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个布店也确确实实是秦翌年的产业。那是雪琴出嫁时,他老丈人给她的陪嫁。这几年来,大小事宜都由雇来的职员打理,他自己并不染指,是一个真真的甩手掌柜。倒是雪琴在空闲时,偶尔会过来翻一翻账目,听听雇员汇报经营状况。好在这些雇员,都是老丈人以前的手下,做事倒也尽心。在他们的眼里,秦翌年只是一个整天呼朋唤友的浪荡爷叔。好在他为人仗义疏财。对待雇员,体贴公平,恩威并重。因此大家都很尊重他,做起事来,也很是贴心。
而事实上,这个布店的利润,秦翌年大多数都捐献给了上海中央机关。他自己只拿走很少的一部分。所以,秦翌年在中央上海机关的地位,也比较特别。
到了那边以后,李尧看见秦翌年穿着一身肥大的衣服,不禁奇怪。秦翌年笑笑,找了个借口,便也应付过去。
之后,秦翌年拿出提箱,当着李尧的面扯开箱口。登时,满满一箱子的大洋闪着暗光,展现在了李尧的面前。
“老秦,这……”李尧指着箱子,盯着他问。
“我把货兑现了一部分,先救救急么……”秦翌年边说,边从一个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了上去。
李尧将信将疑,低头又望了望满满一箱的银元,道:“老秦,这么多钱,一共有多少啊?既然这样,我得给你写个条子。以后好还给你。”
秦翌年听他问起数目,呆了一下,说:“我就把所有钱分成两股了。这里面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你数数吧。”
“那好吧。老秦,你这些钱,真的是帮了组织的大忙了。我要先谢谢你。”李尧一脸的感激,腾出手,重重地捏了捏秦翌年的手。
“别这么说,我也只是借给组织而已。”秦翌年微微一笑道。
“哈哈,那当然。唉,还是你老秦啊,生意做得这么好,全靠有一个慷慨的老丈人啊……”
听李尧忽然说起自己的老丈人,秦翌年的脸色微微有了点尴尬。他顿了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哦……嗨,看我一高兴,都在说些什么呢。得了,那我先安置好这些钱,你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李尧自觉失言,提起箱子,匆匆进入内室。
秦翌年坐回自己那把褪了色的清朝红木椅子,靠了靠实,脸色沉静,一时沉默。
片刻,张大雷拎着一副大饼油条,一个粢饭团。大步跨了进来。
“队长,给你带午饭来了。”说着,他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转手拿起秦翌年的茶杯,抬手就喝。
秦翌年直起身子,伸手拿起大饼油条,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张大雷喝干杯子里的茶水,又去水壶里倒满,放回秦翌年的面前。
“队长,钱都上缴了?”
“嗯,都上缴了……大雷,我忘了给你留点了。”秦翌年望了望张大雷,一张口,“呲啦”一声,又往油滋滋脆生生的油条上狠咬了一口。嚼了个满嘴油香。
“嗨——队长说什么呢。这些钱,那都是我们那命换来的……”张大雷说道这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一看,秦翌年正严肃地望着他。赶紧缩了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千万别说漏嘴!”
“嗯,知道了。”张大雷挠了挠头。
“我的意思是说,那钱,我不会要一分的。而且,队长你也不是没有拿么。为了这个钱,你还差点……”
他还想说下去,秦翌年忽然动了动眉,示意他住口。张大雷刚刚收声,丁原就在门外喊了声报告,走了进来。
一踏进办公室,丁原第一眼就看见站在队长身边的张大雷。愣了一愣,但还是走了过来。
张大雷低头,双手插在前襟的口袋里,摇晃着大脑门,哼着小曲,退到一边。
“大刘现在在哪里?”沉默了一会,秦翌年抬起头问丁原。他的眼眶里面,晶莹闪烁。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丁原神情漠落,轻声说道。
秦翌年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回头我就派人通知他的家人。得趁早把他护送回老家去。”
“队长,大刘一定也遇见什么怪事了。否则的话,好好的怎么会疯掉啊?张大雷一直站在后面倾听丁原的汇报。当他听说大刘变疯,甚至当着丁原的面跳楼自杀时,大脸一下子就蒙上一层阴影。这会,他见汇报告一段落,便急着跳出来插嘴。
“唉,时运不济,做什么事都不顺。警卫队该烧烧高香啦”张大雷继续大咧咧地说着。一抬头,见秦翌年正严厉地盯着他,不觉也感觉言多,退了几步。
“大刘死得可真是蹊跷啊。”秦翌年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这么一来,这件事就变成越查越乱了。”
“不会队长,会理顺的。”丁原说着,厌恶地瞅了张大雷一眼。
“杨胤有消息么?”秦翌年换了个话题。
“没有,现在他暂时走出了我们的视线。不过我已经在很多地方设下眼线了。只要他出现,马上就能发现他的踪迹。”丁原语气坚定,一脸的信心。
“嗯,”秦翌年点了点头,走近丁原。他显然也注意到了丁原的这股神情,不禁对着他微微一笑。
丁原心里一动,迎着秦翌年的目光,也冲着他会心一笑。登时,有一股激情和自信,在心底油然而生。
片刻,秦翌年把他拉到身边,又道:“丁原,最近,大家都遇见了很多怪事。你在外面调查,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和队员之间要相互呼应,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一边的张大雷听到秦翌年说到怪事两个字时,忽然震了一下,不禁想起昨天晚上的惊悚一幕。
“明白了队长。”丁原感激。重重地点头。
这时,李尧拎着两个破箱子从内室走了出来,“老秦,我点过了,这是给你的收据。上面盖了机关的公章,我还加了自己的私章。你收好……哦,丁原也在啊。”
“政委……”丁原喊了一声,神情复杂。
“呵呵,你气色不错啊丁原。”李尧冲着他呵呵说笑着,又把一张收据交给了秦翌年。秦翌年接过收据,并没有细看,垂下手,就把它放在了桌角。
“那我现在先去安置一下这个。”李尧说着,告别众人,出门带了几个队员,簇拥着箱子下楼而去。
“队长,情况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也走了。”丁原抬起头,望着秦翌年说。
秦翌年没有马上说话,伸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才道:“嗯,快十二点了。你去吧,多加小心!”
“是。”丁原一个立正,转身出门。
出门口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有人一声干咳。回头一看,张大雷一脸坏笑,低着头跟了出来。
“丁大组长,有什么吩咐吗?分配任务给我吧。”
丁原冷冷站定,望了望他,道:“你张大雷现在是人红事多,我可使不动你这样的老爷了。”
张大雷并不在意,“刚才听说,大刘是在你的眼皮底下跳下窗户的……你应该救下他啊。你是不是又晚了一步啊?”张大雷幽幽地说着,眼神调侃,瞅着丁原。
丁原没有回答。片刻,才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一脸的微笑。
张大雷一愣。
“你现在一定很失望,一定的。因为,我没有生气!对吧,哈哈哈哈……”说完,扬长而去。
身后的张大雷眨了眨小眼。好久,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他不禁一阵气恼,嘴巴里漫骂着,走下楼去。
二楼的窗口里,秦翌年默立着,目送众人各自离去。站了片刻,回身从桌上拿起了那张收据。右手点了支烟,凝神伫立。
片刻,他抬手摁亮了打火机。火苗幽绿,忽闪着丝丝燃起。他抬左手,手指夹着那张收据,半卷着,慢慢地放在火苗上。
纸片瞬间被点燃,吞噬。一眨眼的功夫,便化成一抹灰烬,纷纷落地。
他左右掸了掸手,掏出怀表看了看,走回内室。
半个小时以后,秦翌年回到办公室。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托在手里一阵端详,神情柔缓。片刻,他把锦盒放进口袋,出门下楼。穿过小院以后,拉低帽檐,从厢房的一扇侧门推出一辆自行车。上车以后,并不走大路。而是一折车头,沿着曲折的小巷,蹬得飞快。
陈雪琴一大早回到家里,一番梳洗,吃了点东西。本来,每次她值班回家,总会好好地一觉睡到小傍晚,然后才起来准备晚饭。但今天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忽然,床边的电话响起。陈雪琴翻身下床,拿起听筒,顺便望了望蹲在桌上的三五牌台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但自己却还没有睡着过。
电话是居然翌年打回来的。雪琴一听见话筒里那股柔柔的男低音时,忍不住就眼眶湿润。她简要地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说。电话那头一阵劝慰,说他马上就回来看看她。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雪琴呆坐在椅子上。细细回忆着昨晚诊所里的惊险一幕,心有余悸。同时又想起了杨胤抱着那个女子,拉着黄包车冲进夜幕,离开诊所的情景来。一脸的担忧。
想来想去,她不还是相信自己的胤儿会叛变。胤儿是个相当诚实的孩子,这一点她是最了解的,不容他人怀疑。尽管丈夫和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而且说得有鼻子有脸。在雪琴的眼里,那都是一些添油加醋的流言罢了。待会翌年回来,她要好好地和他说一说胤儿在诊所收拾特务时的英雄事迹。
外面的铁院门传来一阵哗啦。雪琴知道是翌年回来了。她走近窗口朝下望去,见秦翌年拐进院门后,一推手,丢下自行车就朝里面跑。车身哐啷倒地时,他早就冲进了房门。
“雪琴——雪琴——”楼梯上,霎时传来了秦翌年的呼喊和脚步声。
“翌年。”雪琴回了一声,迎了上去。两人就在二楼的楼梯口照面。秦翌年脱下冰冷的外套,一伸手,就把雪琴搂了起来。
“翌年,我差点见不到你了……”雪琴喊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他。
“好了好了……没事了。”秦翌年紧搂着雪琴,感受着她的微微战栗。他连连轻拍着妻子丰润的肩膀,一撇嘴,微微一笑,黑色的小胡子翘向了一边。
“吓死我了翌年,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和特务正面交锋过。”雪琴把脑袋埋在秦翌年的怀里,急促地说。登时,那时那景,犹在眼前。
“那些特务真的都很凶。那时,我都感觉自己就要支持不住了。”
秦翌年把嘴巴放在她的耳边,呵呵一笑,轻声道,“呵呵,可是你表现得很勇敢啊。不愧是我秦翌年的妻子呢。”说着,他扶着妻子的肩头,把她扳了回来。凝望着她的脸。抬起手,用食指轻拭几下雪琴的眼角。一脸的柔情。
两人并肩,走到沙发里坐定。雪琴转身,急不可待地拉着秦翌年的手,说:“翌年,昨晚我见到胤儿了!他好像瘦了许多,穿得也很单薄。”
秦翌年听罢,抚着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眼含歉疚,道:“嗯,这都怪我太大意了!差点酿成大错。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也知道这个秘密诊所。刚才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从今天起,诊所歇业,全体隐蔽。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可他不是来破坏的啊。昨天要不是他挺身而出,我们诊所肯定已经遭殃,我也可能已经……”
秦翌年赶紧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妻子的嘴巴。久久地注视着她,轻声道:“别瞎说,你不会有事。永远不会!”
雪琴奋力拉开丈夫的手,继续说:“可是,昨晚真的是胤儿拯救了诊所啊!”
秦翌年望着妻子,摇了摇头。他凑过身子,把妻子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胛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道:“雪琴,现在的斗争情况很复杂。我们所能看到的,很有可能只是事物的表象。胤儿这一次出事,其实我也不敢相信。他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这样对待他……”
“如果他真的叛变了,昨晚又是怎么回事呢?”雪琴急着要让丈夫了解昨晚一幕。于是便把她所看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秦翌年听着,一时陷入了沉默。
“昨晚的事,疑点很多。你想想看,为什么他一来,特务便尾随而至?谁能确认这不是他带来的?或许,原本他就是想假借急诊,引诱你们现身,探明情况以后来个里应外合。但后来,他意外地发你也在诊所里,又想起了你平时对他的好,于是不忍伤害,这才反戈一击。而且,整个战斗没有发过一枪,我们的人又把特务尸体秘密处理掉了。这样一来,他随便编个谎言就能蒙混过关……”
雪琴听着丈夫的分析,不禁大吃一惊。原本看上去很正常的事,现在看来却真的危机重重。
“可是,那个女人真的是哮喘,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呢。”她想了想,又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真的有哮喘,也不能排除她不是特务。这只能说明他们的做功很细致很逼真。何况,他最终也没有说清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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