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逢春一个糙汉子,倒也没想那么多,领着喽啰兵冲下山去,就连人带车地劫上山来。谁知那姑娘是个武将之女,自幼弓马娴熟,十八般兵器是样样精通,倒是和这花逢春也可以战个旗鼓相当。只是她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却抵挡不住那几百小罗喽的围攻,又有身边丫头老妈子苦苦哀求,也只得放弃了抵抗与他们上山。
这花逢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见这么一个貌若天仙娇滴滴的新娘子,却能与自己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心中真是又怜又爱,就想要把她霸占了,做个压寨夫人。
谁知这女子倒是个烈性的,只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夜就要寻死,偏生这花二爷又是个多情的,自己对这姑娘动了心,反倒不忍心动粗,又知道她是将门之女,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人扣留在山上,家门自然也要蒙羞。
他本是个性情中人,如今动了怜香惜玉之心,连着那一趟嫁妆全都分文不取,又把整个送亲的队伍分毫不错的送下山去。可谁知这送亲的队伍到了新郎家中,也不见他们吹吹打打洞开仪门相迎,只开了一边的小角门儿,一乘小轿把姑娘接了进去。前头不拜天地,内宅不见姑嫜,只把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一处偏房里。
若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此刻也就慌神了,这姑娘原是将门之女,如何肯吃这个哑巴亏?趁人不备捉了一个丫头,回到房内严加审问,那丫头吃不过她的打,才吐了真情。
原来是夫家听说她给人掳去,便不肯信守得住贞洁,况且就算还是黄花儿闺女,架不住人嘴两张皮,最是积毁销骨的,便有心不要这媳妇儿了。可如今自小定亲的,已经把人送过来,又不能闭门不纳,他家里就想出了一条毒计,先把姑娘留下,也不给正经名分,住过一日之后便是这家的人了,况且姑娘叫人抬了去没有自尽守节,说出去也不占理,又是个丢人现眼的勾当,若是此时对着岳家提出来改妻做妾,只怕姑娘的娘家也未必不肯息事宁人的。
那姑娘听了心中大怒,待要手持三尺龙泉把这家子人杀个落花流水,又怕连累了爹爹的官声,当时冷笑一声,打发了丫头,原本就有轻功提纵之术,将那几套陪送的嫁衣嫁裙全都穿在身上,身子轻飘飘的,在里外三进的大宅子里面如入无人之境,巧取豪夺,金银细软、银票头面可没少拿,趁着茫茫的夜色翻墙出去,给他们来了一个妙手空空。
可怜这家子人家如意算盘没打正,反倒落了一个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可又总不能闹到官府去说新娶的媳妇是贼。那武官远在塞外,本来民风开化,料想对他家中也没甚妨碍,可这夫家不然,原本是此地的大户,又是坐地户,如何敢涎着脸真要闹的公堂上去?少不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就认了这个亏,不敢打上岳家去闹。
从此这姑娘有了本钱,也知道自己闹出这样大事,只怕娘家也容不下她,且喜还有一身刀枪石马步箭的硬功,竟投入了绿林道,仗剑江湖做个侠女,十分潇洒快活,只是心里深恨那花逢春毁了自个儿闺中清名,在江湖上略微闯出些名头之后,就带了沿路收容而来的一二百娘子军,打上东山去,扬言要找那花逢春报仇。
谁知那花二爷听见自己一时意气,却害了姑娘终身,心里反倒不落忍,并不与她打斗,向那姑娘说道:“女子清誉好比男子性命一般,如今既然是我花二连累了姑娘不能出门子,便拿我大好男儿的头颅来赔你一回也就是了”。
那红衣女子遭人退婚,只当天下男子都是负心薄幸之辈,如今见这花二哥这般光明磊落,竟肯拿自个儿的性命换取人家清白,心中倒是感念,不由得心里一动,就生出爱慕之情,两人原本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今经过这件事,还真有些心心相印的侠侣情谊。
这姑娘乃是将门虎女,并不好似一般女孩儿家那样深藏心事,竟大大方方就对花逢春说了,情愿自家自身,与他做个浑家。可这花二爷虽然原本是有意于红衣姑娘,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叫人家给人退婚,遭人诟病,只觉得如今趁机娶了她那是趁人之危,便不肯做这不仁不义之事。
那姑娘见他一个草莽之辈,做起事来却满口仁义道德,简直比个秀才还要迂腐,又羞又恼,也就跑出了山寨之中,从此在江湖上处处找他的麻烦,一来二去的倒成了一对怨侣。
☆、151|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一对欢喜冤家也算是斗了小半辈子,前两年姑娘心里还不急,任由那花逢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自己也不过偶尔去砸他的场子,你来我往的没甚大仇怨。
可如今女孩儿家到了快三十岁的年纪,难免就想起些终身大事来,一面又瞧着花逢春也没有再娶的意思,想着若是自己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怕两人这一辈子就真是有缘无分了,这才铤而走险,坏了人家好人的买卖。心里也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想把花逢春逼出来罢了。
谁知道花二爷躲进监牢里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事儿叫牢子们弄些酒菜招呼吃喝,若是遇上像张三郎这样有身份有见识的人,还要称兄道弟拜个把子,虽说是躲在监牢之中,却过得比一般市井人家还要惬意。这一回竟不知道红衣姑娘在外头闯下大祸,连累了自个的结义兄弟赔上恁多银子去。
这何大郎听了反倒心中一动,反倒拿出钱来吩咐那牢头道:“你也没说是我说的,平日里打酒买菜的时候,多去孝敬孝敬那花二爷,也在他跟前旁敲侧击一回,就当个市井新闻坊间笑话儿说与他知道。他心里自是惦记结义兄弟的,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若是这一回花二爷借着这个机会脱出牢笼,以后你们在狱里也不用这般伺候活祖宗岂不是两处都有益吗?”
那牢子给花逢春欺负了十几年,早就有心脱出他的掌控,如今听见这件事若是挑唆成了,没准儿那花二爷正是打开玉笼飞彩凤,顿挫铁锁走蛟龙,鱼儿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得不再来,自个儿又可以在狱中作威作福,岂不是好么。
想到此处,连声说道此计大妙,自己回家收拾得精神利落,吩咐浑家烙饼煮饭,又到了街面上的二荤铺子里头很叫了几个大菜,舍得出去二三两银子要做这个东。
来到牢里自去花二爷的房内请安,那花逢春依旧自顾自地住着自个儿的单间,见他来了倒有几分欢喜,只因自从到了监里,这几个牢头儿里头就数他服侍得最好,除了给自个儿打酒买菜之外,做个推拿、捏个肩膀捶个腿儿、端个茶儿递个水儿,比原先自己身边的长随还要有眼力见儿。
今儿叫他不在,心里正烦躁,骂了别的牢头儿几句,忽见这牢子自个儿进来了,不由得回嗔作喜,瞧着他笑道:“怎么一日不见倒念着你主子的好,竟进来瞧我?”
那牢子听了心里不太与贴,嘴上却不敢反驳,赶忙作揖打躬的进来请了安,一面又拿出自个儿浑家烙的饼,蒸的米饭,还有二荤铺子里买来的几个大菜,说是今儿闲来无事,念着花二爷,不如到牢里来瞧瞧他。
牢子替花二爷摆好了酒菜,那花逢春平日里多得这牢子的照顾,如今见他殷勤,自个儿反倒过意不去,因叫他斟了两杯酒,坐下陪着自己一处吃饭。
那牢子先是找些江湖趣闻说与花逢春解闷儿,无非就是这家的少侠看上哪家的侠女,又是这家下五门儿里头的弟子坏了上三门弟子的清白,说的好似亲眼得见一般,头头是道细致入微,就是说书的也并不像他这样的好钢口,那花逢春拿这个闲话就着酒,倒吃了一个沟满壕平。
足吃了有一大坛子双料茉莉花酒,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趴在桌子上,还叫那牢子继续搜罗些奇闻异事说来解闷。那牢子得了这个由头,方才缓缓的把红衣女子如今在江湖上做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当个故事一般说与花逢春知道,也只当做自个不知道红衣女与他之间有甚瓜葛。
谁知花逢春听了这话冷汗直冒,酒就醒了大半,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番道:“当年为了江湖义气倒耽搁了这段好姻缘,如今为了躲这姻缘的事儿,又连累了旁的兄弟受罪,这岂不是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吗?且待我出去收拾了那婆娘再说。”
说着,一把掀了桌子,双手一抖,身上的三大件儿哗啦啦应声而断,唬得牢子抱了头躲在了墙角,心说这杀人凶犯的三大件儿若是没有千斤的膂力,怎好一挣就断了,平日里这花逢春也不过是借着牢狱之灾躲了江湖上的风流债罢了,若是他真有心越狱而逃,自己几个牢子岂是他的对手?
就只管爬在地上叩头作揖,口中说着求爷爷超生,那花逢春笑道:“这事不与你相干,外头给我淘换两件干净衣裳,还要往大池子里泡个澡,我在此地要勾留半日,买些干粮带着路上,你去说与你们太爷知道,若要拿我,趁这半日赶紧的,若是不拿,老子一旦海走天涯,莫说是他,就是东厂西厂锦衣卫又能奈我何?”
那牢子有心恨不得登时就送走这个亲爹,连忙战战兢兢磕头道:“非但小的不敢到处乱说,就连太爷也敬重花二爷是条英雄好汉,要与您交朋友呢,如今爷自顾走自己的路,小的们却不敢阻拦。”
那花逢春听了哈哈大笑,吩咐牢子去准备相应之物、路费干粮,牢子听了暗暗叫苦,也只好按着亲爹说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办了来。
却说花二爷果真得了衣裳银子,就在牢里把囚服换下,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的出了男监打门,就往大澡堂子里泡澡去,又叫人来剃头修脚,收拾的紧趁利落,他原本在牢中是个放荡不羁的汉子,人也瞧不出长什么模样,一把的络腮胡子,一巴掌宽护心毛。
如今是要去见心上人的,好歹也要收拾干净了,谁知剃头修脚已毕,倒显出这花逢春生的还有几分俊朗。花二爷对着镜子照照倒也满意,倒赏了那剃头师傅不少银子,出门拿了衣裳穿上,却是一袭武生公子的打扮,走上街去,没说真没人敢捉他,便是有六扇门里的衙役要拿人,一打眼儿可就认不出来这人是谁了。
花逢春见街上也没甚衙役巡街,知道衙门口里也不耐烦他,如今打误撞地走了,只怕就当送走一个麻烦,自然不肯来追,于是仰天长笑了几声,到街面上骡马市中牵了一匹快马,鞭鞭打马就往元礼府外围山头,那姑娘占山的地方疾驰而去。
花逢春到了山头之上就在山底下唱起山歌儿来,早有底下一众女喽啰上山禀报,那红衣姑娘知道是花逢春前来叫阵,却又不三不四的唱些山歌儿,心里恼怒,拿了兵刃,带了喽啰兵下山去,两军阵前又把那花二爷好一顿骂。
那花逢春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原先因为江湖道义不肯娶她,如今又因为兄弟情义不得不娶,也没心思与她唇枪舌剑,打马上来动了真功夫,红衣女乍见情郎,虽然恼他轻薄,可如今见他为了自个儿穿了鲜亮衣裳,捯饬得人模狗样的,芳心早已萌动起来,单论起膂力来便不是他的对手,勉强缠斗了三五十回合,给那花二爷瞧出个破绽,伸手捉了腰间束带,就擒到了自个儿的马背上,搂在怀里笑道:
你拘束了这么多女孩子在山寨上与你做喽啰兵,自个儿的清誉倒是有了,可人家十几岁年纪,正是说亲的好年景,都叫你弄来了做贼去成何体统呢?要我说你倒不如自嫁自身与我,再将这些姑娘放回家去,到底也是积些阴德的好事儿。”
那姑娘当着众喽啰的面给花逢春抱在怀里,羞得满面通红,啐了一声道:“你这贼配军,谁要嫁你?便是我手下这些女孩子也不肯将婚姻大事放在眼里,又与谁去积阴德?”
花逢春呵呵一乐道:“你我若是成婚,将来定有十个八个的,怎好不替后背儿孙积些阴鸷?”那红衣女子虽是江湖道中的女侠,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听了这江湖村话,便把头低了不言语。
那花逢春见红衣女这是肯了,便做主放归了那几百女子喽啰,任凭下山嫁人投亲,每人又发放了安家银子,到了后山,将一众车老板儿也放了,叫他们依旧赶着镖车,跟着自己两口儿回在元礼府中,前去投奔三郎。
张三郎此番得了花逢春相助,追回了大半财物,也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两间铺面,心中十分欢喜,便想着快点儿接了浑家回来,一来是将此事说与她知道,叫她好宽宽心,二来碧霞奴是当家主母,家里来了干亲,总要她出面相迎才不算是失礼,所以才叫侯儿往高县城里去接了乔姐儿回来。
碧霞如一路舟车劳顿,不出一日就回在元礼府中,与丈夫相逢,夫妻自有一番交心的言语也不必细表,感念花逢春江湖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