弦,有这么一遭事儿捏在手心里,也不怕镇国公以后不卖族里的面子。
一边说礼法不容,一边说情义可嘉,沈荣添几个又故意只捱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口争吵着,有心要狠捏沈谦这个软,先好好下下他的面子。
沈谦可不耐烦跟这些酸儒作口舌之争,黑着脸看向沈荣添直接发了话:“女子出嫁,一生只得这一回荣耀。秦氏于我有延嗣之义,有救命之恩,是我镇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主母,今日亲迎,是我沈谦欠她的!沈谦身为男子,若连这一遭荣光都不能补给妻子,又有何脸面行走天地间?”
前来观礼的一众女眷们只恨不得拍巴掌,就是男宾们亦觉得,沈国公这话说得大有气魄,难怪那秦氏甘心为他挡箭替死。
礼法和恩义孰轻孰重,就是一代代大儒们辩了几百年,也没辩出个分明来。被这么一堵口,沈荣添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