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又四处张望了一会,见杨胤没有什么伤害,便各自退了出去。
杨胤蹲下身,仔细收集散落的每一片纸,每一个牛皮袋,每一本装订册子。堆码在一起以后,一点一点地翻阅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这些装订起来的册子,全部都是一些修改得密密麻麻的稿子。看上去,像是一些手写的原稿。
他又拿起一个牛皮袋子,翻过正面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黄芩”二字。最下面注有“马一航”三字。
杨胤解开线装封口,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大摞稿子。展开来仔细一看,全部都是黄芩的手写稿子。而且,上面同样被修改添加得密密麻麻。一看时间,居然是好几年前的。那个时候,黄芩也只是个无名小辈而已。看来,黄芩是马一航一手发掘这一说法,并非讹传。
翻开稿纸,里面只是一些小说稿。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杨胤翻了几翻,也便放了下来。接着,他又从袋子里面掏出来一摞信封。捻开来仔细一看,上面的收信人全是马一航。杨胤端详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再拿起黄芩的稿子,一对比。无论是从墨水的颜色,还是字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个人。估计,黄芩当初和马一航之间,有过很频繁的通信。但杨胤拨开信封,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一阵疑惑,提起牛皮纸袋,翻转了往地上一倒。有一个东西,从袋口里面飞速滚了出来,哗啦着地。杨胤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小串钥匙。他一阵惊异,伸手把钥匙提了起来,拎至眼前,仔细端详。
钥匙圈子里挂有一个饰物,两个铜质钥匙,一大一小,一长一短。估计都是铜质材料。大的那个钥匙,沉甸甸的,表面透着一股铜绿。而小得那个,却崭新得很。表面边缘处,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毛刺,捏在手掌里,有些扎手。
杨胤一手捏着一摞空空的信封,另一手,拎着一串钥匙。左右看了一看,仔细揣摩。
刚才布袋被撕,有半数的东西全被河水冲走了。那里面会有些什么样有趣的东西,已经无从知晓。因此,他只能凭着现有的线索来分析了。
一个渊博开明的资深编辑,和一个才华横溢、行为怪癖的女作者,他们之间的通信,会谈些什么呢?如果能够看到那些信件,那么对于了解黄芩,肯定会有很大的启迪。但现在,黄芩的来信,已经被马一航全部拿走了。
登时,对于那些信件,杨胤感到无比的好奇。
有信封,就应该有信纸。有钥匙,那也应该有把锁吧。
会不会,马一航把信件放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再上了两把锁。之后,又把钥匙留在了这里?
想到这个,杨胤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冲着马一航这股神神秘秘的腔调,他便敢肯定,这些信件里面,一定会有猛料。说不定,他还能借此顺藤摸瓜呢。这一点,通过刚才那个国民党特工的举动,也能充分证明,现在,已经不止他一个人对此感兴趣了。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但现在,杨胤又该到哪里去找那两把锁呢。
(三十八)
丁原在睡梦中,直接被一阵嘭嘭敲窗声惊醒。他探出脑袋,望了望窗户,又回头望了望台钟,这才发现,已经又是中午辰光了。
床边的玻璃窗上面,有一个红色粉笔画上去的三角形。
那不是警卫队集合的信号么?丁原看到这个,猛然从床上窜了起来。却又被一阵头疼击倒,身子重新摔落在了枕头上。片刻,他忽地一下,重新坐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柔自己的双颊。却感到眼前有一阵红光在闪动着。他有点纳闷,便张开自己的手掌,端近了一看,不禁大惊。
自己的两只手掌上面,血红一片。
丁原呆呆地望着自己血手,努力地回忆着……忽然,他的身子僵硬了。
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
丁原瘫坐在椅子里,瞪大眼睛,细细地回忆着昨晚的情景。
自己和凤鸣喝完酒以后,昏昏沉沉地,就跟着他乘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好像问过凤鸣,那是什么地方。凤鸣告诉他说,那里便是他工作的地方。他记得,他当时还迷糊着眼睛,抬头环视了一周。
后来,他好像记得凤鸣给他喝了杯浓茶,期间曾经又打过一个电话。等他喝过浓茶以后,房间里就忽然多了一个老头。一个干瘪,阴沉的老头。丁原记得,当时他就趴在桌子上面,歪着脑袋盯着这个老头看。而那个老头似乎也正在打量着自己。同时,一边的凤鸣,还恭维地在向老头子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个老头转身离开。凤鸣微笑着走近自己,便开始对自己说了很多的话……
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丁原的脑门又开始发涨。一时之间,脑壳疼得像是要裂开来了一样。他低下头,握紧拳头,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脑门,苦苦思索。一会,他见还是没有效果,便走到脸盆架子前,扯下一条毛巾扔进脸盆,同时弯腰从旁边的一个水缸里面,舀起一瓢冷水。浸湿毛巾以后,端起来,让冰冷的毛巾捂着自己的脸。彻骨的水温让他连打了几个寒战,却也减缓了脑袋的涨疼。
同时他发现,手掌上面的那些红色,在冷水里面根本就清洗不掉。只是把一条毛巾染得同样的血红。对此,丁原大惑不解。
他摇了摇脑袋,坐在桌子前,胳膊撑着桌面,继续回忆。
当时的他,实际上面已经大醉。要不是被凤鸣一路折腾,他早已经倒头沉睡,鼾声大作了。但就算这样,当时他也已经处于半混沌状态。
他记得……他记得,当时凤鸣递过来了纸墨笔砚。嘴巴里面,不停地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他记得,当时凤鸣的脸上,发着一层油亮的光,亮得耀眼,亮得发贼……
事实上,他根本就拿不住毛笔。即便后来总算拿住了笔杆,却也颤抖得厉害。凤鸣把一张打着黑框的黄纸摊在眼前,而他自己则站在丁原左身后。俯下身,右手绕过丁原的后背,把持住丁原颤抖的右手,另一只手安抚着丁原的左肩。嘴巴凑在丁原的耳朵边,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让丁原一字一句地照写。
凤鸣说了些什么,我又写了些什么?
丁原的脑门又开始巨疼起来。就仿佛是自己不慎触及了一个敏感点,遭到大脑的强烈排斥一般。
他记起,他一落笔,便弄花了纸张。凤鸣赶紧又换了一张替上。
我写了什么……
丁原坐在桌子前面,空着手,做了一个握笔状,就在半空里迟缓地摆弄着。皱着眉头,抵抗着头疼,苦苦地回忆着昨晚这个时候的细节。
忽然之间,丁原的眼神僵直,惊恐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大叫了一声。
记忆的闸门,在这个时侯,猛然开启。一股无情的浪涛拍面而来。震得丁原一个踉跄,几乎仰面摔倒。
就在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黑框的黄纸。一只颤抖的手,捏着一支颤抖的笔,正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投降书
余,丁原,因年少无知,阅历粗浅,长期蒙受乱党共匪之妖言蛊惑,曾一度与其同流合污,为非作歹。此,实乃助纣为虐,倒走乾坤。今幡然醒悟,决心悬崖勒马,与其断绝一切关系,转而投身党国……
接着,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被涂上了红色印泥。随后,翻转过去,对着黑框黄纸,重重地摁了上去。揭开以后,黄纸上面,登时显现出两只血红的手印,触目惊心……
丁原抬起手,望着自己的手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时茫然若失。[小说网·。。]
片刻,一股尖利的刺痛,忽然从他的心头涌起。神情之中,登时显现出一股极度的懊丧,和追悔。他瞪大了眼睛,张大着嘴巴,喉咙里发出阵阵的干嚎声,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他的双手,已经被他紧紧地握成拳头,和着自己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起来。
忽然,他终于“啊”地一声,哭了出来,转眼之间就泪如雨下。双拳紧握着,高高举起,又重重地擂在桌子上面,反反复复,咚咚直响。原本被玻璃扎上的伤口,刚刚起疤。被他这般狠敲猛打之后,伤口崩裂,一双手掌,再一次血流如注。一阵哽咽,转而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阵嚎啕,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股撕心裂肺的长啸,久久地盘旋在天地之间。却也已经无法让时光倒转,无法扭转既成的事实。
秦翌年今天出门时,雪琴正从衣橱里的架子上卸下来一件咖啡色的长衫,抖落了几下。转过身,抬手又拿出一顶呢质的大沿礼帽。然后,一手捉着礼帽,另一手端着长衫,急急忙赶下楼去。她身上的旗袍下摆,顺着她的急促迈步,一来一回,飞快地摆动着。
楼下的客厅里,秦翌年穿着一件带夹里的紧身薄袄,一条绸裤,一双布鞋。站在客厅一角的大镜子前,看着从楼梯里急匆匆一路小跑而下的雪琴,轻喊了一声“慢点”。
雪琴赶到他的身后,展开长衫,帮着秦翌年套在身上。摆端正后面以后,她又转到丈夫的前面,挨个替他纽上纽扣。当她纽到最上面的那个纽扣时,秦翌年很自然地微微抬起脖子,眼望着眼前专注的妻子,动了一下嘴唇。
“先这样穿着,如果感到冷的话,明天再添点……”雪琴边收拾着,边喃喃自语。
“怎么会冷,穿得不少了。”秦翌年动了动被薄袄蹦着的双肩,动作有点拘谨。
“人一过了四十,就要懂得保养。不能再和年轻时一样了。”雪琴上下看了一看,最后把礼帽递给了丈夫,道。
秦翌年一愣,扳住雪琴的肩头,把嘴凑到了她的耳边,问,“怎么,嫌我老了?”
雪琴皱了皱眉,伸手捶了他一下,盯着丈夫,含笑叱了一句。又捋了捋他身上的衣衫。
秦翌年撇着嘴,笑笑。伸手就去逗弄妻子的下巴。雪琴呀了一声,一摆头,躲开了他的轻薄。
两人你来我往的,正在亲热之时,从侧门显现出一个男子,沉默着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随后一脚踏了进来。
秦翌年回头一看,原来是唐唐。
这个唐唐,原本是雪琴父亲的一个贴身家丁。专门管理父亲的身边事宜。几年前,她父亲怕她辛苦,便把他派来,帮着雪琴料理家务。不过,后来证实,唐唐会干的事,的确很多。他中等身材,四十不到。平时沉默寡言,为人极其忠诚。话语不多,但做事却周全完美。更为奇特的是,唐唐的容貌比较特别,听说是个混血儿。
“大小姐,我去买点菜回来。今天我来做饭。”唐唐向两人示意了一下,便走出了客厅大门。
“唐唐有些日子没有回家了。你那边很忙吗?”雪琴望着唐唐的背影,问丈夫。
原来,秦翌年有时候长时间在外面奔波忙碌,雪琴担心他,所以有时候也让唐唐去丈夫那边帮忙。
“恩,是啊。这些天,唐唐也很辛苦。”秦翌年低下头,摆弄着长衫的前襟,“有可能,他还会忙一阵子。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要处处小心。”秦翌年说罢,伸手抚摸着妻子的脸颊。雪琴一抬头,便能看到,丈夫的眼光里,溢满了关怀。
“恩,我没有事的……哦对了,杨胤有消息吗?”雪琴想起杨胤,依然一脸的担忧。
秦翌年听罢,俯下身,轻轻地抱了抱妻子。
“还没有消息,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秦翌年便走出门口。有几辆黄包车过来,秦翌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车。
他甩开车夫以后,站在自家门口,低头点了一支香烟。吸了几口,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转过身,慢慢地在街上一路溜达着。
离开他家几十米远,有一个很小的杂货店。只有一间房子的门面,店铺里面低矮凌乱。有一个五十上下的小男人,一个人辛苦经营着这个店铺,也已经有几个年头了。
秦翌年走到小店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哎哟,是秦老板啊,侬今朝哪能走出去啦,车子也不叫一部啊?”店主名叫阿强,一直在这里开店,也和秦翌年混熟了。见他站在自家店门口,便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我随便走走,阿强,你好吗?”
“好好好,你和太太经常来照顾我的生意,哪能会不好呢……”阿强呵呵笑笑,大声叫道。
“秦老板,香烟要哇?”
秦翌年的眼光,一直注意着自家门口的另一端。在那边,正蹲着几个菜农模样的人。他们的面前,摆开着一长溜的蔬菜。刚刚唐唐就是从他们手里买了一些回家的。
“好啊,拿一包。”秦翌年听见阿强招呼,便顺口应了一声。顺便仍出一张票子,“勿要找了。”
“谢谢秦老板。”阿强开心地接过票子,放进钱箱。在阿强等外人看来,秦翌年有好几处商店实业,俨然就是一个有钱有业的老板。
“阿强,你看对面那几个买菜的人。他们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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