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呢?”
慧怡的大丫头月儿忙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在祠堂呢。”
慧怡正拆发簪的手就是一顿,慢慢站起身:“跟我去瞧瞧。另外,把刚做的那件飞鹰大氅给大爷带着。”
慧怡带着十来个人往北去,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祠堂的影子。韩胜靠在门柱子上和冠缨说话,远远见了慧怡过来,忙要请安。慧怡一摆手,悄声问道:“大爷还在?”
韩胜一指大门里:“进去能有半个时辰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偏不叫我们跟着。”
慧怡没有再多说,只是接过了月儿手里的大氅,抬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径直往里进。大殿的门全部敞开,三十六盏红灯将整个屋子照射的通明,有两个小童子专门在这里看管火烛,此刻也被赶到了门外,见了主母忙躬身行礼。慧怡冲他们淡淡一笑,然后就看见自己的丈夫坐在地上出神。
“致远哥……地上凉,用这个垫一垫吧。”慧怡不由分说的把大氅往地面一铺,拉着林致远要往地上坐。
林致远没有拂掉妻子的善意,那大氅是火狐狸毛做的里子,坐在上面好像个火热的小蒲团,林致远轻轻一拽,慧怡顺势就跌坐在丈夫的怀中……
第500章 小夫妻俩祠堂夜话(下)
林家真正的祠堂其实远在姑苏,里面摆了林家五代人的牌位,五代的单传,直到林如海这一代才出了兄弟俩,可惜林致远的父亲还英年早逝,这样的门第在这会儿来看是极为骇人的,血脉一旦断了,这个家族也马上面临着分崩离析的惨剧。
林致远毫不怀疑,如果当初没有自己的意外到来,林如海或是从宗族亲戚里过继一个来,或是只顾着把女儿安安稳稳的嫁出去,林家的列祖列宗们还有没有这个希望看见自己被供奉的一天,这还真成一个问题。
慧怡靠在林致远的肩头,背后一阵阵冷风从没有关闭的大门外往里吹,她却丝毫没有冰凉的感觉,反认为此刻温馨的很。
慧怡在拜堂成亲的第二天进过祠堂,所以对这些牌位还有点印象,慧怡一指右侧最低下一排的某处,悄声问道:“那就是二叔吧。”
林致远点点头:“是啊,二叔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咱们妹子能寻个好归宿。”
慧怡微仰着脖子,看着身材高大的丈夫,不禁有些心疼,手慢慢覆上了林致远的眉眼,似乎要拂去那上面透露出来的沧桑:“致远哥放心,荀家一定是良配,二叔就算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林致远的目光往木架子的左侧挪了挪,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的母亲。
进入宗祠被子孙们供奉,这是林家儿媳的愿望,可当年的老夫人就拿捏着这个来要挟母亲。
所有人都以为林致远最开始接纳黛玉是出于兄妹情谊,连修杰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他们都没看清林致远的内心,更没看清林入海的老奸巨猾。
林致远的思绪慢慢走远,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赚的第一笔钱。
贩卖私盐。
他那时候多大?是十岁还是十一?林致远已经记不清了,可他借着林如海的名讳是怎么在苏州各大盐商手里抢银子的事儿,林致远记得是清清楚楚。江南的盐税一向丰硕的叫人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人也绝不在少数,林致远那时候背着母亲将大半的家当都投进了这项铤而走险的买卖里。一年间下来,林致远的家资翻转了将近三倍。
有了钱做保护,林家的铺子就好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没有人在意林家起家的资本来自哪里,直到二叔病危的那一阵子。本家来人唤他去,林致远才算是真正开始和林如海打交道,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是享誉江南的少年解元,而林家这位二伯已经是病入膏肓。
一个蓄势待发,一个却垂垂老矣。
林如海见了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啰嗦话,只把当年自己头次贩盐的证据拿了出来。
林致远忽然有一种自嘲的感觉,他还一直沾沾自喜,以为做的很精明,原来证据一早在人家手上,林如海的要求很简单,把黛玉妥妥当当的带大,他就承诺把东西还给林致远。
然而如今黛玉已然出嫁,林致远反而不再计较什么证据,黛玉是个聪明的姑娘,他看的出,如果黛玉手里真的掌握了自己什么证据,她绝不会暗暗藏私,恐怕是林如海早就妥善处置了。
林致远站起身,笑答:“夜已深,咱们这就回去吧。”慧怡看着丈夫忽然转变的神色,有些迟疑,但还是乖巧的跟在了后面。
次日一早,慧怡赶忙打发了亲信妈妈去荀家打探消息,回来的婆子一脸的笑意:“奴婢去的时候,姑奶奶正给荀家的各房婶子们见礼,奴婢也没敢多惊扰,只留下了奶奶捎去的几样补品,倒是雁蓉姑娘亲自把我送到了角门,看得出咱们姑奶奶在荀家过的不错。”
慧怡将信将疑,没见到黛玉之前,还是不敢全完放宽心。
三日回门的日子一到,荀晟睿领着娇妻就算回娘家来串门,林致远看着妹妹粉扑扑的小脸,已然是未语先笑。
黛玉被他看的窘色:“哥。”,为人妻的黛玉更添了几分妩媚,打眼一看其穿着就知道是位新嫁娘。
林致远打趣了几句,才高抬手放了她们姑嫂二人到内室去话家常,自己反把荀晟睿留了下来。
“我听君昊的意思,当时武家确实在沿途上派了人手盯着送嫁的队伍?”
荀晟睿肃然的点头:“途经朱雀大街的时候,惠斌楼上见过那个小五爷,还冲着我们扬了扬手里的酒盅,看不出喜怒。”
林致远沉思道:“乡试已然结束,这阵子京城里不少书生都涌进了京城,今科会试的任命还没出来,但没有意外的话,我会是今科副考之一,武家如果还对有心针对我,此番任命就不会轻而易举。”
“你是说……武家要做手脚?”
林致远也并不十分肯定,因为他做了数种假想,都猜不出武家会从什么地方入手。武家在京城就是搁浅的蛟龙,没有兵权就如同没了活水,折腾不了多少时间。
可每每林致远这样想的时候,他又在心底告诫自己,越是走投无路,就越会狗急跳墙。
荀晟睿与黛玉成亲之后,对林致远几乎是推心置腹,他见状,便低声询问道:“不然请皇后娘娘出面调停一下?他们家现在正是被冷落的时候,肯定会卖皇后这个人情。”
林致远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的摇摇头:“武家虽然和大皇子分生了,但是我瞧的出,武卫老将军是个倔脾气的人,此时叫皇后娘娘示好,未必能起到好的作用,反失去了荀家的立场。对了,”林致远猛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武家一共多少个男丁?子嗣又有几何?”
荀晟睿的消息灵通,早在林致远受伤那段期间的事儿打听的一清二白。
“武家共有七位老爷,其中头三位和小七都是嫡出,后面的三个儿子是他在西北赴任的时候在当地纳的妾所生。武卫老将军这人把几个嫡出儿子几乎悉数带在身边,小儿子在京城打理琐碎杂事,另外三个庶出的儿子听说都在大营里领个闲职,并不得武卫老将军的重用。”
林致远弹了响指,计上心头:“孙子兵法里有云:间者,使敌自相疑忌也;反间者,因敌之间而间之也。我就不信……武家上下就真的是铁桶一只。”
第501章 致远定计武家有难
话说韩胜在莲花胡同门口下了快马,台阶上早有小厮跑过来接下缰绳,韩胜随意的将爱驹的缰绳一撇,撩了袍子抬脚就往里冲。
林致远和沈修杰正拿着曹先生从东南传来的密信低声商讨,以他们俩的耳里,韩胜刚跨进院门时就已然知晓,沈修杰谨慎的将信封塞进自己的衣怀里,捋平衣襟的痕迹,坦然看向来者。
“大爷,世子,韩胜回来了。”
林致远指了指他下手的一张空位示意韩胜坐下:“你且慢慢说。”
“是。”韩胜顿了顿,“原来武家果然就像大爷所说的,看着无限风光,其实里面早就烂了。武卫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只不过是当时大司马的一个近身侍卫,当年咱们天朝和西北诸部有一场恶战,大司马是主帅,本以为会以多胜少,岂知因了大司马的一个错误判断,几乎到是了全盘皆输的地步。大司马欲把剑自刎,因为有武卫老将军,才叫天朝部队转危为安。那一战……先不说杀得如何天昏地暗,可最大得利的人就是武卫老将军。”
沈修杰心领神会:“定然是大司马要报恩,将女儿许配给了这个近身侍卫,由此武家平步青云?”
林致远一晃右手食指,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会儿大司马督战失利,已然是自顾不暇,怎么可能还去保武卫老将军平步青云?我在翰林院的时候看过朝中小记事,陪着皇上养病那段期间在宫里也有机会赏阅各位帝王的手札,其中有这么一段,说先帝当时在宫外有一红颜知己,身份上嘛……不大上得了台面。先帝每月必定出宫一次,为的就是与此女私会。当然,手札上没我说的这么粗俗,先帝还将此事当成了人生中很是得意的一个亮点。武卫老将军第一次和先帝见面,就是因为救驾。那位红颜知己不幸香消玉损,而武卫老将军却从大司马的近身侍卫,一跃成为了先帝的心腹。”
沈修杰微微点头,也慢慢想起了父亲曾说过那么一段儿往事:“怪不得,当时忠顺王的岳父昭德将军手握重兵,先帝虽有国玺,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却总是束手无策,可巧武卫老将军这个时候出现,一切就开始顺风顺水,娶了大司马的女儿,靠着岳父的余荫在西北连连越级。”
林致远不屑的哼了一声,慢道:“先帝养虎为患,把个白眼狼当成了看门忠犬,结果如今反累的皇上不敢放手一搏。”
韩胜趁机忙道:“大爷说的一点没错,武卫就是个白眼狼。他和夫人生下三个儿子之后,便到西北赴任,据我打听到的,武卫一到当地便大肆纳妾,趁机收揽礼金,最长的一次足有四年没和夫人团聚,这也是他们家老七和几位兄长年纪相差悬殊的缘故。大爷不是叫我打听他们家的辛秘嘛,这就是其中之一……武卫和夫人之间早就是水火不容。”
沈修杰眼珠子一转,喜上心头:“那他们家那几个儿子呢,和武卫的关情何如?”
不提还好,世子爷这么一问,韩胜的兴头就有点发蔫:“武家男子多崇拜父亲,武卫虽好色,但是打小把几个嫡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别看武卫老将军返还了京城,可他们家大儿子依然统领着西北大军,看样子谁也撼动不了啊。”
林致远闻言,手指骨轻轻一敲八仙桌,吸引住了二人的主意力,慢慢笑道:“韩胜说的一点没错,‘多崇拜’,也就是说,这里面还有与武卫感情并不深的儿子,可是?”
韩胜和沈修杰茫然的冥想。
林致远笑道:“你想啊,几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和武家老夫人的感情肯定不深,再加上对丈夫的失望,老夫人会把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
二人恍然,齐声道:“武家的老七。”
“不错,就是他。我在朝堂上见过此人,很是胆小的一个,领的是兵部的闲差,找到这个人的软肋,就能胁迫武家老夫人和咱们携手。”
韩胜对武家恨到了牙根,忙道:“大爷只管吩咐,韩胜一定给你办的利利索索,不出半点纰漏。”
沈修杰却有些迟疑:“能找到他的软肋固然是好事,可我总担心行事的墨迹太深,反叫武家提防,毕竟这个时候的武家可一直盯着咱们呢。”
林致远便道:“他提防他们的,我动我的手脚,就先拿当日把我射伤的那个小子开刀。”
沈修杰见林致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兴致盎然的问道:“说来听听。”
林致远反而故意卖起了关子,沈修杰作势要捶他的肉,林致远这才笑道:“你们想啊,武家七爷原本当家当的好好的,突然父亲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一帮子聪明能干的侄儿,你说……你若是武家七爷,心里会是什么个滋味,咱们就利用这一点,将武家逐步瓦解。我倒是想要看看,当自己的宝贝孙子被亲生儿子给害死……武卫老将军会是什么心情,他是要大义灭亲,还是准备息事宁人 ?'…'”
如若武卫选择的是大义灭亲,他就得预备好妻子对他的疯狂报复。
如果打算息事宁人,那个什么小五爷的亲爹肯定不会饶过武家老七,祸起萧墙不过是转眼间的事儿。
沈修杰一想明白这里的弯弯道道,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冲向林致远:“小子,这主意可真够毒辣的。”
林致远可不是前程的佛教信徒,别人给你一拳,你还还给对方一个笑脸?
对那个险些叫自己命丧黄泉的弓箭手,林致远根本就没打算轻饶,有点可惜的是……不能亲自手刃敌人,实乃人生憾事。
林致远说道:“这两条路各有利弊。就说前者,武家覆亡的速度会快些,那位老夫人眼瞧着儿子受难,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是后者,我们就得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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