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无意争辩,左手仍在不停地变换法诀,体内的法力忽快忽慢、忽聚忽散,这是道统秘籍中最简单的一道法术,可他看不懂文字,无法存思法术细节,自然也就不知道法术的用途,甚至不知道它能否施放出来。
他只知道一件事,这道法术非常耗费法力,他需要的就是这一点。
赵处野终于确认附近再没有其他活人,神情稍稍缓和,铃声不那么急促,身边隐藏的数件法器也都露出形态,然后回到乾坤袋里,虽然两次斗法都没有击败慕行秋,他仍然相信优势在自己这一边,唯一需要提防的只有意外。
“这是你、左流英和魔魂制定的计划吧?”赵处野越琢磨越觉得有阴谋,“你失忆了,真是妙计,这样一来就不会泄密,左流英呢?他更聪明,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泄密,所以整个计划的唯一知情者就只有魔魂。”
“你欠我一道法术。”慕行秋说。
赵处野的目光变得更加阴冷。
“还记得你的承诺吧,你对我施法,无论魔魂是否在我身上,你都会教我应对五行之劫的法术。”
“可你反抗了。”赵处野显出怒意,他又想起了那突然的一击,当时召出魔魂的喜悦瞬间变成大难临头的恐惧,以至于他被吓得逃之夭夭,过后羞愧万分,正是由于情绪过分剧烈的变动,他才会失去道士之心。
“那不是我,是左流英留下的法术,我毫不知情,既没有允许他这么做,也没想用他的法术对付你。”
“你们是一丘之貉——左流英为什么不教你法术?你的事情他最了解,怎么没多告诉你一些记忆?”赵处野打量慕行秋,开始怀疑对方身上还有左流英隐藏的法术,然后他发现了。
其实赵处野早就该发现的,只是之前的注意力不在慕行秋身上而已,“你还说自己不记得高深法术?为了除掉我,左流英真是不遗余力啊。”
慕行秋左手在身后捏法诀的动作被发现了,他没有停下,顺着赵处野说道:“我的确忘记了大部分法术,可是总得留一两招防身吧。”
失去道士之心的人很难掩饰心中的情绪,甚至不如某些凡人,赵处野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你用烹灵诀防身?”
“道法无边,赵宗师。”慕行秋随口胡诌,其实连烹灵诀是哪三个字都不是特别肯定,“左流英技高一筹,早已料到你我会有一战,因此留下这一招专门对付你。”
赵处野脸色一沉,慕行秋说中了他最大的心事,左流英境界比高他一层,聪明才智更是在道统之中数一数二,同样的招式放在别人手里不足为惧,被左流英选中却不能不做提防。
“用烹灵诀对付我?嘿,左流英还真是奇思妙想。”赵处野半信半疑,迟迟没有发招。
慕行秋刚才从香炉里看到的场景有数十段,他完全可以换一种,可是就属这个烹灵诀最为简单,连用多遍都不会出错,而且已经唬住对方,所以他坚持不变,右手虚握,护在腹前,真正想用的其实还是旧招:继续吸取敌方法术中的力量。
“左流英没送你无影明镜吗?”赵处野问道,左手也开始缓缓地变换法诀,流火金铃仍然留在手中,因为是火形态,丝毫不会影响手指的动作。
“用不着。”慕行秋简短回道,很明智地不多做解释,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冷静、越怪异,威慑力也就越强。
赵处野捏诀的动作逐渐加快,右手的百褶铁尺浮光眩目,像是一条蛇在水里游动。
“你骗我!”赵处野终于做出判断,却不是那么自信,没有施展自己最擅长的星河飞度,因为这一招肯定在左流英的预料之内,他双手明明都握着法器,左手甚至还在捏诀,却祭出了符箓。
符箓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没有纸、木、铜、玉这一类介质,就是一枚发光的符箓图案,迎风而长,顷刻间变成一尺高、五寸宽,笔划繁杂,黑中透红,隐隐似有血迹。
只是这样赵处野还觉得不够安全,吐符的同时施法瞬移,符箓刚冲到慕行秋身前,他已经出现在数十丈的空中,比符箓更快。
慕行秋右手迎向符箓,符箓像渔网一样裹住他的手掌,红黑色的墨汁顺着手臂向上延伸,其中蕴含的法力不止普通符箓的千倍,慕行秋没办法一下子全部吸进来,墨汁一直浸到肩膀处才停下来,然后慢慢消退。
赵处野在空中观察了一会,突然明白了真相,大笑两声,落回地面,神情变得更加阴郁,“原来左流英只教你手法,没给你法器,也没传你心法,可笑,你连烹灵诀的用途都不知道吧?它既不是进攻,也不是防守,而是用来调和周围的天地灵气,方便服月芒道士修行的,我真是太谨慎,差点又上当……”
慕行秋可没心情听这些,此次吸入的法力没有像从前那样在经脉内乱蹿,而是一点不剩地进入绛宫。
一个完整的施法过程是泥丸宫存思法术细节,下丹田提供法力,共同汇聚在绛宫,传递到法器上,经过强化之后施放出去,其中唯一可以省略的步骤是法器,慕行秋缺的却是心法,泥丸宫中无字可思,法力聚在绛宫里难以释放,他自己的法力可以重返经脉,外来的法力却没有那么听话,一进入绛宫就停驻不动了。
慕行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飞,用尽全力地飞,一刻不停地飞,用这种方式消耗多余的法力。
赵处野终于摸清了慕行秋的底细,比飞行,只学会一种气飞之术的慕行秋可不是赵处野的对手。星山宗师一会在前一会在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吐出一道符箓,慕行秋全都接住,手臂上的墨色浸透了袍袖,飞出不过数里,整条右袖化成灰消失,胳膊上的墨色更加清晰,在臂肘和肩膀之间上上下下,总的趋势却是越来越靠上。
“想不到符箓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吧?”赵处野以戏耍的口吻发问,与慕行秋的距离远不过百步,近不到十步,“这才只是最初级的道统符箓,慕行秋,别以为左流英是服日芒境界就能比我强,他走错了路,得不到道统的启示,只有我才是道统的未来,交出魔魂!”
赵处野仍未死心,被左流英的法术点了一指之后,他反而更加相信魔魂就在慕行秋体内。
慕行秋不回答,只是飞,与此同时不停地吸收符箓之力,聚集在绛宫之内。
他飞得太快,所过之处频频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鼓皮绷得太紧而突然破裂,速度更快一些的赵处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连飞行之术都这么不像样,左流英给你一招防身法术,然后就让你这么自生自灭吗?休想再骗我,亮出你的绝招吧。”
赵处野已有十足把握击败甚至杀死慕行秋,没有全力而为主要是为了逼出魔魂,而且想尝试一下新学到的符箓。
飞出数十里之后,赵处野发现慕行秋并非无目的地乱飞,而是直奔凡人聚集的山谷,“你想找一群凡人当帮手?”
赵处野觉得可笑至极,很快改变了想法,抬头向天上望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层淡淡的乌云。
“原来是五行水攻提前了。”赵处野哼了一声,终于明白慕行秋飞往山谷不是为了寻找帮手,而是为了救人。
就在他稍一分神的工夫,慕行秋已经飞出两三里,赵处野加速追上,这回没有吐出符箓,而是伸出左手,一把握住慕行秋黑红色的右掌,从他身后像翅膀似地转出两行法器,各有七件,绕着两人快速转动,线路相同而方向相反,却从来不会相撞。
慕行秋被困住了,墨汁慢慢向胸膛漫延。
“我说过,凡人不值得拯救。”赵处野冷冷地说,他恼怒的不是慕行秋非要与凡人掺和在一起,而是对方居然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
雨滴坠落,掉在慕行秋身上发出咝咝的响声。
“与凡人无关,准备好接招了吗?”慕行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终于碰到赵处野的手掌,而且对方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我身为地。”慕行秋说。
第一千零四章再落凡尘
赵处野被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击中,这股力量来自他所祭出的符箓,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体内,却已不认原主,狂暴地闯进经脉里大肆破坏。
弱者之道原本不能用于进攻,对慕行秋来说这却不是问题,吸法并释放的过程他已经做过好几次,熟门熟路,而且他和赵处野都飞在空中,上下无着,这股力量只有一个宣泄渠道。
赵处野的第一反应是松手,发现自己被牢牢粘住之后,他也没有惊慌,接连施展几道法术,先是护住上中下三田,随后引导那股不听话的法力,反过来再次进攻慕行秋。
这场斗法就像是相距不到十步的两名力士互掷数百斤的大铁球,抛的时候固然需要用尽全力,接球更是危险无比,光凭蛮力是不行的,必须选准角度与时机,以丰富的技巧化解铁球的冲力,然后再反掷过去。
慕行秋与赵处野的距离更短,两拳相接,留给对方的反应时间也更少,接招、化解、引导、还击,一切都要在瞬间完成,赵处野的优势是精擅道统高深法术,更从容一些,慕行秋的优势是几乎不用存思,大部分反应都是自动完成。
两人都不开口,专心斗法,赵处野不能手下留情了,魔魂重要,保住自己的命更重要。只需眨眼工夫就足够两人互发一招,慕行秋胳膊的墨痕迅速消退,拳头却变得赤红如血,每接一招就发出一声巨响,配合着细雨,像是半空中的雷声。
五行之劫中的水攻提前了一两个时辰发作,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大部分雨点都还正常,另一些雨点却是落地即炸,仅仅是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滴,就能在地上留下深达七八尺的大坑,如果被这种雨点砸到的是草木或是人畜,立刻就会粉身碎骨。
这又是一场走运与倒霉的游戏,雨点在空中时完全没有区别,部分修行者或许能够提前分出好坏,凡人只能祈祷自己走运了。
慕行秋和赵处野每交一招都会消耗掉一点符箓之力,以声响的形势散发出去,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无形护罩,遇到法术雨点,就会在空中引发一次爆炸。
这是一幅奇特的景象,两个人飘在空中,外围环绕十四件法器,更外围是滴水不漏的护罩,连续不断的巨响声中,时不时发生一次爆炸。
这样的斗法持续不了太久,符箓的力量很快消耗殆尽,大铁球变成了小铁丸,两人却不会就此罢手,开始动用自己的法力继续战斗。
慕行秋从这时起开始处于下风,这是短兵相接,他来不及吸收并转化对方的法力,他又基本不会法术,只能催动三枚内丹,将自己的法力毫无修饰地送上战场,赵处野的法术却是层出不穷,一分法力能当成两分、三分使用。
一方是赤膊上阵,一方是全副武装,而且训练有术,赵处野稍稍松了口气,他终于度过最危险的阶段,又换成他紧紧握住慕行秋的拳头,不想撒手了。
这是一场典型的消耗战,两人的法力在手掌处相接,僵持片刻然后化为一声巨响,造成的无形护罩稍小一些,仍足以挡住法术雨点。
赵处野横眉立目,什么魔魂,什么左流英的计划,他全都不在意了,没有道士之心的牵制,杀心炽盛得能将他整个吞下。
七百多年的绝情弃欲,一旦释放出来,力量比七百多年的修行还要强大。
失去记忆的慕行秋曾经无限接近道士之心,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太多热情,寻找记忆也好,救助凡人也罢,都有点三心二意,即使不成功他也不会特别遗憾,只有在这一刻,面对着生死危机,面对着敌人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杀心,他的一股情绪也高涨起来。
这股情绪像是愤怒却没有冲昏头脑,像是激昂却没有带来太多斗志,只能勉强称之为不服输,就像那些倔强的孩子,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等到长大之后,就再也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在打架这件事上,慕行秋从来就没有完全长大。
他根本不留法力,三枚内丹疯狂地旋转,将法力提供到极限,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敌人,忘了满天雨水,忘了山谷中的凡人,甚至了忘了他一直想找回来的记忆。
赵处野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不怕对方拼命,他承受得起。
砰的一声,两人一块向高空飞起。
慕行秋的左手还在习惯性变换法诀,脑子里迅速转动,终于找到一种心法,与烹灵诀无关,是守缺教他的气飞之术。
两种完全不相关的存思与法力在绛宫相遇,变成一种奇怪的法术施放出去。
首先,两人的手掌分开了,因为慕行秋的法术太怪异,不仅攻击敌人,还攻击自己,打破了平衡。
接下来,两人一块向高空飞去,还有周围的法器以及十几丈以内的雨点,全都跟着他们一块上升,飞行之术练到一定程度可以携带数量不等的同伴,慕行秋的法术却将周围的一切有点重量的东西都带了上去。
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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