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行秋眼里,断流城的冰却并非了不起的法术,很可能是左流英向地猴子学习蒙昧状态时留下的法术遗迹,根本用不着昆沌亲自出手,祖师塔等道统至宝里面才有昆沌本人的法术。
慕行秋仍无争论之意,与慈皇互视片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得不请慕将军离祖师塔远一点,你没有练习过唤神之阵,在阵中会起干扰。”
“嗯,真神只要纯粹的招唤。”慕行秋回头望了一眼介河,“我到对岸去吧,那里够远吗?”
“够了。”
“能有哪位将军送我一程?随便向我讲讲唤神之阵的细节,以免我判断错误。”
慈皇答应得很勉强,“好吧,让我看看……”
“就这位吧,符临将军,我们见过面,他是我记得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希望他也记得我。”
慈皇的目光扫了半圈,才在一张惶惑的脸上确认符临是谁,“你是皇京之难中的幸存者,一年多以前不远万里深入群妖之地投奔我,嗯,是一名忠心的符氏子孙。你是献祭者吗?”
符临曾与慕行秋并肩战斗,还向他传授过不少龙宾会的符箓之术,后来告辞,斗志昂然地独自去寻找慈皇的下落,现在的他已没有半分斗志,手握一杆旗帜,与其他将士一样紧张到极点。
“是,陛下,我是献祭者,位置在北阵。”
“慕将军,换一位护送者吧,让我为你挑选……”
“不必。”慕行秋大步走向符临,“真神不会计较少一位献祭者的,他的目光肯定越过众生,一直盯着伪神昆沌。”
慈皇眉头微皱,隐约觉得这是一句嘲讽,正要严词驳斥不敬的说法,慕行秋挥手祭出一张纸符,青烟过后,他与符临同时消失,只剩下一匹没有主人的马,鞍鞯俱在,片刻之后,两人现出在介河对岸。
慈皇生出一刹那的狂怒,可今天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不能为一件小事横生枝节,他决定忍受下来,立刻指定另一名将军代替符临去献祭。
事情算是解决了,慈皇又一次望向祖师塔,凝视片刻,跳下麒麟,向塔内走去。
对岸的一处高地上,慕行秋对惊慌失措的符临说:“你还有符箓椅子吗?唤神之阵需要很长时间吧?”
东岸的士兵仍在络绎不绝地过桥,光是全部到达指定位置就得需要一两个时辰。
符临惊慌失措,想要跑回西岸,迈出两步又停下了,转身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害死我了。”
“你本来就是要死的,唤神之阵不是吐两口血那么简单吧?”
符临垂下头,叹了口气,“同样是死,结果却不同。”
“你想进入古神的死后世界?”
“人人都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唤出真神打败这个世界的昆沌呢?”
符临张口结舌,“真神……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证明他比伪神昆沌更强大。”
“多数人献祭,前往死后世界,少数人比较倒霉,留在这个世界里,等着见证真神的伟大,是这样吗?”
符临犹豫地点点头,差不多一样的话,由慕行秋嘴里说出来似乎变了味道,全然没有慈皇的悲壮慷慨,倒像是一个可笑的骗局。
“其他人怎么办?那些幸存的平民百姓,我在江南见过不少,他们躲在破败的城镇里,还有一些藏于深山,想方设法活下去,也信仰古神,对死后的世界却一无所知,他还有机会吗?”
符临越发茫然,双脚不安地移动着,“慈皇说……慈皇说……你应该去问他。”
“不,我在问你。”慕行秋变得严厉了,“因为我认识的符临将军意志坚定,绝非人云亦云之徒,若非完全相信慈皇的话,你不会心甘情愿充当献祭者。”
符临的脸有些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慈皇的话还会有错吗?他不会害我们,我们是圣符皇朝最后一支军队,慈皇见过真神,若非胸有成竹,他不会……不会……”
“不会让九万人送死,所以死后必然还有一个世界等着你们。”慕行秋替他说下去。
符临重重地点下头,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同样的话在慕行秋嘴里总是有点变味。
“我曾经去过另一个世界。”慕行秋说。
“啊?!”
“我自己不记得了,但我肯定是从拔魔洞里逃出来的,那是道统的监狱,也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在那之前我还去过止步邦,据说那里也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符临不了解拔魔洞,对止步邦则略有所知,龙宾会曾经负责向那里定时供应补给,他读过一些相关记载,“你说的这两个地方与真实世界并没有完全隔断。”
“没错。”
符临的脸色变得惨白,“你是说古神的世界也未必……”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死后世界的话,真神能过来,伪神就能过去。”
“那就更要将真神召唤出来了,必须彻底打败昆沌,才能保住死后世界的安全。”符临终于找到举行唤神之阵的理由。
慕行秋笑了一下,“你还是给我召一张符箓椅子出来吧。”
符临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摞纸符,挑出一张,祭符化出一把三足小圆凳,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这个。”
“很好。”慕行秋坐下,望着对岸的祖师塔,慈皇已经走进去,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塔顶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可以回去了吧?”符临还想着献祭。
“不用那么麻烦,你送我过河,我送你去死后世界。”
符临愣住了,不等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眼前一黑,脑海中的意识迅速消失。
符临倒在雪地上,慕行秋连看也不看一眼,仍然望着祖师塔,右手托着洗剑池,喃喃道:“什么世界能将昆沌拦在外面?”
第一千八十二章皇帝的神像
夜色渐深,空中没有浓云蔽天,星月之光却异常暗淡,掠过身边的风也不猛烈,带来的寒意却几乎能将骨髓冻成冰块。
慕烈从来没这么冷过,与一群地猴子紧紧挤在一起,像是穿了一件臃肿的毛皮大衣,可他仍然觉得冷,那些地猴子也抖个不停,嘴里吱吱地哀叫。
“殷、殷法师……你、你不是会、会法术吗?”慕烈轻易不肯求人,这时也不得不开口了。
“干嘛?”殷不沉冷冷地问,他们站在东边的城墙上,向外望着圣符军的法阵与河边的祖师塔,塔顶发出的光芒并不盛大,却是这个夜晚最明亮的光源。
“变、变堆火出来吧,太、太冷了。”地猴子们摞在一起,将慕烈整个裹在里面,他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说话声因此显得有些沉闷,一不小心还会吞进猴毛。
殷不沉也冷,一个多时辰前慕行秋轻易让出祖师塔,他就吃了一惊,当九万将士都已到位,唤神之阵逐渐显出威力时,他又吃了一惊,这股冷意超出他的预料,两颗水晶眼提供的妖力都难以抵御,靠着初成的魔体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他想象不到当九万将士奉献血祭之后,整个阵法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那可不行,如今圣符军阵形已成,全城都在法术笼罩之下,我一施法,没准会受到反攻,到时候咱们死得更快。”
“咱们……不应该留在城里。”慕烈后悔了,地猴子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叫声更急促了一些。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外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看、看什么?”慕烈一直没弄明白城内城外的士兵们在做什么,他们每人守着一根木桩,双手捧着古神像,仰头面对挂在桩上的妖器、法器念念有词,除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和越来越冷的风,他没发现别的异常。
殷不沉很愿意在一名凡人面前摆出世外高士的派头,长长地嗯了一声,“圣符军肯定是从妖族那里学来这一套阵法的,可是威力更强一些,皇帝没那么大本事,必然有人帮他改进了法阵,是谁呢?最可能的是某位道士。这位道士深藏不露,而道尊隔岸观阵,就是在等他露面,然后一举击杀,救下这九万献祭者。”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杀过人,就不会……再救人了。”慕烈觉得说话能稍稍缓解一些寒意。
“嘿,那也叫杀人?再说你怎么总是’他他‘的,那是你的祖宗,知道不?”
“他的确跟慕家的一位高祖重名,但我们不是一家人。”慕烈肯定地说。
“笨蛋,懒得跟你解释。你就等着看热闹吧,道尊必然大获全胜,还有秦道士暗中支持他呢,不管圣符军里藏着的道士是谁,今晚都会一败涂地。”
“嗯。”慕烈声音发颤,寒意太重,只是闲聊已经没用了。
殷不沉摇摇头,“凡人真是脆弱,跟不成材的木头一样,留之无用,当木柴烧火都嫌不够旺。我有点明白昆沌为什么要将你们都消灭了。”
“我不怕冷!”慕烈大声叫道,将抱在头上的两只地猴子甩掉,阴寒像刀剑一样迎面刮来,慕烈被冻得连脑子都要裂来,闭上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地猴子重又跳上来,将他紧紧裹住,连眼睛也不露了,可是已经进入体的寒意没有离开,盘踞在脑袋里,慢慢向下漫延,慕烈觉得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大块冰,上下不得。
殷不沉召出一件丝织长袍,披在地猴子们身上,“皇帝的士兵多,杀死九万还剩几千,我就这一群跟班,冻死一只也不值。”
长袍自动变长变大,将四十几只地猴子和慕烈都包在里面,它看上去轻飘飘的,很薄,却能挡住外面无所不在的阴寒,慢慢地,地猴子们的吱吱叫声停止了,慕烈虽然憋闷得慌,却不再冷入骨髓了。
“外面什么样了?”慕烈两眼一摸黑,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
殷不沉正忙着召出多件妖器抵挡阴寒,他也有点忍受不住,“啊……还在念经,我猜他们快要开始了,你老实待在里面,不用出来,高等道士斗法,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到,就听我说吧。”
“好吧,谢谢你啊,殷法师。”
“别谢我,谢这些地猴子,我的长袍是给它们的。”
“谢谢地猴子,可是……”
“可是什么?”
“它们的味不太好闻。”
“呸,人心不足,刚暖和一点,就嫌人家味大了?”
“不是不是,我没嫌弃,可是……有一只地猴子好像用屁股对着我。”
“哈哈,那你也得忍着。”殷不沉召出十几件妖器,从上到上围着他旋转不已,“皇帝在祖师塔里施法了。”
慈皇出现在顶层塔的窗口,手里举着一根五六尺长的白杖,杖端是一尊三首神像,就是它一直在绽放光明,这时更亮了。
“神佑众生!”慈皇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断流城,五处法阵里的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神佑符皇!”守在木桩下的献祭者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声音像闷雷一样,轻风变成了大风,阴寒却变得支离破碎,时有时无。
“伏惟古神!”
“去伪存真!”
……
慈皇一句,献祭者一句,互相应答,声音越来越响,风势随之增强,被割裂的阴寒开始向一块聚集,似乎要组成什么东西。
慕烈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着急地问:“他们在说什么?道士出来了吗?慕行秋动手了吗?”
殷不沉心惊胆战,萌生退意,语气却更加强硬,“时候还没到哪。皇帝手中的白色法杖有点怪,让我仔细看看,天哪,那是……”
“那是什么?”慕烈更好奇了,恨不得推开身上的地猴子,可周围的阴寒虽然退却,风中的正常冷意仍然刺骨,地猴子们不肯分开,他也不敢冒险。
慈皇法杖顶端的三首神像与众不同,并非一具身体,而是三首、三身,紧紧靠在一起,中间空隙由法杖填补,那神像长不盈尺,个个栩栩如生,全是道装打扮,两男一女,两男一个是骷髅头,一个是没有五官的雷字符脸,女像眉目清晰,脸上的神情的不像是慈悲,更像是在忍受痛苦。
神像放出光芒,殷不沉依靠水晶眼看得很清楚,“天哪,没有隐藏的道士,皇帝杀死了三名道士,将他们变成神像啦!”
殷不沉重重地在墙垛上砸了一拳,“真是不公平,妖族努力了那么多年,想将道士炼成妖器,成功的没有几个,人类皇帝凭什么做到?”
慕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甩掉头上的两只地猴子,外面虽冷,却不至于无法忍受,可他只能看到祖师塔顶层的光明,看不清神像的模样,“白杖那么小,怎么会是道士变成的?”
“你懂什么?”殷不沉上身趴在墙垛上,看得更认真了,“那绝对是一件妖器,三名道士大概是在存想的时候被他杀死,肉身入杖,生魂受困,这是拘生魂之法,连妖族都很少使用。皇帝真是疯了,道尊为什么还不出手?”
慕烈受肉眼限制,怎么也看不出白杖的邪恶,只有周围越来越响亮的叫喊声,让他感到圣符军的法阵充满了诡异。
喊声停止,慈皇慢慢摇晃手中的白杖,片片光芒从中飞出,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分裂,很快就布满了东南西北中五座法阵,悬在众人头顶,一团光甚至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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