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怡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便服的娘亲:“您亲自去看林大哥?”
“我的女儿恨不得飞奔到人家的病榻前侍疾,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坐得住?”长公主越过了慧怡,早有嬷嬷唤人抬来了竹棚软轿,长公主稳稳坐于其中,扭头吩咐了贴身婢女:“请郡主回屋歇息。”
尽管慧怡并不情愿,但因熟知母亲的脾气,只能被几个高大的婢女半拖半拽的回了屋。
八个粗使婆子轻轻一抬,就将竹棚软轿高高架起,东西南北四面又有人手中端着明晃晃的水晶琉璃灯,前进的小路被照的有如白昼。长公主一手拄在扶梁上,她最宠信的关嬷嬷自提了个八角宫灯在左侧慢行,嬷嬷的另一只手很不自然的按着腰间别着的绣袋。
“公主,这事儿不如等林大人好些再议,若是李太医和唐家那个丫头没瞧准呢?又或者林大人落下什么病根……殿下为了郡主,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长公主短促的一叹:“你瞧慧怡的样子,哪里容得本宫再多思片刻。罢了罢了,天命难违,本宫就这么独一个女儿,要是这件事儿不叫她称心如意,只怕会嫉恨本宫一辈子,路是她自己选的,人是她自己挑的,将来吃苦受罪,都是她自己担着。”
关嬷嬷不再说话,而是将绣袋里明黄色的卷轴挤出了一个小角儿,看着上面描龙祥云的图案,又不安的将起塞了回去。
长公主进院的时候,林致远已经缓过来半个身子,靠在大迎枕上由着黛玉喂粥。
说是粥,其实是那种连救济灾民都拿不出手的米汤,一只大海碗里用筷子拨来拨去,也见不到四五颗米粒,林致远却喝的津津有味,黛玉见他有胃口,反渐渐安了心。
长公主没叫人通禀,进来见一屋子的人,单单没有曲家,也觉得脸上无光。
沈修杰兔子似的窜到了长公主近前,唬的长公主险些没站稳,一个倒仰栽过去,低咒道:“泼猴似的,发什么疯癫?”
沈修杰心里直翻白眼,要不是他娘频频写信念叨,又叫严嬷嬷在耳边念紧箍咒,沈修杰才没这个兴致看长公主的冷脸。
“姨母,那就是唐欣……”
唐家小姑娘温顺的站在沈修杰身旁,长公主怎么看也没发觉这丫头比自家慧怡强,不过是脸白净了点,个子高挑了点,模样秀气了点……
长公主哼道:“本宫的眼睛还好使着呢,一早来就看见了。”
沈修杰笑道:“唐欣一直想登门拜见姨母,可惜姨母甚忙,你家的管事也太过霸道了些,我二人次次是无功而返。今日要不是因了致远的功劳,想必外甥连门都进不来。”
长公主款款走到林致远榻前,关嬷嬷忙搬了个绣墩于下首位,长公主看着汤碗里清澈见底的米汤,紧皱眉:“怎么吃这个?”
李太医忙解释:“回禀公主,林大人现在是胃中冷寒,只能用米汤疏导,过了明早便可进补。”
长公主点点头,冲黛玉一笑:“先请林姑娘出去小坐片刻,本宫这里有话与林大人细谈。”林致远轻轻推了推黛玉,示意她照做,黛玉无奈,只能跟着唐欣等人往外间去。
长公主头也不回,却在嘀嘀咕咕的沈修杰将至门口时说道:“明早带着唐姑娘,一起和本宫吃个便饭吧。”
沈修杰霍地转身,喜道:“多谢姨母,多谢姨母。”
林致远半躺在床上,见兄弟心花怒放的样子,也打从心底里替他高兴。七公主下了严令,大公主没松口原谅他和唐姑娘之前,家里绝不起成亲的事儿,为这……唐姑娘的家里已经有了不满传出。
毕竟姑娘们的年纪禁不起折腾。现在见他俩苦尽甘来,林致远的高兴劲儿不亚于沈修杰本身。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了林致远、长公主,单加上一个关嬷嬷。
“关嬷嬷,把东西拿出来。”
关嬷嬷麻利的从绣袋里掏出了卷轴,长公主将其托在掌心:“林大人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就在前日你还风光无限的于北静王府内接下了一道。不过,本宫以为,林大人决计不会想到,皇上当时一连发的是两道圣旨,都是给林大人的,只不过,其中这件先交到了本宫的手里保管。”
林致远神色木然,心里信马由缰似的不断揣测。
长公主将黄绫卷一点一点平摊在林致远面前的锦被上,林致远一目十行,足足将黄绫卷整看了三遍,才惊诧的缓缓抬头:“殿下,给我指婚?”
长公主勉强露出个喜悦的笑容,尽管有些牵强在里面,却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慧怡那丫头是本宫的珍宝,只盼着林大人好好相待。”
林致远脑袋一“嗡”,就对上了长公主满眼的期待。
第486章 病床假寐道出真心
林致远口里含了颗龙眼大的药丸,现在的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药罐子,从醒来开始,苦涩的浓汤便开始源源不断的灌进自己的嘴巴里,药膳,补药……那个李太医简直是无所不用的以各种名义为自己进补,就连睡觉的时候也用一种莫名腥臭的泥浆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糊住。
林致远现在将药丸当作了零食,他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味觉,完全不知什么是甜,什么是辛,什么又是苦。
不过,好在理智这种东西没丢干净。
林致远扁扁嘴,将黑溜溜的大丸子使劲嚼碎,然后苦中作乐似的将其吞下,打从半年前在武昌得了那本《天宫六旷》,林致远时不时的就拿出来摩挲,他在占卜的造诣上远不及曹先生,学起来很是费了一番的功夫。林致远不是那种守财奴,更不会像有些人似的,前生没将《天宫六旷》演习明白,死后也要叫子孙们将起带到地府去,有多少好东西就是这么失传于世的。林致远索性将其半送半借给了曹京,也好在他有如此的作为,否则曹先生又怎能掐算出自己会有这么一场大劫难。
打转世重生到这个世界以来,林致远几乎算得上是顺风顺水,白手起家,到现在的平步青云……在外人眼里看来,自己这一连串的好运简直叫人嫉妒,现在天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想要将女儿嫁给自己,林致远顿时感到晕晕乎乎。
他左手探着枕头下面那卷子黄绫,虽然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熟记于心,但叠合起来被林致远这么一读,他又觉得荒唐。
慧怡郡主和自己?
林致远不禁失笑,一声短促的“哈”声在内室里极响。门帘子被悄悄挑起了一个窄缝,有颗小脑袋往里悄悄打量,林致远只当是李太医来送药,忙紧闭了眸子理也不理,准备逃过这一劫。
来人脚步极轻,似乎怕惊醒酣梦中的林致远。林致远有大半的功力不曾恢复,却不妨碍他察觉此人毫无内力的身份,林致远就觉得此人的香气甚是熟悉,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细不可见的小缝斜着扫了过去。
也不知慧怡郡主是怎么混进来的,孤身一个人,抱着只楠木刻丝的三叠匣,忧心忡忡的看着林致远。
“林大哥?林大哥?”慧怡站在十几步开外低唤着,足足叫了六七声,才怯怯的往前又紧走了四五步,立在黛玉当初坐过的那只绣墩前便不肯再动。
林致远犯了嘀咕:这是什么意思?探病?不像知道赐婚的事儿,来表心意的?呸,林致远暗骂自己多情,竟想美事儿。
慧怡扭捏的往前小小的跨了半步,坐在了绣墩上,将三叠匣放在膝盖之上:“林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巧酥糖,你这两日总是喝药吃药,恐怕早就厌烦了,正好解解味道,我还特意问过唐姑娘跟李太医,他们都说这几样食材和你吃的药没有相克的忌讳。”
林致远扫扫慧怡有些呆滞的小眼神,就明白这丫头准时以为自己昏睡着,在那里自言自语找心里宽慰呢。
慧怡将三叠匣打开,拈了其中一枚……却放在了她自己的口中,甜蜜的滋味并没叫慧怡心中喜悦,反而再开口的时候多了几分的忧伤:“母亲说我行事脱跳,不准我再来客斋,还叫关嬷嬷看着我,今儿母亲进宫,我才得了机会来见林大哥。”慧怡沮丧的看着林致远紧闭的双眼,她吃不准自己现在的心情,有些希望林致远立刻在自己面前苏醒,却又害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李太医说……等林大哥再醒的时候,就可以搬回莲花胡同了,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反正,我见林姑娘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是喜悦,是啦,那里才是你们兄妹的家。”
慧怡说到这儿,赌气似的又连塞了两颗巧酥放进自己的小檀口中,咯吱咯吱嚼的解气。
林致远从眼缝中看那三叠匣里的糖果是越发的稀少,就觉得舌根子地下冒馋水儿,黛玉也是,怎么就没想着给自己弄一盒子蜜饯解解馋,还没人家郡主想的周到。
慧怡平日饮食有度,吃了几个便觉得腮帮子发麻,心中的委屈却没停消半分,反而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金豆子,有一多半儿打在了酥糖上。
林致远瞧了小半晌,终究没忍住,闷声道:“不是说给我带的巧酥糖吗?”
“哎呦。”慧怡本以为沉睡的林致远在此时来这么一声,吓得她抱着三叠匣向后就折了过去,小细胳膊正撞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慧怡的眉毛、眼睛蹙在一起,胳膊疼的厉害,却还是紧紧护住了匣子。
外面的黛玉早跑了进来,见林致远乖乖躺在床上,四平八稳,慧怡郡主确实狼狈不堪的仰面倒在地上,忙将其搀扶起来:“郡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哥哥说错话得罪了郡主?”
慧怡脸色绯红的使劲儿摆手晃脑袋:“不是,不是,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黛玉似信非信,不过她在外屋和李太医说话的时候,确实没听见里面有什么争吵,黛玉不解的看着哥哥,林致远却向黛玉一呶嘴:“糖。”
慧怡率先应过神儿来,一股脑儿的将巧酥糖都塞给了林致远床头,林致远学着慧怡的样子拈了其中一枚:“黛玉,你先出去,我有话和郡主商量。”
黛玉担忧的看着林致远:“李太医和唐姑娘可叫你少说话呢,伤元气。”
“知道了,啰嗦的丫头,小心嫁不出去。”
黛玉气恼的一跺脚,扭身出去。慧怡小媳妇似的立在不远,羡慕的看着黛玉消失的方向:“林大哥和林妹妹的感情真好。”
林致远不禁失笑:“我把黛玉当女儿养,感情自然不比寻常。”林致远指着绣墩,“郡主先坐,在下有件东西让你瞧。”
林致远将枕头下的黄绫卷递给了慧怡,慧怡不解的将其缓缓展开,只一读便像针芒刺痛似的,“哧溜”一下将其撇的老远,直甩到林致远身后的锦被上,不敢相信的瞪着那黄绫子。
“林大哥是说笑吗?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慧怡此刻羞大于喜,已经要有些语无伦次了。
林致远笑道:“那日我醒来长公主给了在下这个,说实话,当时也把我骇住了。”
慧怡难过的垂下头,梨花带雨似的啜泣着:“林大哥不用为难,慧怡也一直只是将你当成哥哥,从没有别的想法,这都是舅舅和母亲一厢情愿,慧怡要是早知道,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求林大哥只当没见到一样,慧怡一定想法子叫这件事儿销声匿迹。”
林致远见不得小女孩儿哭,尤其是心思单纯的姑娘,他忙道:“郡主先别哭,咱们细细说,致远就是再没担当,也不会叫个姑娘家一担子挑起来。”
慧怡泪眼迷蒙的抬起头,心中隐隐燃起希望:“林大哥要怎么办?”
“在下问这话或许有些唐突了,不过……致远还是希望知道,郡主如何看待在下?”
慧怡胡乱的抹了抹小脸蛋,打了一个嗝:“林大哥人品好,学识好。”
林致远淡淡一笑,这古代的钻石王老五和他前世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分别。房子……林致远光是在京城,姑苏便有两处,价值不菲。车子嘛,这个时代的男人讲究宝马良驹,林家还差这点“装饰品”?林致远自认为属于那种厚积薄发的类型,要不然怎么好些夫人太太们都处处打听自己的生辰八字,甭管事情成没成,先到庙里算了再说。
林致远说道:“长公主说来说去,最在乎的还是郡主,她怕你受到半点委屈,所以将这圣旨从皇上的手里先截了下来,最后辗转到我这里。姻缘靠两个人才能经营,实话不相瞒,致远家虽有恒产,但是兄妹不少,我又偏疼他们,无论将来是出阁或是另立门户,致远都会散去大半的家产。不过致远分得清主次,给几个兄妹的东西绝不动祖产,而是这些年来在下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私房。致远迟迟未能婚配,也是怕妻子家世过于显赫,和几个弟妹之间相处无道,最终委屈了他们。黛玉还好,就是荣泽、雪琪两个年纪太小,少则也要在林家住上七八年。”
慧怡心中窃喜,知道林大哥这是在和自己交代家底儿。慧怡几次在林致远开口的时候想表白一下决心,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被作祟的矜持给压了下去。
林致远笑道:“在下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却向往卓文君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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