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心愿,他居然不想修行了,这事可由不得他,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沈休明老了,再旺盛的精神也掩饰不住,张香儿很想倾诉心中的怀念,可她是道士,没学过这方面的技巧,总觉得应该先将最重要的事情直接说出来,“我是奉命来捉拿沈存异回道统的。”
沈休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一会他说:“也对,臭小子私自逃出道统,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得抓,得严惩,给他一个教训……庞山会让他面壁吗?大概要几年?”
“现在的道统只有一个惩罚——拔魔洞。”张香儿说。
沈休明的笑容没有了,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怎么会这样?从前的庞山……”
“现在连庞山也没有了,九大道统是一家,大爹,我真有事情……”
沈休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满面笑容变成了惊慌失措,“跟我说实话,道统真要攻打野林镇吗?许多人都这么说,可他们现在都不是真正的道士,我只相信你,你是庞山道士。”
张香儿慢慢点下头,嗯了一声。
沈休明最后一点精气神也没了,整个人又苍老了十几岁,长叹一声,半晌无语。
“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你们?难道进攻现在就要开始了?他们想给野林镇设置防护,我没同意,我以为那都是谣言……是因为异史君吗?”
张香儿摇摇头。
“那就是因为止步邦……不不,他们都是野林镇的人,是沈慕两家的亲戚,一个也不能丢……道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左流英……那可是左流英啊。”
“问题就在左流英身上,合并九大道统的是他,将道士随意关进拔魔洞的是他,向整个天下宣战的也是他。”
“没有通融的余地吗?”沈休明还没有完全死心。
“野林镇来了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
“三魂怪,在异史君那里,野林镇愿意把那个怪物交出去,我们本来就不欢迎他。”沈休明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他这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唯一没想过的事情就是与道统为敌。
“不能交。”门口一个声音说,沈存异走了进来,穿着短衣长裤,发髻上倒是还插着长簪,可是怎么看都不像道士,更像是刚从地里回来的农夫,“从左流英无缘无故将道士关进拔魔洞那一刻起,道统就已经变了,攻打野林镇是早晚的事,三魂怪虽然来历不明,但是稍加培养之后,会是对抗道统的最有力武器。”
“胡说八道!”沈休明怒声喝道,“你是不是又跟那些豢兽师混在一起,学什么炼兽之法了?真是狂妄得没边了,还想跟道统对抗,三魂怪……就算是万魂怪也斗不过一名注神道士。”
“现在注神道士一大堆,服月芒才算厉害人物,爹,你的看法早过时了。”沈存异脱去了道装,看上去却比从前更自信更镇定,将父亲气得说不出话,他站在张香儿面前,深深地盯着她,“真没想到道统派来的是你……我们绝不惹事,可道统真想开战,我们奉陪到底。”
“混蛋!”沈休明面红耳赤,对道士他向来礼敬有加,唯独对儿子是个例外,东瞧西望想找件趁手的棍棒训子。
张香儿站起身,说了一句令沈氏父子大吃一惊的话,“那就好,如果野林镇真想打这一仗,我给你们带来一些帮手。”
沈存异愣住了,沈休明更是目瞪口呆,好一会才说:“香儿,你在说什么?你不是道统派来的使者吗?”
“如果野林镇无意参战,我的确是道统的使者,我会带着拒绝回归的道士和三魂怪回皇京,交给左流英。如果你们真有对抗左流英的勇气,我愿意留下帮忙,不只是我,后面还有更多道士,至少五百人。”
“天哪!”沈休明不只是惊讶,更多的是恐惧了,五百名道士要来野林镇,与另一群道士展开战争,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存异则兴奋得脸都红了,“五百人,这么多?”
“别太高兴,这五百多人大都是跟咱们一样的低等道士,星落不过十余人,注神和服月芒一个没有。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左流英声称修行停滞者就意味着心存叛意,已经有几百名道士被关进拔魔洞了,我们这些人的修行虽然没有完全停滞,但也越来越慢,早晚会被左流英盯上。我们不想进拔魔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败左流英。我们不会加入妖族的队伍,剩下的选择就只有野林镇了。”
沈休明面无人色,沈存异振臂欢呼,“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我一直在想你……”
张香儿微一抬头,沈存异忙端正颜色,“左流英居然会放你们出来,也是一件怪事。”
“左流英狂傲得很,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五百多人,巴不得用这种方式将不肯服从他的道士都撵出来,他希望反对者都能聚在一起,然后他就能一块消灭了。”
沈休明终于承认这场大难是真实的,心中反而镇定了,“如果小秋还在……存异,去将杨清音他们请来吧,我要向他们道歉,一直以来我都假装战争与野林镇无关,甚至不允许豢兽师备战,看来我是错了,大错特错。”
“他们不会生气的。”沈存异高兴地向外跑去,在门口转身对张香儿说:“炼兽之法很有意思……以后再跟你细说。”
张香儿笑了一下,“我去将申己和孙玉露两位道友请来,他们就在附近,是我们这群道士的领头人。”
两伙人到得都很快,屋子太小,就在沈家的庭院里会面,一方是三名道士,另一方是数十名豢兽师,都是人类,飞飞和殷不沉没有现身。
豢兽师甘知泉一落地就问:“我弟弟是鸿山道士甘知味,他真被左流英关进拔魔洞了?”
“还有沈昊……”辛幼陶也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杨清音仍是豢兽师的首领,她并不意外有道士前来投奔,不过听说有五百多人,还是吃惊不小,“左流英……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孙玉露上前道:“这是需要事前要说明的一点,我们并非道统的背叛者,改变道统的是左流英,我们希望恢复原状。”
“嗯,这种事你在乱荆山已经做过一次了。”杨清音记得很清楚,当年风如晦掌控乱荆山,就是孙玉露前去断流城寻求援助的。
“这回难度更大,左流英比风如晦强大百倍,除了祖师,世上甚至没有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人。”孙玉露并不掩饰自己的悲观。
“别急着下结论,说左流英是天下第二,有人不服气。”杨清音说的不是自己,但她不想太快透露底细,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蒿前行两步,大声道:“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左流英呢?他其实是在帮助大家啊,瞧,他给拔魔洞里的慕行秋送去了伙伴,现在又给野林镇派来了帮手,这是让咱们团结一致对抗昆沌呢。”
豢兽师或许存有一丝期待,孙玉露等人对左流英可没有任何幻想,一直没说话的申己开口道:“一个月之后,第一批道士就将进攻野林镇,据我所知,至少会有两名服月芒道士压阵。左流英怎么想的不重要,他现在是在将大家往绝路上逼,打不赢这一战,咱们都会死,连进拔魔洞的机会都没有。”
第九百五十五章第三名服日芒
在祖师昆沌和左流英之后,第三名服日芒道士诞生了,此前既非服月芒、注神这样的高等道士,也不是悟性超常的奇才,昆沌降世的那一刻,他只是一名寻常的望山吞烟道士,勤勤恳恳地修行,按部就班地提升境界。
他叫施含元。
道统塔内大部分人处于深浅不一的存想状态,少数人则在翻看书籍,为下一轮存想做准备,就在这一片安静当中,默默无闻的道士突破最后一道障碍,日光由两眼涌入泥丸宫,随即流传全身经脉。
这么大的事情几乎无人察觉,只有坐镇第八层塔的左流英心意一动,他关注这名道士有一段时间了,立刻以神游之法向他发出邀请。
施含元走出自己的修行室,拾级而上,客气地与相遇者点头致意,一路来到左流英的房间,在门口站立片刻,迈步进入。
他今年一百九十一岁,相貌大概五十多岁,须发半灰,神情孤傲,不是久居高位者那种时刻有人注意的孤傲,而是家世没落、怀才不遇者的沉默寡言:别人不关注他们,他们也不关注别人,静静地站在边缘守在角落里,在繁华热闹当中宁愿充当没人喜欢的冷眼旁观者。
“施家潜隐七千多年了。”左流英说,他掌握着九大道统所有弟子的家世记录,施氏是古老的道统大姓之一,曾经与申、杨两家不相上下,早已衰落不堪,最后一位注神以上的道士出现在七千多年前,此后就只有少量星落道士。
施含元将近两百岁还处于吞烟境界,在他的家族当中算是正常水平,然后以不到一年的时间将境界提升到服日芒,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尤其是他并无奇遇,所做的一切就是默默存想。
“左氏也只出了一位左流英。”施含元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嘲讽,缺少服日芒道士该有的沉稳。
两人都拒绝再用神游的方式交谈。
“祖师选中了我。”施含元扭头看向角落里的香炉,它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冒烟气了,“因为我来自古老的道统家族,忠诚、可信,能够毫无保留地接纳祖师的法术。”
左流英盯着施含元,“从前,道统将你这种状态称之为画劫——沉溺于自己的画像,时不时还要往画上添加一两笔,让它更完美,与本人的差别却越来越大。”
“嫉妒,没有道士之心的左流英也会嫉妒了。”施含元的微笑也是孤傲的,只是比从前多了一分自信,“祖师的法术如同雨露,天下人均沾,唯有虚怀若谷者获益最多,可惜人心自满,愿意让出一部分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服月芒的宗师也不肯放弃最后一点’我心‘。你是第一个领悟此道的人,但你心外有心、暗藏鬼胎,祖师不得已而用你。我是第二个领悟者,比你更纯粹、更忠诚,所以该由我秉承祖师的旨意,你可以退出了。”
“法器只能容纳,不会秉承。”在左流英看来,施含元已经称不上真正的道士了。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同时抬手出招。
手指中没有任何可见的法术发出来,只在两人正中间的地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红点,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细线连接相隔十余步的两根手指,并在中间的位置挂上一颗红宝石。
两人僵持了一会,红点开始扩大,逐渐变成直径一尺左右的火球,从这时起再度陷入僵持。
“祖师从来没有相信过你,放任你随心所欲,是因为一切都在祖师的掌控之中。”施含元稍显激动,从吞烟到服日芒,变化之大让他的心境难以承受,“你将心存叛意的道士送进拔魔洞,无非是担心慕行秋失去初心,所以给他一群同伴,祖师对此一清二梦,所以他带走九大至宝,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再次强化拔魔洞,里面的囚犯无论躲在哪里,都逃不出拔魔洞的范围。”
施含元慢慢习惯了自己的强大,脸上的神情随之变得平淡,“祖师还有一招,你能猜得到吗?”
“他要毁掉拔魔洞。”左流英说。
施含元的目光由平淡转为冷淡,斗法势均力敌的时候,破坏对方的心境就是获胜的必要手段,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成功,左流英明明没有道士之心,却比任何道士都要坚固。
“祖师原想炼出慕行秋的魂魄,可他想出了其它办法寻找魔魂,慕行秋没用了,拔魔洞也没用了。”
左流英依然不动声色,悬在身前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火球猛地扩张数十倍,将整个房间吞没,两名道士站在火中继续斗法。
火焰烧出了真相,道统塔由无数法术组成,光芒在墙壁中间游走不息,单是一只脚下就能踩着十几道法术之光。
即使是服日芒道士也只能看到光,分不清里面更多的细节。
塔在摇晃,旋含元闭上嘴,没精力再以语言发起进攻,片刻之后,他退了一步,嘴角抽搐了一下,再退一步,脸色发红,又退一步,双目圆睁,退第四步,额头渗汗,第五步,他退出房间,斗法结束,道统塔恢复正常。
左流英击退了对手,但是没能杀死他。
施含元连喘三息,对房间里的左流英说:“好吧,你对祖师暂时还有用处,房间归你,我另找方法达成祖师的意愿。”
“你被种入了另一个人的残魂。”左流英说,在斗法过程中他发现了奇怪的事情,施含元的魂魄暗藏玄机,比正常人多了一些东西。
“那是祖师送给我的礼物。”施含元重重地关上白色的房门,有他在,这扇门不需要敞开。
施含元转身走到塔梯口,大声说:“道士们,该结束存想了,随我参战,祖师赐予你们强大的法力,你们要用它斩妖除魔!”
刚才的塔身震动已经惊醒不少道士,陆续从各层塔中走出来,倾听这个奇怪的呼吁,有两名服月芒道士尤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