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音往巨鼎的方向前进,小秋很快发现,自己受到的关注居然比她还多,无数道目光毫不掩饰的停留在他身上,却不像普通人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们只是看。
“这里申杨两家的人不少?”
“没你想象得多,也就几十个人。”杨清音轻松地说,对这些关注全不在意,甚至会瞪视某些人,直到对方垂下目光,“放心,这里没人会恨你害你,道统就有这点好处,一切情绪都是要斩断的魔障,每个人都得学会忘记仇恨。”
“仇恨也是一劫?”
“当然,名字还很好听,叫‘欢喜劫’。”
“欢喜劫?”小秋觉得这是最名不符实的称呼了。
“大仇得报,你高不高兴?高兴过头就会手舞足蹈,再严重一点就是飘飘欲仙,然后就是灵气泄漏,丹衰人亡,直到那时你仍然兴奋不已,以为死得真值——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死法。”
“都教们应该在养神峰多讲讲这些东西。”小秋此前只了解凝丹之前的数劫,没想到修行之劫是一个接一个。
“干嘛,把你们都吓得不敢修行吗?再说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提前了解也没用。”
杨清音拉着小秋的胳膊,不客气地挤过人群,来到一名弟子面前,“申己,我把你的仇人带来了,要不要打一架?”
申己的神情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杨宝贞,冷漠平静,偶尔露出一点高傲,对他这样的道门子弟来说再合适不过。
他在一个多月以前凝丹成功,比小秋还早了几天。微点下头,说:“表姐不要乱说,我跟慕行秋道友不是仇人,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杨清音指着申己,对小秋道:“瞧,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他在努力控制仇恨,害怕影响到修行。”
申己眼中露出明显的怒意,看样子对表姐的仇恨更强烈一些。哼了一声,转身走开,再也不看小秋一眼。
杨清音笑着大声道:“申已,我是在帮你!”然后转向小秋,“他对仇恨控制得太过分了,恨一个人没关系,只要别过头就行,埋在心里不宣泄出来反而更容易崩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秋急忙说道,生怕杨清音继续用奇怪的方式举例子。他们已经吸引太多注意了。
远处有人在招手,小秋眼睛一亮,“我去打声招呼……”撒腿跑开。
沈昊的面容还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不错。他三天前刚刚凝丹成功,戒律科没能保护好本科弟子,心中不免有愧,从首座以下都向沈昊提供不少帮助。所以他能在凝丹失败之后不久就再次尝试。
“我还没谢谢你呢。”沈昊微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往常总有些睥睨之气,如今却显得十分平和。
“别太客气。我受不了。”小秋耸耸肩,觉得自己越来越受杨清音的影响,更喜欢那个从前总跟他较劲儿的沈昊。
“哈哈。”沈昊开心地大笑,拿出一枚铜钱,“愿赌服输,它归你了。”
两人曾经打赌看谁能够先凝丹,赌注就是李越池留下的铜钱。
小秋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铜钱,“这次我赢了,咱们再赌。”
“好啊,赌什么?”沈昊一下子来了兴致,“说实话,我这次输得可不服气。”
“吸气境界共分七重,三重之后可以锻造自己的主法器,咱们就比谁先到第三重。”
“好!我赢了,你把铜钱还我;我输了……。”沈昊才想起来自己的铜钱已经到了小秋手里,“那个,我输了,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从老祖峰直接跳下去,我也绝无二话。”
铜钱只是象征之物,沈昊希望通过这个赌注光明正大地报答小秋的救命之恩,虽然入魔不会丧命,沈昊却宁愿死也不想变成痴呆。
“就是这样。”小秋收起铜钱。
巨鼎之下一名道士召唤弟子们就位,消魔大会即将开始,小秋告辞,他和杨清音现在都属于致用所弟子,单独有一块位置。
“小秋哥。”沈昊远远地晃了晃拳头,“一起努力!”
小秋也晃了晃拳头,回到杨清音身边。
“那小子一脸虚伪相。”杨清音对沈昊的印象一直不好,“当初你多余救他。”
“我和他是朋友。”小秋轻松地说,沈昊有时候会反复无常,但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你对朋友的要求真低。”
“我对朋友没有任何要求。”
杨清音不屑地撅起下嘴唇,满脸鄙视神情,小声道:“原来你也是个虚伪的家伙。”
庞山十科,致用所不属于任何一科,杨清音自从到了致用所,参加消魔大会都是孤家寡人,这回总算多了一名同伴。
十一支队伍围绕巨鼎站立,人数参次不齐,致用所就两个人,禁秘科人也不多,只有三位,其中没有芳芳,她还没有凝气成丹,不是必须参加消魔大会。
七名戒律科执法师站在巨鼎边缘,鼎身之下正中央站着首座杨熙,没有大执法师,就由他亲自主持大会。
诵经声响起,弟子们再无人开口说话,就连杨清音也微微垂头,表现出该有的敬畏。
在这种肃穆的情况下,那名从外面跑进来的道士分外惹人注目。
林飒远远地向首座杨熙行礼,说:“宗师有令,弟子慕行秋今日不必参加消魔大会,跟我去一趟禁秘科。”
第一百一十八章登塔
小秋站在禁秘塔一层,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颤动,四面八方传来轻微的嗡嗡声,仿佛一只正在熟睡的巨兽。
林飒微笑道:“很奇怪,是?”
小秋点点头,“这座塔好像……是活着的。”
“每个人进入禁秘塔都有一些特殊的感觉。这座塔从古至今承受过无数次法术攻击,相应地也得到无数次法术加持——就算它最初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石塔,如今也该有点人气儿了。”林飒抬头望着幽深的楼梯井,“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老家伙在偷偷发笑,好像在说,‘不肖弟子,折腾这么多年也没弄出几样新鲜法术。’我真想知道它的脸在哪,过去狠狠踢上一脚。”
无论面色还是气质,林飒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还跟从前一样,喜欢开一些古怪的玩笑。
小秋笑了几声,四处张望,禁秘塔一层是一座圆形大厅,空荡荡的极少装饰,正对入口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直径约三尺的铜镜,上面布满斑纹,似乎多年没有打磨过,已经映照不出外界的景象。
楼梯入口位于右手,旋转上升,林飒带头走上台阶,“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禁秘科弟子每天在这座塔里至少施法上百次,却不能直接飞上去,连飞跃一层也不行。”
“是怕破坏这里已经存在的法术。”小秋猜到,砖石墙壁里明明持续传出嗡嗡声,他却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只能压低声音说话。
“也可能是前代某位首座随便定下的规矩,他坐在最高一层往下望,感觉不错,心想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久居顶层,你们一个跟头就翻上来,成何体统?所以立下规矩。不准在塔内飞升。”
即使在禁秘塔之内,林飒也不掩饰自己随意调侃的一面,小秋完全紧张不起来,笑着问:“不只是禁秘塔,整个台院内都不可以飞行?”
“有翅膀的可以飞,没翅膀的不能飞,宗师和首座可以飞,其他人不能飞。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一多半地域都不能随便飞行。”
“为什么?”小秋真感到意外了,他一直幻想着以后能一日千里四处飞行呢。
“有一些地方是因为禁忌。比如十二诸侯国的都城和圣符皇朝的几座大城,帝王与龙宾会的符箓师们不喜欢有人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觉得有辱尊严,而且很不安全,所以禁止任何人施法飞行。还有一些地方是因为毒气太盛,北方的群妖之地曾经发生过多次大战,遗留大量的法术与妖魔之力,历经数万年都无法净化,在那里。除非人多势众互相保护,飞行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小秋恍然,他走过的世界小得可怜,不知道规矩如此之多。
两人来到二层。这里的墙壁上镶满了房门,一个挨着一个,大小、颜色却不一样,像是一块块随意缝上去的补丁。
“这些门……”小秋很是纳闷。
“一共五十六间。除了首座,弟子们每人一间。放心,里面就是普通的房间。不会掉到塔外面去。”
小秋笑了笑,一边张望,一边跟着林飒往上行走。
塔内没有灯烛火把,却充满柔和的光芒,一点也不显得阴暗。
林飒回头看了小秋一眼,“秦凌霜这时应该正在修行,到七层才能看见她。”
小秋脸色微红,低声嘀咕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在禁秘塔第五层,林飒稍做停留,指着墙壁上唯一的门户,“这里是琅環福地,庞山道统的藏书之处,如果你要去念心科,书籍就是你的引路人,这里就是你的修行之处。”
林飒对念心科颇有微词,甚至认为它不配位列道统十八科之一,小秋对此记得清清楚楚,“我有一点迷惑……老祖峰为什么允许我进入念心科?”
杨宝贞只是传达宗师和首座们的决定,没有解释过其中的原因。
林飒看了小秋一眼,背负双手,继续往楼上走,“这是左流英的主意,他是禁秘科首座,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感兴趣,他很想知道念心传承中断多年之后再次向弟子发出试探是何用意,更想知道一名男弟子修行念心科会取得怎样的效果。”
林飒的语气颇为不满,显然并不赞成首座的这一决定。
“念心科从来没有过男弟子吗?”小秋在祖师塔上只见过二十九名女传人,但她们都是注神以上的道士,更低境界的弟子没有资格在上面留名。
“谁知道,或许有,琅環福地藏有不少念心科的书籍,到时候你自己慢慢查找真相。”
“林都教,你为什么不喜欢念心科?”小秋希望林飒明白地告诉自己真相,他也好快点做出决定。
“这个……你也慢慢从书中找答案。”林飒仍然不肯直接回答。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第七层,小秋没见着芳芳,只看到一名青年道士守在一扇门外,面含微笑,向两人行以道统之礼。
林飒恭敬的回礼,带着小秋继续前行,又上一层才说:“他叫兰奇章,秦凌霜的护持者,别看他年轻,也是一位修行天才,七十一岁的时候达到吞烟境界,唉,我九十一岁了还只是餐霞。”
小秋一直谨慎地没有提及林飒的痛处,这时问道:“林都教,你受的伤严重吗?”
“还好,休息个三五十年就没事了,而且还能免去都教之职,我能好好休息一阵啦。”
虽然道士的寿命都很长,但是用在修行上却总嫌短暂,申庚思过五年就被认为是浪费时间的重大惩罚,何况三五十年?小秋替林飒感到难过,“要不是为了救我……”
林飒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该心怀愧疚,事实上,整个庞山道统都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让申准露出真面目,日后他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两人继续往上走,每到一层林飒都会简单地介绍几句,小秋由此得知,禁秘科弟子除了修行,就是进行大量的法术试验,层数越往上,探索的法术越深奥越古怪,第十八层没有人,是专门用来尝试碎丹之术的。
“很久没人研究这玩意儿了,太危险。”林飒向下望去,叹了口气,“能凝丹的人都不一般,禁秘科更是天才聚集之地,有时候我真后悔来这里,再努力也觉得自己平凡普通。”
小秋心中一动,林飒今天的表现像极了杨清音所说的“崩劫”:感到疲惫,对修行失去了兴趣与信心。
“最后一层你自己上去,左流英在等你。”身材硕大的林飒低头看着少年,红通通的脸上突然显出几分悲悯,“庞山道统不会强迫弟子进某一科,你永远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小秋郑重地点点头,迈步向顶层走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很可能会令林飒失望。
念心科和那只幼魔似乎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秋渴望着能揭开隐藏其中的秘密。
禁秘塔顶层没有门户,是一座比底层稍小一些的圆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其中一些小秋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最引人注目的摆设是靠墙放置的巨大人类头骨,比小秋还要高,牙齿能当小型盾牌。
小秋完全被这只头骨吸引住了,好一会才转过身,发现左流英正看着自己。
禁秘科首座端坐在蒲团上,年轻的面孔甚至显出一分稚气来,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名寿命超过千年的注神道士,在他左手是香炉,右手是案几,上面摆着一摞书和一只铜葫芦。
两名女侍都不在,小秋略显慌乱地行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
由不得小秋心中不慌,他对那一晚的拔魔之术印象极其深刻,左流英在百里之外发出的一束光,星落道士申准只能稍做抵抗,就任其直击泥丸宫。
左流英还什么都没有做,小秋就有一种罪行败露的恐惧与失落感,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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