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娘下厨给孩子准备吃食,打发了官哥儿陪莲哥儿再去吃一点儿点心,一面和她哥哥两个坐着说话儿,那杜琴官因悄悄的打听这莲哥儿来历如何,孩子是不是本分规矩。
杜娆娘把自个儿知道的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的告诉他,杜琴官听说这孩子也跟自个儿一样自小儿没了爹娘的,心中又起了怜惜之意,就把自己的打算与妹子说了,娆娘笑道:
“这真是极好的事儿,原先我们三哥一家子也都说这莲哥儿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只是将来又不能靠着做勤行养老的,也不知道日后怎么个归宿,没想到他的结果竟在这里。”
兄妹两个商议妥当,琴官也不出面,就叫娆娘把莲哥儿唤到跟前来,拉着他的手细问愿不愿意拜师,莲哥儿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亲上作亲更近了一层,只是又放心不下张三郎两口子的二荤铺子。
杜琴官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呢?万事都不用你操心,以后每月里我往三哥的铺子里头投几个钱的本钱,就算是你在那里的吃喝用度。你先与我做了寄名儿的徒弟,如今我见你基本功夫都在,也不用像别的孩子那样,买了来还要我指点着弯腰窝腿的重新练习。
你就按照我说的法子,好好的养着嗓子,往日里不要胡吃海塞,左右你也有亲戚在这里,一月半月的来走一趟亲戚,与官哥儿玩耍一回,再到我那里唱两出我给你指点几句,你又不是那样蠢笨如猪的孩子,用不着我手把手的教你,这样调理几年,等那边三哥的生意渐渐地扩大了局面,多招几个伙计,你也大了,不用跑堂时候,依旧回来与我们搭班唱戏岂不是好的吗?”
那莲哥儿听了这话十分动心,二话不说趴在地下就给师父磕了头,又要写生死文书,杜琴官笑道:“我与你师徒父子一般,就不讲究这个,你就真心拜我,不如就与我做个儿徒吧。”
原来当日梨园之中有个规矩,若是做学徒的,师父教徒弟三年,等徒弟出了师之后也要给师父白干三年的活,搭班唱戏一份银子不能收。三年之后,算是学满出师,自己搭班唱戏也行,依旧留在师父的班子里也好,到时候老了做不动时,自己也花钱采买几个清秀的孩子搭班唱戏,这样的就唤做学徒。
还有一种唤作儿徒的,就是师父的养子一般,班子养他的小,等这样徒弟出了师,还要给师父养老,三节两寿前来拜见,就如同父子一般的礼数。到时候师父老了,带不动戏班子时,连里头的这些戏子和头面衣裳等物,全都传给了徒弟,就好比老子的家产到后来传给儿子是一样的,这样的人都称作儿徒。
如今莲哥儿听见杜琴官要收自己做了儿徒,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下来。琴官笑道:“既然拜了这样的门户,就不得不带你回家去看看了。”
迎面上来拉着莲哥儿的手,两个与杜娆娘母子告辞就往出走,门口的小厮见他两个出来,赶忙到街上去雇车,莲哥儿笑道:“方才听盟娘说起。师父的家里此处不远,怎么还要坐车呢?”
琴官教给他道:“我们这一行虽是在下九流的,做人倒是娇贵,你知道疼惜自个,别人才能疼你,这没有几步路,架子却不能倒了,别说如今还隔着两三条街,就是只在对门儿,也得上了车再下来,就好似皇宫里的娘娘一般,走几步路要到万岁爷那里去,不是还要用个四人抬吗?”
莲哥儿听了倒是大开眼界,赶忙点点头受教了,两个就回到唐少爷的寓所里,杜亲官满心欢喜对唐少爷说了这事儿,那唐少爷见莲哥儿生的聪明伶俐,虽然年小,却一团正气,也是个往正路上走的孩子,点头笑道:“这也算是你我的福报,如今还能收上这么一个孩子来,日后你膝下倒也不算孤单。”说的琴官脸上一红,对他使个眼色摇了摇头。
那莲哥儿本是个聪明孩子,在江湖上搭班唱戏,什么事情没见过?见这两人这般光景,心里也就猜出了几分。心中暗想原来师父与这位少爷有情有义,想来是不打算留后的了,才收了自己的膝下,来日定要闯出个名堂来,好生报答此番知遇之恩。
☆、165|雪姐儿天花遇险
转眼又到了夏天,大街小巷热气腾腾的,也没个避暑的地儿。碧霞奴每日里要起早贪黑的带孩子,暑气难挡心里难免烦闷些,雪姐儿正是难带的时候,一晚上要起来两三次,闹的大人也睡不安稳。
依着三郎的意思,若是雪姐儿撒娇儿找娘,倒不必特地起来一趟,若是惯得娇气了,日后大了更不好立规矩。可碧霞奴因为当日得了冰姐儿十分不易,都是贴肉养大的,如今带雪姐儿也是一般一碗水端平,不肯因为她生得壮实就冷落了孩子。白日里难免精神就倦怠些。
张三郎见了不忍心,硬是定下了规矩,一日里二荤铺子只卖早点和夜宵,当中那一顿就省了。一来如今天气炎热,中午不大上座儿,二来碧霞奴顶着个大日头烧火做饭的,到底身子发虚,晚上要起来照顾孩子更顾不过来。
碧霞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好答应了三郎,且喜还有个莲哥儿手脚麻利,做事踏实肯干,倒帮了一家子不少忙。
这一日忙完了早上一顿饭,碧霞奴回房上炕歇一歇,把雪姐儿从身上的襁褓解下来放在炕上,小孩子又不敢叫她多见了三光。只好搁在窗根儿底下溜溜地吹个风,一面自己舍不得睡,打着扇子给孩子稍微打一打,又不叫她贪凉。
冰姐儿如今稍微长大,也会往出蹦几个字儿,却好像天生知道自个儿是个长姐一般,渐渐的学会了帮衬母亲照顾妹子。轻手轻脚的爬在雪姐儿跟前,歪着头瞧她,伸手想要摸摸妹子,又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小手儿伸到一半,硬是缩了回来,一面抬头讨好似的看着娘亲。
喜得碧霞奴把冰姐儿抱了起来,点了一点她的小鼻子道:“你和娘倒是一个样,都是做长姐的,来日大了,只怕也是个贤惠的小娘子。”
可巧外头有旁的掌柜的过来结账,碧霞奴把冰姐儿放在炕上,如今大了也不怕掉下去,对她有模有样的说道:“你看着妹子一会儿,娘去去就回来。”一面打起帘子出去了。
说了没有几句话,打发走了来算账的掌柜,回来就看见冰姐儿正瞧着雪姐儿的小胳膊,有些疑惑不解,见她回来了,赶忙比比划划支支吾吾的说道:“娘,妹妹,红点点。”
碧霞奴不解其意,上前来一瞧,见是雪姐儿睡的小鼻头儿上出了汗,自个儿把襁褓给挣开了,露出一截儿莲藕也似的小胳膊儿来,碧霞奴只怕小孩子着凉,还要给她掖一掖,定睛一瞧,雪姐儿的胳膊上长了几个小红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子,眼圈都红了,赶忙就把冰姐儿从炕上抱了下来,一面厉声问她道:“你摸妹妹了没有?”
冰姐儿摇了摇头。碧霞奴知道她不是个说谎的孩子,心里略微的放心,一面一连声儿往外头唤了莲哥儿进来,把冰姐儿塞到他怀里,连声说道:“你快把冰姐儿抱到外头去,出这个巷子转到外面,去找个坐堂的郎中给姐儿看看,可要紧不要?若是没事你就抱着她在外头逛逛,把郎中请到家里来,要快这些,人命关天呢!”
莲哥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主母吩咐,只得赶紧抱了冰姐儿外头去寻了坐堂的郎中来。那郎中先看了看冰姐儿,又问家中情况,听说主母十分着急,心里就猜着了几分。赶忙拿着药匣子,带了个小童儿就往张三郎家的二荤铺子里来。
也顾不得避讳了,进门就往里闯,见了碧霞奴,见过礼因说道:“大奶奶莫慌,莫不是痘疹娘娘找上门来?”
碧霞奴眼圈儿都红了,险些掉下泪来,听见大夫说得中肯,赶忙点了点头道:“劳动先生给我们大姐儿看过几回,奴家知道你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也信得过你,如今可要救救我们这小的,才半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疼死我吗?”
那大夫见碧霞奴方寸已乱,赶忙出声安慰道:“这痘疹娘娘是人人都要供上一回的,世人起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奶奶久在闺房之中,这事儿自然比我学生知道的更多,莫怕莫怕,你们这位二姐儿平日里也是常见的,身子那样健硕,自是出不了乱子。”
一面上前来,给雪姐儿看了,点了点头道:“这症候虽险,出的还算是顺,也要看姐儿的造化如何,这痘疹娘娘的事儿,一年之中只怕要折损一两成的奶娃娃……为今之计一来要以药石调治,二来还请奶奶抽空往天花娘娘庙中敬香祷告,还要与夫主隔房。家里有不成丁的男女童子都要送出去,这个症候于大人是不妨的,若是孩子染了,也是要命的勾当。”
碧霞奴听了坐堂郎中的嘱咐,一把拉住了莲哥儿道:“这会子有件要紧的事情叫你去办,可能办到?”
那莲哥儿虽说年岁不大,久在江湖为人稳妥,沉声说道:“奶奶要送大姐儿出去?”碧霞奴见他深知自个儿心事,有些欣慰点了点头道:“你自个儿不是去过一趟李家么,如今坐车只要大半日,我们两口子可都走不开,你能好生把姐儿送过去,就是我们一家子的福分了。”
莲哥儿点头道:“这个不难,小的都理会得。”元礼府和凤城是两座紧邻的大镇店,沿路之上都是康庄大道,官道上长亭短亭都有土兵把守,白日行走是出不了岔子,碧霞奴眼见天色还早,摸出几两银子,几百个大钱,都给莲哥儿带在身上,一面说道:
“你去了也就住下,莫要再回来。”莲哥儿点点头,收拾了包袱皮儿,抱了冰姐儿上路,那冰姐儿一团孩气,还不明白,只当是往日小哥哥领着自个儿走街串巷的,趴在莲哥儿背上,还朝着碧霞奴招手儿。
碧霞奴忍住了眼泪,叫郎中在家看着雪姐儿,自个儿又往街面儿上去寻张三郎回来,三郎知道碧霞奴想来不是乐意逛街的妇道,,如今见她寻了来定然是有事,又见她眼圈红红的,赶忙就拉了手问道:“家里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碧霞奴也来不及喜多,拉了三郎就往家走,进了门就哭了出来,把雪姐儿染病的事情对三郎说了,一面又说自作主张已经送走了冰姐儿。
三郎见浑家方寸大乱,心中疼惜,赶忙搂在怀里柔声说道:“莫怕,这事儿若是搁在冰姐儿身上,还值得你哭一哭,毕竟不是足月养活的,可雪姐儿身子这样壮实,想来自然是无事,不说她,就连你这样多病多灾的身子,不是也出过花儿好了么,快别多心了。”
一面进得房里看过雪姐儿的症候,又问那郎中几句话,到底怎么样等语,就花了银子把这儿科的郎中挽留在家里昼夜看顾。
谁知第二日一早,莲哥儿倒回来了,碧霞奴照顾女儿一夜没睡,见他来家,还道是冰姐儿出了什么事,赶忙迎进来红着眼圈儿拉着手问他。
莲哥儿笑道:“没甚事,把大姐儿送到姑老爷家里了,那边儿亲家又带着上小儿科看过,说是不妨的,就安排姐儿和哥儿一处住下,叫我来和奶奶说一声。”
碧霞奴听见这话方才放心,一面又疑惑道:“不是叫你莫要回来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来家了。”
莲哥儿道:“奶奶别慌,小的自小儿是出过花儿的,还不妨,如今全凭着您二位忙活孩子出花儿只怕是忙不过来,所以小的又掉头回来,想帮衬着看顾看顾姐儿。”
碧霞奴见这孩子实诚,心里很是赶紧,到厨房里下了面给他吃。一家子三班倒看顾着雪姐儿。
这症候说也奇怪,前几日药石调治,分明已经把火气给压下去了,谁知转天竟发起高热来,小人儿白嫩的小身子上头,一个个红点子触目惊心的,都发出来成了小水泡,只怕女孩子家要留疤,又不敢给她挑了,小人儿忍不得委屈,趴在襁褓里头干嚎起来,直嚎了一日,脱了水没力气,吃两口奶,病恹恹地就昏睡过去。
这一日碧霞奴的眼泪也没有断过,扑在三郎怀里止不住流眼泪,雪姐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宁可自个儿受委屈也不愿意姑娘遭这个罪过儿。
三郎也是心急,一日里拍了好几回那大夫的门,先前还过来瞧瞧,后来看着雪姐儿只剩下捯气儿的份儿,人家都不肯下药了。
三郎待要往元礼府去请郎中来,又怕家里出事走不开,再说那大夫已经说了,这个症候三分人力七分天定,就是如今进了京城里去,请了皇城里的御医来也是一样的,不然每年里也不会因为出花儿折损了几个皇子公主的了。
夫妻两口子相对垂泪,守着雪姐儿寸步不离,只求天可怜见留住小娃儿一命。莲哥儿忙上忙下,眼见只怕不中用了,进了房来对三郎夫妻两口子说道:
“跟爷和奶奶回一声,我恍惚记得小时候和戏班子走在路上,就出过花儿,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