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只好老老实实的将从晴雯那里听到的事一说:“我刚给晴雯挑线的时候……她猛的就提及自己卖身契的事儿,姑娘,你说,晴雯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谋算?”
黛玉慢慢收起笑容,和雪雁一起陷入了沉思:晴雯的事透着蹊跷,外祖母把人送来,却始终不提卖身契的事儿,晴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林家,只要自己一提,老太太必定是要打个岔,将这事轻轻揭过。黛玉甚至想过,莫非是老太太看晴雯长得漂亮,想将这丫头给哥哥使唤,好拉近两家的关系?然,黛玉观察了一阵,和自己当初猜的又不大像。便是春纤那丫头,还常有贾府里的亲戚来找她,晴雯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哥哥大喜,最近老祖宗那里定会派人来请,到时候我把这事儿给挑明了,看看老太太的意思。”
雪雁眼前一亮,忙说道:“不如就请大爷直接去问,老太太就是有千万个借口搪塞,也不好扫了新科状元的脸面。”
这办法说好也有不好的地方,说不好,却又比自己上前向外祖母讨人的法子妙得多。
哥哥是外院中人,向亲戚家讨要一个丫头的卖身契,不免叫人心生想法,荣国府里面的下人又不是省油的灯,传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哥哥的名声会有损。可,若换了自己,一旦讨要不得,就没有办法向老太太开第二次口了,那么到底怎么安置晴雯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姑娘……姑娘?我的主意不好?”
黛玉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么件小事,不值得和哥哥一提。”
雪雁劝道:“虽说如此,可现在晴雯不必以往,她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要是不归到咱们家名下,用起来总是不安心。”雪雁紧咬下唇,说道:“姑娘可别忘了……宫里面还有个元妃娘娘呢。”
黛玉诧异的望着雪雁,小丫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连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也开始思虑了,“这是你自己想的?”
雪雁不好意思的说道:“一半是严嬷嬷常和我念叨,一半是我自己的想法。”
“好好好,今后再不敢将你当个小丫头似的了。”黛玉和雪雁笑闹了一番,又说道:“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去说,至于老太太是不是应允,也只能看晴雯的造化了。”
雪雁默不作声。她明白,一旦姑娘的话被驳回来,今后晴雯在小喜园里的日子就艰难了。严嬷嬷和自己说过,看现在的情况,荣泽少爷很得皇后奶娘娘的喜爱,林家恼不得要和后族攀附上关系,在这个紧要关头,大爷怎么会叫元妃娘娘家的丫头给皇后娘娘做东西?
雪雁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触,黛玉不忍自己最后这个亲近的丫头难过,于是转话题,说道:“我叫你来,是有个大事儿和你商量。”
雪雁忙打起精神,仔细的听黛玉的话。
黛玉也不瞒着,将今日佟二奶奶说王夫人的话拣了大概说了出来。当然,父亲临终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辛秘是万万不能露出分毫的,就连自己的哥哥也不例外。
雪雁小脸刷白,说话中甚至带着颤音:“那……二太太岂不是要记恨咱们夫人 ?'…'”
黛玉自嘲的笑道:“怕是连我一道恨上了细细想来,咱们在贾府的时候,二舅母虽面善,但是言语处事之间总有几分的疏远。”
“姑娘不说这个我还忘提了,以前我就觉得别扭,想当初,咱们刚进贾府的时候,二太太连安置咱们的地方都没弄好,还是老太太说,叫咱们住在了碧纱橱里。姑娘想想,咱们老爷可是提前几个月就定好了北上的日子,二太太怎么会一点准备也没有?吃穿用度,要不是老太太盯着,还说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黛玉反而不在乎这个,“这些倒没什么,我现在只奇怪,父亲母亲怎么从未提过这件事?”
母亲不说,尚有情可原,那时自己小,听与没听无何分别。可是父亲在临终的时候不告诉自己就有点奇怪了,难道说……母亲当年并没有把这件事儿说与父亲听?
“这件事儿咱们不能从贾府那边打听,而且小一辈人里肯定没人知道,到底母亲当年有没有的罪过二舅母,还要找个人详细的问问。”黛玉更想闹清楚当年的真相。
雪雁犯了难,“可是,这种事找谁呢?”
“傻瓜,那人不就在咱们家呆着呢?”
雪雁眉头紧皱,就是想不起姑娘说的这人是谁,黛玉说道:“你往远处想。”
“哦。”雪雁惊呼一声,“是白姨娘。”
第182章 当年隐情又有谁知
不错,正是白姨娘,这也是黛玉刚刚趁香卉她们出去唤人的时候想到的。母亲从京城直接嫁到江南,白姨娘是从头跟到尾。那一次在扬州清点家什,黛玉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到白姨娘屋子里的东西还是暗暗的称奇,一个姨娘屋子的摆设,绝对不亚于贾府里大嫂子的屋子。
在母亲生前恃疾,在母亲死后守灵,这位白姨娘总是恬淡的笑着,仿佛世间一切都能化险为夷。黛玉绝不相信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因为得了小姐的喜爱,才在后来抬成姨娘,没个手段,能被列在陪嫁的单子上吗?
母亲以前和二舅母的恩怨,别人不会告诉自己,但是黛玉相信,白姨娘会说的,就是看在林家赡养她百年的情面上,白姨娘也不会瞒着自己。
而且……晴雯曾经说过,白姨娘的父母几乎是同时去世的,这件事儿也透着几分的古怪,活的好好的,怎么就同时没了呢?又不是七老八十上了年纪,当年的白家父母,大约也就是四十来岁,不到五十的样子吧。
白姨娘一家又遭到了什么样子的事儿,那个小女儿真的是嫌弃父母才不愿意回家守灵吗?还是说,贾府中有什么人,让她害怕而不敢回去?
如果是前者,那和黛玉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是后者……黛玉不用再想也能知道,这幕后操纵的人是谁。
黛玉问道:“除了白姨娘,当年一起跟着母亲陪嫁的还有谁?”
“姑娘可问着了那时候在扬州,姑娘不是叫我给遣散的仆人发钱吗?里面就有几位老嬷嬷是夫人原身边的旧人,虽都是二等婆子,但我估摸着应该知道不少的事情。”
可黛玉却有些犯难,“你也说了,人都散了,这事儿咱们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去问,大海捞针一般的难啊。”雪雁刚刚的机灵劲儿也没了,主仆二人在床头,床脚唉声叹气。
门外传来香卉的声音:“姑娘,刚巡夜的管事妈妈来,见姑娘的灯还未灭,嘱咐我们叫姑娘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黛玉向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会意,高声冲帘子外面回道:“你们先去歇着吧,今晚上我来守夜,明日你们早早的来便是。”
香卉轻笑道:“那可就托了雪雁姐姐的福,叫我们受用一日了。”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黛玉便梳洗打扮好,直接奔了林致远的院子去。七八个婆子丫头簇拥着黛玉,一路上人来人往,谁家的大清早也没这般热闹。
今儿是林致远的大日子,宫里面的针线局一早就送来了状元袍,大红色亮的耀眼。要知道,满天朝上下,穿过这件状元袍的寥寥无几,虽然头名状元没有品级,但是这一身的行头便可以流传给子孙后代去瞻仰了。
针线局百十来个织娘一起做活,速度是没的说,林致远穿上是不肥不瘦,正正好好的合身。黛玉就坐在太师椅上,拿着一方帕子笑道:“都听人家说,状元是要打马游街的,那些年轻的小媳妇要是瞧你相貌翩翩,就会将手里的东西掷出去。我的哥哥这么英俊,小心被砸坏了。”
林致远难得不好意思一回,故作生气的说道:“老大不小的丫头了,还拿你哥哥开玩笑。”
香萱正将一条玉带往林致远腰间围,笑道:“姑娘什么时候都是大爷你的妹妹,小怎么了?小就不能说笑啊?”
黛玉拉住了香萱的手臂,高兴的说道:“我可算找打一个知己了,香萱姐姐最正直,肯为我说话,而且说得还都是大实话。”
黛玉调皮的样子逗笑了在场众人,林致远说道:“幸好,幸好。”
“哥哥,幸好什么?”黛玉不由得问。
香萱、慕蕊、雁蓉她们齐齐的望向林致远。就听林致远回道:“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将香萱给许配了出去,要不然,我还不被你们这群娘子军给数落坏了?”
香萱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半个月前,林致远为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林家在京城里一家绸缎铺子的某位管事,也是跟着林致远东奔西跑好多年,才有现在的成绩。二人早在姑苏的时候便有些暧昧,来了京城,那小伙子做了掌柜,便求了林致远的恩典。
黛玉还送了一串南珠穿成的链子作为贺礼。
香萱嗔道:“什么娘子军的,大爷又来挤兑我,要是这样,我就不嫁人了,一辈子守在你和未来大奶奶的身边。”惹得林致远大笑,一指香萱,对黛玉说道:“我可不敢惹她们,一个个厉害着呢,稍有一句不合心意,人家未来的夫君可是会直接找上门来。”
香萱一边与林致远斗嘴,一边可没慢下手上的动作。
林致远喝了两口燕窝粥便要出门,黛玉忙叫住:“哥哥,再吃一点吧,这封赏也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你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可怎么受得住?”
“还是算了,我吃的也不少,若是在殿前失礼,岂不尴尬?据佟太傅说,他们上朝的之前连水都不敢喝一口,谁知道皇上发了什么兴致,庆典要到哪个时候?”林致远可不想在大殿之上举个手,笑眯眯的和皇上说要如厕,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黛玉听了只好叫人把新作的喉糖装在小荷包里:“哥哥把这个带着,口中饥渴的时候便含上一粒,也好提提神。”
众人将林致远送至大门口,见林致远的身影隐没在朦胧的晨光中。
此时再说林致远,穿着一身红袍,直直的来到东华门。门外设有下马的碑石,内门金水河通南北流向,红色的城台,白玉的须弥座,当中有三座券门,林致远今日便要从这正中间穿身而入。
东华门外早就聚集了百八十人,这些都是本届的进士、同进士,众人一见是林家的人马,打头的又身着红色状元袍,忙上来问好,别管认识不认识,先攀上关系不是?
要说这人群里没个嫉妒的?林致远再不相信。紫黑色的一片,人人都是针线局赶工出来的官服,偏他一人着红,越加显得与众不同。
进士的身份和状元一般尴尬,都是未受封赏,没个正经官职在身的,所以这衣服便有些不伦不类,天朝的制度,每一品级,胸前的补子样式不一,文官一品为仙鹤、二品为锦鸡……连最末等的九品也有个练雀在身。
可惜众人还没参加庶吉士的考试,做不得官,只能穿皇上特赏下来的衣服,上面绣的是燕鸥,以示不同。
谁不想鹤立鸡群?谁不想万人瞩目?
看到林致远风光的样子,人群里自然就有说话带酸味的。
东北角聚集着一小拨人,打头的男子面皮稍白,透着几分的畏缩,若是林致远在场,必定会记得,这人不就是在金鲤坊见过的那个吕公子?只见这位吕公子大冷的天摇着一把折扇,半讽道:“新科状元就是不一般,好大的架子,等我们悉数到场了,人家才珊珊来迟。可也难怪,八成是昨日马尿灌多了,脚底发虚吧。”
周遭的几个人大声哄笑,惹来旁人的注目。一人不怀好意的问道:“怎么?老吕,你如何知道人家喝多了?莫非是昨日亲自去了状元府,看到人家饮酒?还是说……心里嫉妒,叫人家给轰出来了?”
吕公子啪的一下阖上纸扇,气冲冲的骂道:“呸,我是什么人 ?'…'用得着去攀附那种得势小人吗?”这位吕公子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这状元公的名头怎么来的还说不定呢。仗着自己的老师是先帝的挚友,就频频的造访佟太傅府上,打的什么算盘谁不清楚?你们是没见着,我可是知道,这位状元公为了巴结会试主考,送了一幅徽宗的墨宝呢。”
吕公子的话彻底搅乱了众人心里的酸水,他们之中不少是世家子弟,但是世家也分好多种,有名声显赫,但是里子已经空了的没落贵族;有新兴崛起的官宦之家,但是根基浅薄,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有像吕公子这样,因为有个好妹妹嫁进豪门,一步登天的。
可是,说来说去,这种人的家里是不会拿出像样的值钱玩意儿给他们去随人情的。
大家不免想到林致远的底细。最近京中最大的八卦消息也莫过于少年林状元是怎么冲破逆境,自学成才,年少时积累了偌大家业,有个做巡盐御史的二叔,现在又仕途得意……这天下间的好事怎么都叫他占齐全了?
吕公子瞧了众人的脸色,心底泛起冷笑:林致远,别看你现在得意,等着吧,早晚有你好看的。他的妹夫忠顺王为了此次科举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就等这回在朝廷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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