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君冲进来,哈哈大笑,双手捧腹,身体前仰后合,几乎喘不上气来,那笑声像是一万只鸭子在争抢地盘,突然间笑声骤止,冷冷地说:“能与诸位死在一块,是你们的荣幸,是我的倒霉,更是整个世界的损失,可惜我那宏图伟业才只开个头儿……”
慕行秋犹豫了一下,抱着慕冬儿一块走向门口,龙魔和沈昊跟在他身后。
慕冬儿轻若无物,法身很粗糙,几乎没有重量。
向外望去,他们明白异史君为何如此悲观了,这是一座未完成的虚空,以小酒馆为中心,两三里之内的空间一切正常,街道、房屋、树木都在,只是没有任何活物,可是再往外,所有东西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离得越远,万物越失真,城墙以外白茫茫一片,天目无论望出多远,看到都是白雾。
白雾正在慢慢向城内侵占,正常的这一小部分空间边缘随之破裂扭曲。
“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沈昊的心境又有些波动,他为此感到羞愧,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虚空里根本没有空气,或者有空气却不会流动,“咱们大概还有三个时辰。”
“慕冬儿等不了那么久。”龙魔说。
“我没事。”慕冬儿不喜欢被人当小孩看待,“还能坚持很长时间。”
龙魔笑了笑,慕行秋明白她的意思。慕冬儿的魂魄还能坚持,留在外面的身体却未必,万一遭到损坏,魂魄又不能及时回去自救的话,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小酒馆里,异史君正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左流英,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慕行秋将慕冬儿放回桌面上,对左流英说:“我和龙魔可以再次召引魔劫,它能打破魔族虚空和止步邦。也能打破这一个。”
左流英起身,也走到门口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转身说:“果然如此,已经有人引来魔劫了,城外的那些白雾就是,比龙魔召引来的要强大千万倍。”
这意味着之前打破虚空的招数不好用了,再多的力量也会被外面的白雾吸收。
异史君急迫地说:“可你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你是左流英,你也不想死。”
“我是左流英。我也不想死。”左流英重复这句话,好像这里面蕴含着无限深意,然后他对沈昊说:“道统的藏身之地也是这样吗?”
道统的藏身之地是另一处虚空,里面的情形属于机密。沈昊摇摇头,“我不能说,如果魔劫之力真的来源于九大至宝,就意味着这处虚空是道统制造的。我甘愿受死,绝无二言。”
“呸,你这个大傻瓜!”异史君怒喝。“想死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死得不明不白?对了,你既然承认虚空是道统制造的,是不是就算认输了?”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道统干涉了斗法,自然是我输,一年之内,我不会追捕魔魂。”沈昊看了一眼慕行秋手中的魔种藤条,对它也提不起太大兴趣。
“啊哈,我明白了。”异史君一跃而起,神情激动,“这分明是道统的阴谋,将咱们都杀死在虚空里,魔种却没事,只会更加虚弱,然后道统再打破虚空,同时得到魔魂与魔种。真是聪明,真是阴险。”
“道统制造虚空另有原因。”沈昊宁可自己受死,也不愿听到异史君指责道统“阴险。”“魔劫引发了太多的力量,虚空是九大至宝做出的自然反应,这里面没有任何阴谋。”
“嘿嘿,没有阴谋,只是太巧,魔种与魔魂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道统嘛,我了解,所有的阴谋都包裹着’顺其自然‘的外衣。”异史君气急了,若不是忌惮察形之镜,真想跟沈昊拼个你死我活。
沈昊哼了一声,拒绝再争论下去。
坐在桌面上的慕冬儿打了一个寒颤,慕行秋立刻注意到了,这表明真实的皇京并不安稳,藏有慕冬儿原身的观星台地下密室必然受到了攻击。
“只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慕行秋说。
“哈哈,慕行秋就是慕行秋,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想出办法来。”异史君满面笑容,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慕行秋,“快说快说,你的办法一定能行。”
慕行秋托着魔种藤条,“魔种永存,就让它去突破周围的魔劫,然后我和龙魔就能正常打破虚空了。”
这个计划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极不容易,而且危险重重,连异史君也觉得心里没底,撇嘴瞪眼地瞧向左流英。
沈昊已经度过最初的恐慌,这时连连摇头,“不行,不能使用魔种,除非道统想放我出去,否则的话我绝不会自己打破虚空。”
他越来越相信魔劫之力来源于道统了。
“只怕道统自己也处于险境之中。”左流英终于做出决定,“任何办法都值得一试。”
第八百九十八章或早或晚
桌面上那一小块空间里的乌云越来越多,就在小青桃的注视下,它们连成一片,已经查不出数量,她仍然察觉不到法术的存在,心中却生出极大的恐惧,这不是对死亡和失败的绝望,而是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所油然而生的惊骇与无力感。
“这是什么……你是谁?”小青桃问。
“我是芳芳的父亲。”秦先生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小青桃大吃一惊,“芳芳……天呐,传言是真的,魔魂在你身上!魔种在哪里?”
“被慕行秋带到虚空里去了。”秦先生盯着那一小块空间,神情越来越严肃,嘴角突然抽搐了两下,脸色接连变化七次,喜、怒、忧、思、悲、恐、惊陆续闪过,显得十分诡异。
小青桃步步后退,她从来不惮于战斗,可这一次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法术,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面对着钢铁之山无处下嘴。
“皇京已是一片荒漠,魔魂无处藏身。”魔魂回到了秦先生体内,他已无路可走,“道统就要回归了。”
“道统就要回归了。”小青桃低声重复,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明白秦先生到底是敌是友。
“我错了,慕行秋和龙魔召引魔劫,但虚空不是他们两个造出来的。嘿,魔劫,它分明是道劫。瞧,乌云还在增多,这已经不是’召引‘力量了,力量本身正在苏醒,它们能忍受小偷小摸,可慕行秋和龙魔这一次偷走的力量太多,终于将它惹怒了。”
“慕行秋不会偷取别人的力量。”小青桃肯定地说,“它是谁?道统吗?”
“偷只是一种象征,所有修行者都在窃取天地之力,慕行秋的所作所为并无特异之处,只这是这一回,’天地‘不愿意了。我说的是道统,可这不是我所了解的道统,有些事情不对劲儿,问题或许出在九大至宝上。我早该想到的,道统三祖至死不忘魔族,他们没将希望寄托在徒子徒孙身上,而是选择了几件法器。”
桌面上的正方形区域漆黑如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力量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每一处地方。”秦先生伸出右手在空中抓了一把,“连空气中也不例外,困难的不是寻找力量,而是控制力量。就像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如何扩充军队,而是让这支军队效忠于你、服从你的指挥。魔劫,准确地说法是道劫,就是一支已经训练好的军队,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可能比当初的魔族还要强大。”
秦先生站起身,根本不看小青桃,目光没有一刻离开那片黑色区域,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神秘的力量,手指相距两三寸时却停下了,“这支军队本应服从于特定的某个人,很可能是道统祖师,可是念心科无意中窃取到指挥权。嘿,三祖制定这项计划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念心科死而不绝,在慕行秋身上复活了,于是当初灭绝念心科的力量也复活了,我好像明白了……”
秦先生重新坐下,很长时间没再吱声。
小青桃对魔魂的惧意渐去,越来越忌惮那些黑色的魔劫,上前两步问:“结果会是什么?”
“结果?”秦先生的声音空洞而缥缈,好像在一座巨大的山洞里说话,“这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最听话的力量,一旦被释放出来,足以毁灭一切,也可能只杀死一只蚊子。”
“它能毁灭一切?”小青桃不关心蚊子的生死,“道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它肯定不是用来杀死一只蚊子的,杀死慕行秋?杀死我?我们都配不上如此庞大的力量。在世界与蚊子之间,存在着一个相对合理的可能:道劫之力局限于一小块区域,证明它还是一支忠诚的军队,可如此众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意味着隐藏在背后的统帅失控了。”
小青桃眨眨眼,又开始听不懂了,“谁是统帅?他要毁灭世界吗?为什么?”
秦先生突然扭头,目光第一次看向小青桃,“我选择了慕行秋,他还没有死,我就该一直信任他,你信任他吗?”
小青桃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让咱们做些事情,或者可以帮到他,也是在帮咱们所有人。”
小青桃觉得自己不该相信魔魂,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头,桌面上一尺见方的黑云像是即将发起进攻的猛兽,能够吞天灭地,那是她理解不了的力量,此时此刻,任何指引都是宝贵的。
秦先生再次站起身,来回踱步,步子很大,第五次转身的时候,他停下了,“慕行秋的儿子。”
“慕冬儿?他不在皇京。”
“不,他在这里,被魔种控制,然后又被龙魔劝说……他的魂魄很可能也跟着慕行秋他们一块进入虚空了,身体却留在外面。身魂之间存在着奇妙的联系,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去把他的身体找出来。”
小青桃刚要转身又停下了,看着秦先生的眼睛,“你是魔魂,你不会……不会……”
“会不会毁灭世界?小姑娘,如果我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我一定会用,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你总会尝试着做一次,那是一种强大的诱惑,无人能够抵抗。凡人寿命短暂,许多事情来不及尝试就死了,可是作为一个整体,人类将会尝试所有能力所及的事情,或早或晚。所以,不要相信我的意愿,你只要问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就行了。”
被叫作“小姑娘”的时候,小青桃有点脸红,她没问秦先生的力量有多大,此时的魔魂显然不拥有毁天灭地的本事,拥有这股力量的是道统,“我有多少时间?”
“按我的判断,道劫之力天黑之前就能积聚完毕,何时使用就取决于主人的一念之间了,所以,你得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慕冬儿的肉身,这样咱们才有时间做点什么。”
小青桃点头,转身离开酒馆。
“力量改变一个人。”秦先生喃喃道,好像没有发现小青桃已经离开,“我们只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事情,而且我们总会做的,或早或晚。”
飞在皇京的空中,小青桃才发现这项任务的困难,皇京占地广大,拥有居民近百万,想从中找到一具魂魄暂离的肉身,无异于大海捞针。
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那是裴子函率领的兽妖在发出警告:午时到了,他们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真是麻烦。”小青桃叹了口气,向观星台快速飞去。
整个皇京仍处于昏迷状态,极少数清醒者更不敢出门了,鸡鸭猫狗等禽畜变得越来越狂躁不安,离开阴影之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四处奔跑。
“找到慕行秋了吗?”辛幼陶大声问,全身紧绷,双手各夹着数张纸符。
“找到了,可他被困住了。”
“哈,果然是慕行秋,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惹事的人,不是困住别人,就是自己被困。那就剩下咱们两个了,我将全城的流动符箓都调过来了,足够给兽妖一点厉害瞧瞧。”辛幼陶显得非常兴奋,好像这是期待已久的战斗,他能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
小青桃笑了一下,她太了解辛幼陶了,他心里越害怕,表现得就越兴奋,以此唤起斗志,她突然生出一阵感动,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辛幼陶一直没有完全去除心中的胆怯,但是也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这需要多坚强的意志啊。
“我得找到慕冬儿,他就在皇京,魂魄跟慕行秋一块被困住了,肉身还在外面,找到他或许可以帮到慕行秋。”
小青桃不打算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那太复杂,还会吓着辛幼陶,可就是这两句话,也让辛幼陶皱起眉头,“魔种的法术为什么总是这么古怪?要是有灯烛科的道士在这里就好了……等等。”
裴子函率领的兽妖发起了进攻,一整座山飞了过来,虽然这是妖术所化,重量与破坏力却一点也不会因此减少,还会更强一些。
观星台底层的一块铜符让开,露出一座长方形的门户,约有半人高,大量纸符——有些早就储存在这里,有些是辛幼陶从城中各处悄悄调来的飞符——蜂拥而出,仿佛一条出洞的长蛇,经过前方众多法器布下的神兵阵之后,速度变得更快,毫无畏惧地冲向入侵者。
城外数里的空中,符箓长蛇缠住了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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