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魅影危机 第十五章:母亲 (2)
周靖媛目不斜视地上了三楼,径直走到柜台前,伙计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口称:“周小姐,您来啦。”一边从柜台里面取出件织锦缎的袍服,缓缓摊开在柜面上。只见深紫色的绸缎上,满满地用金银线绣着“延年益寿大宜子孙”图案,明亮的日光从窗外射入,越发映得整件袍服雍容华贵、焕彩夺目。周靖媛细细品鉴着绣纹,纤纤玉手在衣服上柔柔地摸索着,良久才展出一个俏丽的笑颜:“嗯,还不错。”
伙计喜上眉梢,长长地舒了口气,刚要把袍服叠起,周靖媛又皱起了眉头,轻声嘟囔:“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伙计慌忙辩解:“周小姐,这可是咱绣坊里面的一等绣娘花了半个月时间绣出来的,比御用的也不差太多,您要是再不满意,这整个神都可都找不出更好的了!”周靖媛白了那伙计一眼,轻声道:“也罢,就这样吧。今天就送到我家去吧。”“得嘞!”
周靖媛匆匆下楼,来到底楼大堂,突然一回头,冲着紧随身后的何淑贞问:“你这位大娘,老跟着我干什么?”何淑贞惊得一跳,再看周靖媛虽显愠怒,但神色尚且温和,便壮起胆子道:“大小姐,老身知道那幅刺绣的毛病在哪里。”“哦?”周靖媛眉梢一挑,询问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形容憔悴的老妇人。
何淑贞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突然来了自信,她解释道:“刚才那副刺绣,全部使用的是细微平绣之绣法,设色虽然华丽,且用了最好的金银线,但在运针时没有将打点绣和退晕绣技法错落其间,无法呈现深浅不同的晕染效果,因而虽然色彩富丽堂皇,却不能在光线变换时候熠熠生辉。”她的话音刚落,周靖媛的眼睛不觉瞪大了。
想了想,周靖媛小声道:“我倒是听说过退晕绣,可似乎无人知晓具体的绣法,假如天工绣坊都绣不出来,那……”何淑贞跨前一步,颤抖着声音道:“老身会绣。”周靖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盯牢在何淑贞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少顷,方微微一笑:“大娘懂退晕绣技法,真是件稀罕的事情呀。既然如此,不知道大娘能不能帮我绣好那件锦袍呢?”何淑贞道:“可以的,只要在原来的绣样之上加些针法,二、三日内即可完成。”
周靖媛展开明媚的笑颜:“那可太好了。这件锦袍是我给爹爹六十大寿的贺礼,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嗯,”她犹豫了一下:“大娘要多少……”何淑贞讪讪地接上茬:“等绣得了,大小姐看着给些辛苦钱就可以了。”“好,只要绣得好,断不会亏待了你。”说到这里,二人已经缓步来到周靖媛的马车旁,周靖媛抬步登车,又从车内探出头来:“大娘明日早上巳时前后,到城东周梁昆大人的府上,只要说是来做绣活的即可。大娘的名……”“哦,老身何氏。”“好,那么何大娘,明天我就在府中等你来了。”
车帘落下,何淑贞目送着马车缓缓驶走,明日,明日……她的眼睛不觉模糊了,啊,不,现在还不该是老眼昏花的时候,退晕绣,需要最明亮的眼睛和最灵巧的手指,还有最聪慧的心灵。想当初,她也曾拥有这些,一样不缺……
回家后,何淑贞只对沈珺说后两日白天要去寻子,但晚饭一定会回家料理。沈珺当然是一百个应承,只是嘱咐大娘一定要小心,还多塞给何淑贞几贯钱,让她备着。何淑贞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天亮,一早起身反觉精神矍铄,整个人都亢奋不已。她匆匆将家务料理妥当,换上身簇新的灰布裙,重新梳了头,勉力将丛丛银丝掩在黑发之间,便出门直奔城东周府。
在周府门房报上姓名,果然有家人将她领入后院。一路上何淑贞垂首敛息,绝不敢冒失四顾,生怕引起一点儿怀疑,或者……遇上熟识的人 ?。其实她也明白,以自己而今的模样,即使碰上什么熟人,对方也不可能一眼认出。三十三年的光阴,改变了太多,改变不了的唯有记忆。家人将何淑贞领入后花园东侧的一个小耳房内,屋子里四白落地,只有中央放着张绣架,那件紫色锦袍已经绷在绣架上面。屋门大敞,阳光从天窗和门口一齐射入,光线很适合刺绣,另有一名中年仆妇候在那里,说是来给何大娘当帮手的。
何淑贞端座在绣架之后,仆妇捧上一箩丝线,五色纷呈,精美异常。何淑贞却不动手,只呆呆坐着,仆妇纳闷,何淑贞解释道:“老身要做这个退晕绣,任何人都不能在旁边,这是规矩。”“这……”那仆妇尚在犹豫,门外传来一声娇叱:“既然何大娘这么说,你就退下吧。”话音落下,周靖媛华美的身姿遮在门口,何淑贞对她微微点头:“大小姐尽管放心,这里就交给老身了。大小姐午后申时前后过来,便可看到大概的样子。”
周靖媛离开了,耳房中只剩下何淑贞一人。她定了定心神,捻起一根长长的金线,眯起眼睛穿过银针,俯身在绣架之上,轻轻抚过那华彩雍容的紫色锦缎,多年前,他还没有资格穿着绛紫色的袍服,但何淑贞仍以退晕绣的绝技为他制出举世罕见的华服,她记得那只是件银灰常服,但从上至下绣满同色的山水,他穿着它,举手投足间带出无尽的隽永诗情。何淑贞记得,当时他欣喜地赏玩了那件衣服很久,还是让何淑贞叠起藏好,轻声叹息:“好是真好,只是太过华丽了,穿不出去的。”
何淑贞手不停歇地从上午绣到下午,连仆人送来的午饭都没有吃,完全陶醉在毫厘必纠的精致劳作之中,直到面前的布幅被阴影遮盖,何淑贞才皱了皱眉,低声念叨:“大小姐,大样子在这里了,看来还需两天的细活,您过来瞧瞧……”“淑贞!”她的话语被一声苍老的呼唤打断了,何淑贞全身一颤,银针不自觉地便扎到了托在架下的手指上,她却浑然不觉,因为她的眼睛已被刺痛,她的心头紧缩成一团,喉头痉挛着只能发出混浊的声音:“良……周大人。”
第二卷:魅影危机 第十五章:母亲 (3)
才短短几天的时间,韩斌已经和他那匹四岁大的小马“炎风”难舍难分了。“炎风”是狄景辉给这匹赤红色小公马起的名字,据蒙丹说,这小马其实就是梅迎春那匹“墨风”所配的种,于是狄景辉借题发挥便让它随了个“风”字。这个神骏的家族很是特异,毛色红黑夹杂,隔代相传,因此“墨风”通体乌黑,“炎风”却全身赤红。按突骑施人的习惯,“炎风”出生十多天起就开始接受最有经验的马师训练,再加其本身血统纯正,品质超卓,如今虽然才四岁大,走步、奔跑、跳跃无一不精,顾盼间凛凛王者风范,一般的马匹实难望其项背。
神驹之所以为神驹,超凡脱俗的能力还在其次,关键是它善解人意、与人心灵相通的本领。从蒙丹将“炎风”带来的第一天起,李元芳和蒙丹就让韩斌与它接近,小孩和小马发乎自然的赤诚友情,并不需要刻意培养。李元芳和蒙丹只是教会了韩斌如何饲喂马匹、每天都用清水帮它洗刷,至于和“炎风”亲热、爱抚它的身体、梳理它的鬃毛、陪它戏耍、甚至于絮絮叨叨地和它讲话,这些事情一律不用教,韩斌就自觉地开始身体力行。他现在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炎风”,晚上临睡前还要去马厩和它说上好半天的话才回营房,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被这匹小马迷住了。
除了小马,蒙丹还给韩斌带来了一副小弓。这样每天李元芳早起练功时,就把韩斌一起揪起来,让他拉弓练习臂力和姿势,再用一碗水搁在肘上,练习定力。韩斌起初还有些不愿意,嘟囔着要学好看的剑法,被李元芳一口回绝:“学剑你就休想了,刀法也等以后看情况再说。”他指着韩斌那身精神抖擞的红色突厥装,神情肃然地道:“我不教你刀剑,只教你骑射,因为你今后要做一名大漠草原上的勇士。”“哦!”韩斌被说得热血沸腾,从此便再不提刀剑,只是一门心思练习骑马射箭。
练习射箭是枯燥辛苦的,韩斌倒很能忍耐,从小颠沛流离的动荡生活,这些天跟在李元芳身边的耳濡目染,都赋予了这个孩子不同凡响的坚强和毅力。整个上午,他不折不扣地站立、拉弓、屏气凝神,身上的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却从不埋怨偷懒。而至正午时分,当太阳爬到头顶,大漠中的气温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热辣辣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李元芳便乘这段编外队午休的时间,带着韩斌策马奔驰上茫茫无尽的荒原。
一进入春季,大漠的天气更加变化莫测。夜晚尚且寒冷,正午已显炎热。在这个时候奔跑在烈日之下,四顾又是渺无边际的大漠,对于人和马匹都是一种考验和磨炼。何况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还都刚刚经过整个上午的辛苦,又饿着肚子。但李元芳坚持要这样做,因为这种训练对于增强体力和意志都是必须的。
虽然非常苦,一天之中,韩斌却最喜欢正午这段扬鞭奔驰的时光。他的“炎风”跑得太好了,短短几天的熟悉,韩斌已经能和“炎风”配合默契,每次都是先慢步行走一段,随后逐渐加速,等李元芳跑到身边举鞭示意,韩斌大喊一声:“炎风,跑啊!”这急不可待的小神马便撒开四蹄,在大漠上飞奔起来。普通马匹视如畏途的沙地、丘坡,对“炎风”却丝毫不在话下,跑到兴起便如腾云驾雾一般,活像一团飞旋的烈火,不可阻挡地向前。李元芳的坐骑虽然也不错,但比“炎风”却差得太多,“炎风”撒欢了跑起来,李元芳也要尽全力追赶,每到此时韩斌就会轻踢马腹,让忘乎所以的“炎风”减慢速度,待哥哥追上来再一起并肩缓步骑行,这时候他们一般都是沉默着什么都不说,只让艳阳下泛出金色的遍野黄沙印入眼底。
春天到来之后,大漠上稀少的植物也换发了生机,胡杨树和红柳的枝干都抽出点点绿色的嫩芽,正好成了“炎风”跑累了以后啃着解乏解渴的最佳选择。无垠的长空之上,常有飞鸟盘旋北归,沙地间也时不时蹿出一、两只贼头鼠脑的漠狐或者沙鼠,但凡让这一大一小两人看见,那些动物就只能自认倒霉。李元芳总会指示韩斌持弓射箭,虽然孩子每每落空,但李元芳会补上最后致命的一箭。他也知道韩斌现在根本不可能射中,不过教他熟悉这个过程。从正式开始训练韩斌,李元芳便让孩子跟着自己每天只吃两顿饭,可是每顿都保证韩斌能吃到牛羊的肉和奶,还有打来的这些小野味,于是韩斌自来了大漠,反而日见壮实了。
这天中午他们又跑了好一阵子,伊柏泰早就在重重沙丘后面不见了踪影。他们换成缓步骑行,韩斌心里有些纳闷,举头望望,太阳稍稍偏西了,往常这时候哥哥一定早就催着自己往回赶了,因为每天下午他都要和那个武校尉忙很多事情,可今天怎么一点儿不着急了呢?正想着,就听李元芳问:“斌儿,累了吗?下马歇歇吧。”“啊,好的。”韩斌答应着,连忙四下张望,果然看见不远处有片小小的胡杨林,原来他们已经跑出来这么远,离开了大漠最深处,都能看见几块小绿洲了。
将两匹马拴好在树上,任它们津津有味地啃起胡杨嫩芽,李元芳在一棵大胡杨树下找到小片阴凉,就靠着树坐下来,韩斌取来羊皮水囊,递给李元芳:“哥哥,你喝水。”随即又转身去“炎风”那里拿下个布包,抱在怀里走回来,蹲在李元芳的身边,把布包往他的背后塞。李元芳觉得背上一阵发热,不觉笑了笑,炒热的沙子装在布袋里,可以保持很长时间的热度,这是狄景辉发明出来给他热敷后背用的,没想到韩斌居然一直替他随身带着。
休息了片刻,李元芳打发韩斌去和“炎风”嬉闹,那淘气的小马就在荒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四脚朝天左右翻滚,韩斌“咯咯”笑着扑在小马的肚子上,“炎风”轻轻侧翻,要把他压到身下,韩斌骨碌碌滚到旁边,伸手去揪马鬃,就这么你来我往,小孩和小马好不容易闹够了,安静下来的“炎风”跪在沙地上,韩斌将脸贴在垂下的马颈旁,对着小马的耳朵和它说起悄悄话来,“炎风”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亲热地用鼻子蹭着韩斌的脸蛋。
李元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感到十分欣慰,韩斌有了一个天下最忠实的好伙伴。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有种预感,自己和韩斌相聚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现在有了“炎风”,至少这孩子从此将不再孤单。
太阳又偏西了一点,李元芳已经误了下午与武逊一起检视编外队的例行安排,当然这是他故意为之的。午后的大漠出奇静谧,在这片安详寂寥之中,李元芳再次回忆起蒙丹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们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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