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而不语,只去瞧水面上的歌女,不经意一扫,正好看见前面亭子里的荀晟睿借饮酒的动作侧头,二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荀晟睿显然也是一愣,好像是没料到黛玉也在瞧他,不过荀晟睿并未躲闪,反而含笑一点头。
黛玉慌乱中端起酒杯,掩饰似的低头轻轻唾了一口。
“林妹妹,这曲子叫什么?”一曲结束,王熙凤迫不及待的问道,“林妹妹?”
黛玉不自然的问道:“哦,凤姐姐你刚刚说什么?”王熙凤低笑:“想什么这么入神,连我叫你都没听见。我是问这曲子叫什么。”
好在黛玉饮酒之前还听了小半段,她忙道:“叫《太湖美》,她们新出的曲子,正打算在酒楼开张的那天唱!”王熙凤娇笑道:“哎呦,那我们可真是好福气,先听为快了!”
那边燕都统听到妻子的笑声,心里高兴,便与林致远说道:“状元府的酒筵就是不一样,听个曲子都是雅致,不像我们这些人家,府上老太太、夫人一叫堂会就是打打闹闹,一部戏听了好多年,上次长公主过寿,我去了,请的就是德容班的台柱子。君昊非叫我点,我以前在边关打仗,哪里听得了这慢吞吞的东西,勉强点了出《邯郸梦》,好嘛,从宴席开始,到我们吃了八分饱,一出还没唱完。”
林致远笑道:“上了年岁的人都喜欢这个,我听说长公主最喜欢,和德容班的班主很好,这位班主手下几位爱将都是长公主府上的常客。对了,荀兄,不知道老候爷是否也喜欢这个?”
荀晟睿便道:“东南各地富庶人家都爱养一两个戏班子,但没京城里这些讲究,都是乱唱的,我也不大爱听,至于父亲……大抵和燕都统是一样的,总说这样的东西能移人性情,时间久了恐怕会叫人耽于享乐。”
昭武侯不但自己不喜欢,而且也不准儿子、侄儿们沉迷于这个,几年前荀家有个堂少爷想要纳一个小戏子为妾室,老侯爷才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呢,叫属下绑了那堂少爷狠狠的杖责了三十,要不是老夫人上来求情,老侯爷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关那堂少爷几天的禁闭,他的爹娘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等伤势好了,老侯爷一发话,扔了那小子上船,跟着荀晟睿的大哥出海追击水匪,等一年后回来,堂少爷的爹娘根本就认不出眼前的黑小子就是自己的亲儿!
至此,东南地域人人皆知,千万别在昭武侯他老人家面前提唱戏,否则是自讨苦吃。
林致远对荀家的事儿有所耳闻,但是知道的不多,道:“我们家有个小酒馆于下月开张,要是姐夫、荀兄方便的话,也请赏光一道坐坐!”
荀晟睿初来乍到,倒是耳闻京城最繁华的街面当属朱雀大街,在那里开酒馆,小打小闹也要千十来两的银子,以他来看,这位林兄不像是小手笔的人。果然,燕都统问道:“是与惠斌楼打擂台的富锦楼?我进宫的时候打那里经过,瞧了两眼,瑾瑜,那个可不是你说的小酒馆啊!就算是惠斌楼的掌柜的见了,也要低头叹服。哪日开张,下了贴子我一定到!”
“定在下月十五,请钦天监的监正曹大人算过,是个好日子!”
燕都统古怪的看着林致远,说道:“曹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当年我婶娘请他帮着给堂弟算个娶亲的好日子,说了一大筐的好话才算是点头,你小子使了什么招数,叫曹大人这么开面?”
这还真是冤枉林致远了,他本打算请曹先生帮忙选个日子,可曹先生说,既然是要将富锦楼打出名堂,还是找个京城里德高望重的人物来选日子比较好。正巧,曹先生说,他有个远房堂叔在钦天监做监正,是少数几个能得先帝和现在皇帝信任的老臣。曹先生和林致远到了曹府,将事情一说,曹大人当即应了,不过有个小条件。
林致远笑道:“曹大人不是有两个小孙子嘛!今年也到了正经读书的年纪,一直跟着家里的师傅学字,听说我在桐花巷弄了个童学,想叫两个孩子去试试!”
燕都统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后面亭子里给大姐儿夹菜的燕守信,刚要开口问林致远,荀晟睿却插了一句。“林兄,我听皇后娘娘说,佟大人家的小孙子也进了桐华书院?在下有位表弟,甚是顽皮,姑母为此操碎了心,若是林兄肯帮忙,我想将表弟一同送去桐华书院,不知可否?”
燕都统将含着的话吞了下去,不肯再提叫小儿子读书的事儿。
林致远沉声道:“荀兄,这桐华书院有个规矩……若进书院,先过了先生的大考,不考学识,不考家世,只看那孩子的秉性,毅力,还有,书院的生活甚是清苦,不比家中,若是荀兄的姑母愿意,我们再议不迟!”
荀晟睿的姑母乃是昭武候的小妹妹,早年嫁到京城,丈夫是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平日里清闲的很。前几年在皇城脚下也没人注意,直到皇后娘娘进宫,昭武侯家要是来人,都在这位姑母家落脚。荀家也有自己的宅子,可是人气少,荀家姑奶奶自然不肯叫外甥、外甥女们搬去。荀家姑奶奶一生无忧,公婆慈善,丈夫爱护,小姑亲近,若说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有个孙猴儿了般闹人的小儿子。为了这不知打折了多少根藤条。
荀家姑奶奶可不是王夫人、贾母之流,宠溺孩子,她当年也学了点功夫,见儿子闹事就要狠狠的揍一顿,谁知那孩子是越大越皮实,今年七岁,从三岁识字开始,已经赶跑了六个师傅。
这荀家姑奶奶没法,只好到处打听名师,上个月偶然听人说,桐华巷那边有个新开的书院,与别家大为不同,连太傅府上的小金孙都去了,荀家大姑奶奶仿若看到了希望,连叫人出去打听。等知道是新科状元开办的,又四处联络交好的夫人帮忙搭桥。
正好荀晟睿要来林家做客,荀家姑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叫外甥一定办妥此事。
第215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等晚间回了燕府,王熙凤看着孩子们一一睡下,又听管事们回禀了今天的琐事,凤姐儿这才能松口气,坐在镜子前卸妆准备沐浴。透过水银玻璃镜,她瞧见丈夫正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愣神。
“老爷,想什么呢?”王熙凤就笑道,“打你从林家出来以后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林兄弟和你说了什么?”
燕都统皱眉叹道:“那倒没有,只是今日荀家二爷的话叫我上了心,守信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正经请个师傅,他不比老大,身子骨有些弱,我也没想着叫他秉承家里的祖训做个武官。要是能得位名师正正经经的读两天书,将来我为他某个小官做做也容易。”
王熙凤放下梳子,挪步到了丈夫身边挨着坐了,“请师傅的这事你和守信通个气儿,我看那孩子是个好武的,你没瞧见,今儿林姑娘送了个小弓弩给守信,把他喜欢的不得了,晚间我去他房里的时候,正小心翼翼擦拭呢,根本不假他人之手。”
燕都统苦笑了两声,要说两个儿子里和他最像的,不是老大,偏偏是这个小的,一样爱武,一样想建功立业。想当年自己娶了妻,没呆上三个月就奉命去了西北,一仗打完,儿子都三岁了,满打满算,他和妻小们相伴的日子统共不过一年。燕都统知道大儿子心里对他有怨念,要不然也不会跑去边关,如今自己升了职,便想着叫小儿子不再走自己那些老路,日子能过的随意一些。可谁知……这个小的比他哥哥还爱骑射功夫,偏偏性子还倔强。燕都统叹道:“书一定要读,不过京城里的名师不多,那些好点的早被聘走了,剩下的一些落魄秀才,请和没请也并无太大的分别。”
“那老爷的意思是?”
“荀家二爷有个表弟,想进桐华书院读书,我一开始也有这个想法,可是现在……”燕都统话到一半不说了。
王熙凤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她笑道:“这也值得老爷犯难?老爷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是看皇后娘家的表弟进去读书,怕咱们守信也去,被人说闲话?”
燕都统没出声的默认,王熙凤就问:“老爷可信得过林兄弟的为人 ?'…'”
“我与瑾瑜相交不多,但他风评极好。”
王熙凤又问:“那老爷认为,林兄弟的前程该是如何?”
燕都统正色道:“当属朝堂上新生力量的领军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如无意外,二十年之后瑾瑜当做一封疆大吏,或是朝中重要之职,究竟如何,端看皇上的意思。”
王熙凤笑道:“老爷既然看的这么清楚,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兄弟的书院只会长长久久的办下去,到时候不管他是公主的孙子还是王爷的儿子,说不定都要送去,难道为了这个,咱们守信就要错过好师傅了?老爷要是有心,不如明早叫人去打听打听,除了皇后娘家,还有什么显赫背景的?这样的人越是多,燕府就越不显眼。”
燕都统被妻子这么一说,心里豁然敞亮,顺势将王熙凤揽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一口:“还是我家夫人聪明,明日我就叫燕管家去打听。”
王熙凤被他闹得痒痒,轻捶了丈夫的胸口,笑道:“既如此,也不用他,正好我要请堂妹来咱们家,到时候我问她不就什么都清楚了?”王熙凤挪了一下身子,与丈夫并肩躺在并不甚宽大的榻上,颇有些小鸟依人,“老爷,你看这荀家二爷怎么样?”
燕都统怪声怪气的说道:“夫人,咱们还是新婚吧?”王熙凤好笑道:“浑说什么呢?我是看这年轻人挺俊的,和我那个林妹妹很是般配,若两家能结成亲家,也算是一件喜事。”
王熙凤心里想的美,黛玉成全了她的婚姻,何不叫自己也撮合一段好姻缘?
燕都统抚摸着妻子光滑细腻的柔夷,低声说道:“若是别人,我绝不拦着你出面,可是看瑾瑜的意思,他分明不愿意沾惹皇家的是非,我是陛下的心腹,就更不能叫人看出对哪一边有亲近的意思,否则,丢官职还是小的,就算阖家流放也说不定。”
王熙凤没来由打了个哆嗦,燕都统安抚道:“当日我出任御林军都统,皇上送我两个字,‘守戒’。我从西南归来,杀的蛮夷不说有上万也能有几千,皇上怕我心绪不稳,所以特地叫我跟着法华寺的高僧诵了几日的经,守戒不仅是叫灵魂得以寄托,更是告诫我,作为皇上的人,不能越雷池,不能搅进内廷争斗。”
王熙凤翻了个身,半坐起来,说道:“老爷……”
在贾家的时候,王熙凤只用考虑如何讨好贾母,如何跟着二太太管家,如何解决和大太太之间的矛盾。但是嫁到燕府,她开始明白,光是打理这个府邸并不是全部。
只是……荀家二爷和林姑娘站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般配,可惜了。
六月,一向称病在家的忠顺王忽然重新跃进了人们的视线,这位历经三代帝王,但依旧对皇位贼心不死的老王爷又动了歪脑筋,跪在皇上的金銮殿上痛哭,请皇上念在老皇帝的份上,为忠顺王世子指婚。
朝堂下是嘘声一片。
人人都知道,那位世子爷喜欢戏子,先世子妃还是南阳望族出身,可惜嫁过去不到三年,愣是被优伶给气死了,连个血脉都没留下,忠顺王府上数得上名字的小妾就有几十位,没名没姓的就更多了,怕是皇上的后宫都没王府有气势。
忠顺王不是突然发难,他知道今年选秀,皇上要为三皇子和四皇子定下正妃,所以钦点了几位家世不凡的闺秀,这些女孩子身后都联系着庞大的关系网,恰好这些也是忠顺王需要的。他可不管皇上脸色如何阴沉,颇有些无赖似的,加之在宫中养老的太皇太妃仗着自己的辈分,时时叫身怀六甲的皇后去回话,所以宫中的气氛紧张至极。
皇上喜怒不定,这帮臣子就成了出气筒。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林致远在皇帝身边最近,又是新人,于是成了最先被迁怒的一拨人。
寻了个不是罪名的罪名,罚了新状元三个月的俸禄,在家闭门自省,那些有意和林家结亲的人像是忽然蒸发了一般,如今,莲花胡同的大门就是几日也难得有人敲上一回,当然,除了沈修杰风雨不误的来寻林致远吃酒解闷。
说三道四的小人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林家兄妹给淹了,王夫人从贾政那边得到消息,喜得一夜没睡着觉,连带着看赵姨娘都少了分怒火,多了点和气。贾家的几位爷官职都不大,所以这风波一时半会还牵扯不到他们,自然,人有了闲心就爱浑说些风凉话。
贾赦颇幸灾乐祸的道:“少年得志有什么用?这林家小子看着就张狂,现在好了,被皇上厌弃了吧,闭门自省,哼,皇上可没说什么时候再起用他。”
贾珍附和道:“皇上没叫林致远进翰林院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若是肯巴结巴结咱们娘娘,等皇上消了气儿,娘娘帮他说句好话不就完了?”
这里面最恨林家兄妹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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