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比你先奸后娶的好银妇强些个,不过仗着生了个哥儿,献宝也似的就往哥哥嫂子上房屋里塞,瞧瞧我侄女儿的摇篮都是金丝楠的,你们那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来?出花儿出的满脸麻子,只怕哥哥嫂子不叫你家的哥儿进上房,是怕唬着了我们宝贝侄女儿也未可知!”
五姐听见旁的还可,唯独听见骂她儿子,心火腾腾的往上冒,招呼屋里的保官儿道:“你是个死人呐!如今老婆孩子叫人指着鼻子尖儿撒狠儿骂一顿,难道就罢了不成!”
保官儿情怯,原本不要出来,如今见媳妇儿一个斗不过那边儿,也只好扭扭捏捏的上前来,对着柳桃姐儿一揖到地说道:“好嫂子,劝你省些事吧,都是自家骨肉,何必闹到撕破脸,又是在三哥家里,若是唬着了我们冰姐儿可怎么好……”
☆、131|赛神会搭救神女
冰姐儿出生的头一个春节,张家就没过一个安生年,五姐和柳桃儿除夕宴上又闹了一场,一家子不欢而散。王氏的痰迷之症又犯了,卧了床哼哼唧唧的,闺女儿媳妇忙着打架,也没人理她,末了还是碧霞奴看不过,请了蒋太医来瞧,开了方子抓药煎药,亲自过来喂给婆婆吃了。
王氏心里有愧,臊得老脸也红了,只是痰堵着又说不出话来,掉了几滴金豆子,碧霞奴安慰了一番,服侍婆婆睡下,叫引弟儿好生看着。
自己回房,又伺候丈夫梳洗,两个见家宴闹的不快活,便约好了一家三口单独守岁。碧霞奴弄了几个小菜,烫一壶酒,都是按着原先在土坯房里的模样儿布置的,一来有些野趣,二来冰姐儿初生,要做些贫苦时候的规矩压一压她,才长得活泼壮实。
夫妻吃了个交杯的盏儿,冰姐儿在娘的怀抱里,不知道爹妈吃什么好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瞅着那酒盅子目不转睛的盯住了。三郎有些淘气,拿了筷子沾一滴要喂给她吃,叫碧霞奴拍掉了道:“了不得,恁大点儿的小人儿,如今吃了仙药还是猫样大小,哪里好给她吃这个。”
三郎俯身捡起筷子搁在炕桌上:“你慌个甚,冰姐儿是我们家的女孩儿,来日大了定然能吃两杯的,瞧瞧你我的量就知道了。”两个吃些酒菜,说些往日里在土坯房中过年的趣事,一晃就过了午夜,外头哔哔啵啵的全是炮仗响。
碧霞奴怕唬着了冰姐儿,贴肉抱着娃儿,伸手掩在小人儿的元宝耳朵上,三郎见了,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浑家整个人抱在怀里,也与她挡一挡声音。
一时外头陆续放完了炮仗,碧霞奴松开了冰姐儿,敢情小娃儿都睡着了,还留着口水,不知道梦见什么好吃的。摇摇头道:“刚落草的时候是个胆小的,这会子倒成了傻大姐儿了,什么事情也不唬不住她。”
挣脱了三郎的怀抱,把冰姐儿放回摇篮里掖好了被子,回身笑道:“方才你抱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炮仗么?”
三郎笑道:“规矩是这,你就是我闺女一样的。”碧霞奴听了,柳眉倒竖,伸手扯了三郎耳朵笑骂道:“好哇,拐着弯儿占人家便宜。”
三郎赶忙求饶,抱了媳妇上炕道:“不是恁的说,你自小儿没了亲父母,我讨了你进门,把他们二老的份儿也带出来,一并疼你,才不枉费咱们两个好了一场。”
碧霞奴心里甜甜的,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两个挨在一处说话儿,情到深处吹灯上床,自有一夕欢会。
说话儿过了十五,年也完了节也散了,王氏的病有那蒋太医调治,已经是大有起色,这一回是真的知道愧了,催着四郎五姐赶紧家去。
这两个原本没甚主意,保官儿挨了打,没脸留在元礼府混下去,也撺掇媳妇儿要走,五姐见冰姐儿生得白胖,没病没灾儿的,自己家的哥儿是挤不进来了,没油水可捞还不如家去。
只有四郎房里的柳桃儿满心不乐意,指着丈夫没日没夜的骂,四郎又不敢还嘴,好说歹说叫她先家去养胎,若是养下哥儿来,来日还有机会。
头一日送走了王氏并张五姐两口子,第二日又送四郎夫妇,虽是一家子,如今闹的水火不容,只怕在路上又要打起来,碧霞奴吩咐三郎特地隔一日送走的。
元礼府比高显地面儿往南许多,春天也来得早,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心急的小娘子们就换了夹袄,这一日照例是要香汤沐浴的,碧霞奴叫丫头服侍着洗了澡,换了夹的一身儿,盘腿儿坐在炕上擦头发。
三郎冷不丁猫腰进来,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就啃上了粉颈,唬得碧霞奴娇笑着捶他,偏生冰姐儿睡醒了,见爹作势要咬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踢着腿儿不依。唬得两个丢开手,碧霞奴把冰姐儿从摇篮里抱出来颠着,回头对三郎道:
“这娃儿也古怪,别人家孩子这个月份也不过是傻吃闷睡,她倒是机灵,这是怕你欺负我的意思,小小年纪就会护着亲娘,想来长大了也是个不错的。”
三郎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乔姐儿不解道:“你放心什么?”三郎道:“她这个做长姐的这么聪明,来日大了也不会想我似的总是叫人家摆布,咱们可以放心多给她生几个弟弟妹妹,将来这丫头必定能够治住那几个小的。”
碧霞奴红了脸啐道:“少浑说,大的还没满一周儿呢,想瞎了你的心。”两个正说笑,外头杜琴官笑嘻嘻的走来道:“三爷,我们少爷有请呢。”
三郎与唐闺臣他们往日里来往不多,如今买卖铺户的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就连琴官也不必每日回来挺差,索性搬出去和唐闺臣住在一处,不知今儿相请有什么事,如今这两人都是黉门秀士,只得换了衣裳戴了方巾,也学念书人的样子带了一把折扇,随着琴官往学里去。
原是那唐闺臣坐馆两三年,头一批教出来的小学生里头已经有中过童生的了,在元礼府也算是打响了名头,每年百来两银子的束脩,买了独门独院儿,和琴官一处住下。
他原本有些大家公子的脾气,如今又发达了,依旧不改,每日闲了时会个文,与好些个秀才们彼此唱和。常言道穷文富武,念书人里头除了高中举人老爷,来日放了外任的阔些,从秀才到童生,多半都是捉襟见肘的,见这唐闺臣出手阔绰,就公推他做了文社领袖。
唐少爷想着如今局面也都是多亏了张三郎仗义相助,况且他如今也是个戴方巾的了,不如请了他来自己的小园子里坐坐,也与他引见引见本地的念书人。
三郎见了那些秀才童生们,才知道是个文章会,后悔前来,转念一想,这些人里头来日未必没有举人老爷,不如与他们结交结交,也算是攒个人脉。
一群人拟了题目限了韵脚,作一回诗,吃一回酒,倒也玩儿的尽兴。谁知这些穷酸秀才见张三郎出手大方衣着华美,竟比那唐闺臣还阔气,又生的好相貌,谈吐之间也有真才实学,都有心要结交他。
一来二去,这文社就算是办起来了,今儿吃酒明儿作诗,闹的也算风雅,元礼府渐渐就有了这么一号,虽然开着镖局子,也有个儒商的美誉。
这一日会了文,三郎要走,众人又不依,有的秀才说今儿是碧霞元君老娘娘庙做好事,听见是有赛神会的,不如大家一处去瞧,三郎原本要辞了出来,听见是碧霞元君的赛神会,想起了浑家,有心要带乔姐儿去看看,又怕这些文社的年兄弟们撞见了,给人打趣,只得自己与众人同去。
官道两边都扎了彩棚,三郎如今财大气粗,犯不着跟那些个苦累一块儿在官道两旁挤着,拿银子包了一座酒肆的小二楼,众人坐了几张桌子,店伙计知道今儿来了大买卖,屁滚尿流的拿着白毛巾过来服侍,又上瓜子茶水,算是送的。
不一会儿道上吹吹打打,众人便知是赛神的来了,前头照例是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不过是人踩了高跷带着个纸糊的面具,也没身段,没甚看头,三郎正无聊处,忽然听见两旁的百姓掌声雷动,欢呼雀跃起来。
但见后头一共走来八个宫装女子,手持丝绦拉着一辆莲花宝座香车,车上头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俏丽女子,看妆束就是碧霞元君娘娘了,两旁侍立着金童玉女,也都是漂亮的半大女孩子打扮的。
二楼上坐着的秀才们多半都是娶的乡下老婆,只会烧灶带孩子没甚颜色的,如今见了这女子,纷纷起哄架秧子叫好起来,都扒住了二楼的窗户往底下瞧。
内中就有几个惜花的,指指点点说道:“这就是元礼府的头号神女,别号叫做赛貂蝉姑娘的。”
满二楼的人都争着去瞧,只有三郎和唐闺臣不肯放在心上,两个对坐吃酒,都懒得瞧上一眼,新进文社的几个子弟不明就里,原来的老人儿悄声笑道:“唐少爷房里那一位若是扮上了,比底下这个俊俏不知多少倍呢。三爷家中的奶奶倒是不曾见过,想来自然是国色,不然如何一点儿不动心……”
正闹着,忽然官道两旁扎的彩棚不结实,竟然有一座彩牌楼摇三摇晃三晃眼看要塌,正往那莲花宝座上头砸过去,旁边扮作宫娥彩女的丫头们早就跑散了,里头的主仆三个却是没跑儿,那赛貂蝉姑娘唬得花容失色,连呼救命。
三郎见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许多,使个鹞子翻身的架门儿,从小二楼的雨台子上凌空翻了下去,就地一滚,滚在莲花车前头,正赶上那彩牌楼上的丝绦全断了,一座山一样的压下来,三郎较住了两膀子一股蛮劲,借力打力往旁边一代,整座彩排头就这般拍在地上,激起好大尘土,轰隆一声打雷也似的声响。
旁人还未曾怎的,倒吓坏了唐闺臣,这要是三郎伤着了一星半点儿,自己如何向碧霞奴交代,三步并作两步滚下楼来,冲进人群之中看个究竟。
但见三郎却是连皮儿也不曾碰破了一块儿,周围看热闹的乡亲父老见三郎这般神勇,纷纷鼓掌叫好儿。张三郎当仁不让,也抱拳拱手朝众人还了礼。
见唐闺臣来寻自己,点了点头正要往楼上去,就听见身后娇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奴家谢过恩人。”
☆、132|不解意唐突佳人
张三郎听见身后那女子唤他,也懒怠回头,说声“不谢”,抬脚就和唐闺臣回去,到酒肆门口会齐的众人,好些个子弟都埋怨三郎不知兜揽美人恩,张三郎摇头笑道:“不是这么说,我若去兜揽,好似救人是为名为利似的,如今家里有了闺女,也要给后人积积阴鸷,不图她报答。”
众人散了,三郎浑不在意,就忘了这事,家去也不曾对碧霞奴说起。等到了下一个旬日又是诗社日,三郎早起换了长衫,叫媳妇儿给自己扎了头巾,碧霞奴与他拾掇整齐了,抱着冰姐儿颠一颠,指了三郎道:“爹俊不俊?”
小娃儿不会说,踢着腿儿蹿两蹿,逗得她爹妈都笑了,三郎在内宅混了一会子才出去,到了文社里头已经是迟了的。
一众子弟正要奉承这财主,都上来换了大杯,说是罚酒,也就是敬酒的意思,三郎的量原本还不大,如今做了几年大买卖,都是酒桌上谈下来的,不光长了见识,这酒量也跟着往上蹿。
正要自己拿了大杯倒酒,忽然听见人群后头有女子的声音娇笑道:“三爷坐吧,这原是我们服侍的人份所当为的。”
三郎不知此间有女子,霍地站起身来,抬眼一瞧,但见人群分了左右,里头闪出一个美娇娘来,却是绫罗裹着的,身子细条条娇软软,不会正眼看人,总是斜欠着身子,就知道她不是正经出身的。
登时脸上就有些不好瞧了,元礼府商会里头谁不知道他张三郎平生不二色,谈买卖让几分利都是好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谁要是约了他吃酒谈生意,再招了窑姐儿来,登时就能翻脸,往后不做这家的生意,他又生的金刚也似的身量儿,没人敢惹,背地里都说这是个叫媳妇儿拴在裤腰带上的愣头青。
前些年乔姐儿还站柜台的时候也有认得的,知道三郎有这般浑家在房里,外头那些个残花败柳如何肯放在心上?
偏生文社里头这些秀才们平日里还请不起姐儿的,今儿是那赛貂蝉姑娘听见有诗社,主动要来,说是要来拜会恩人,那些念书人听见有了□□添香,如何不肯,还都十分巴结这赛姑娘,却不知竟触了张三郎的霉头。
只因在座的都是黉门秀士,也不好说出难听的来,叹口气道:“小人原是屯里人,蒙恩师一再督促,方考了个秀才功名,本不配与各位年兄弟伺候笔墨,你我既读孔孟之书,必晓周公之礼,如何做这样勾当?今儿就辞了文社,依旧家去做些俗事的好。”
说着,往桌上拍了五两一个的大元宝,唤了从人抬脚要走。旁人倒也罢了,那唐少爷见三郎说话不大留下余地,只怕来日这些秀才里头有人中了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