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流英已经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转身走向河边,那里有一大片草地受半魔法术的影响,都已枯萎,当他走过之后,枯草尽皆化为灰尘,片刻之后,从草灰之中长出小小的嫩芽。
左流英来到河边,也像李青竹一样盯着河中的倒影。
在野林镇居民看来,这也像是一个疯子,没准比之前两个更疯一些。
天色已近黄昏,三个时辰之后差不多正是子夜时分,沈休明的五十岁寿诞过得颇为惊险,虽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全身的力气却都快用光了,但他不能休息,必须坚守职责,于是先让镇上的居民各回各家,只留下十余位老者与青年,他们闹不清眼下的形势,除了在跟在沈老爹身后时不时应和几声,什么忙也帮不上。
几个孩子不肯走,也留下了,远远观察九名道士与左流英,经过比较之后,觉得还是道士更亲切一些,于是慢慢靠近。
道士们身边分别环绕着三五件法器,看上去比较放松,相互间偶尔交谈一句,三名女道士将孩子们招过来,给他们变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沈休明庆幸第一批回来的道士里面有一个相熟的沈昊,带着一群人走过去,跟他打听消息。
“道统这些年躲在……退隐到哪里了?”
沈昊笑着摇摇头,有些事情仍属于机密,不能透露,即使说出来也不是普通凡人能理解的。。
“道士们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沈昊还是摇头,这回多了几句解释,“我们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但是高等道士们一直监视着魔种虚空和止步邦,当这两处毁掉的时候,意味着道统也可以回归了。”
野林镇的居民们不是特别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看到沈老爹点头,他们也跟着点头。
“道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跟从前一样,斩妖除魔,只是这一回要彻底斩除。”
“那倒是一件好事。”沈休明笑道,看着沈昊那张仍然年轻的脸孔,心中顿生感慨,但是没有提起自己的心情。而是略带小心地说:“道统大概不知道,这些年来人类与妖族的关系……发生了一些改变。”
道士们看上去都很亲切,沈昊又是野林镇的子弟,其他居民的胆子慢慢大起来,一名老者说:“是啊,虽然边疆还会打仗,但是不多,总体上算是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望山之战中妖族死得更多,实力大大受损。等到妖族恢复实力,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没准还得跟人类打一仗。”一名青年说,对妖族仍怀有深深的戒心。
沈昊只是微笑,没有发表意见。对道统退隐期间发生的事情不是特别感兴趣。
沈休明冲同伴使个眼色,示意他们退到一边去,然后低声对沈昊说:“道统离开得太久了,有些传言你应该有所准备?”
“什么传言?”
“有些人说——我不相信。但是的确有这种说法——道统希望凡人都被魔族杀死,然后再由道士们重新繁衍出一批更优秀的人类。”
沈昊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除了斩妖除魔。道士没有别的希望,这个世界无论是什么样子,道统都会接受。”
沈休明觉得这个回答很费解,还有敷衍的嫌疑,但他承认自己与沈昊的境界差别太大,所以没有深究,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止步邦里的那些……居民,你们打算怎么应对?”
沈昊轻轻抓住沈休明的一条胳膊,重逢之后第一次用熟人之间的语气说话,“道统的任务就是斩妖除魔,这一点从未改变,今后也不会改变。止步邦居民的命运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若已被人类同化,就留在野林镇,可他们如果自认为是妖族,那么与人类和道统就是对立的。沈休明,我知道世事无常,可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道统绝不会相信魔族,人类也不应该相信妖族。千万不要犹豫,请与我并肩作战。”
沈休明尴尬地笑了几声,“我当然与你并肩作战,我是人类,我儿子还是道士呢。瞧,那是沈存异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一直想知道他有没有道根……”
沈休明指着一个小孩子,沈昊却冲他摆摆手,“这件事不急,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你说,我一定做到。”
“不一定什么时候,慕行秋可能会向你说话,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希望你能立刻举起右手,让我看到。”
沈休明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古怪,“好……吧,可是有这个必要吗?慕行秋肯定很高兴见到你。”
“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你不只是在帮我的忙,也是在忙沈存异。”
沈休明又一次生出那种感觉,他与道统之间的隔阂没有消失,反而更深了,他对道统的回归仍然无法由衷地高兴,即使想到儿子沈存异也不行。
沈昊拍拍沈休明的肩膀,迈步向河边的左流英走去。
夜色初降,沈昊每迈出十余步,就会在半空中留下一面铜镜,其他八名道士收起随意的态度,示意孩子们离开,然后召出更多、更多样的法器。
沈休明望着沈昊的背影,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警惕。
河边的左流英仍然俯视水面,出现在里面的倒影却不是他。
第八百七十三章察形之镜
小河里水流匆匆,唯有一小块静止如镜,映照出空中的星月,还有一张面孔,但那不只是左流英:先是半魔李青竹,片刻之后又变成了异史君,接着是龙魔,然后才是左流英,四张脸孔轮流转换,偶尔还会显示出他们所在位置的背景。
李青竹、异史君和龙魔都在飞行,只有左流英留在原地没动。
沈昊走过来,与左流英并肩站立,相隔七步,盯着河面上变换的影像看了一会,轻叹一声,“左流英就是左流英,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用不着发现什么,道统退隐这些年没做出多大的改变,我只需要想想注神道士从前的做法,就知道你们现在会怎么做。”
沈昊又叹息一声,“道统现在拥有五名服月芒道士和近百名注神道士了。”
“嗯。”左流英并不意外,反而对刚才的判断更加自信。
沈昊身后留下十几面铜镜,这时又召出一面,只有巴掌大小,“这是以召山大光明宝镜的余光制作而成的察形之镜,被它照过一次的人类与妖族,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出现在镜子里。”
左流英知道此镜的来历,“察形之镜很珍贵,大光明宝镜同一时间只能造出一面,新镜生、旧镜毁,你这一面是新的。嗯……其它几件道统至宝似乎还对它加持了一些法术,这样一面宝镜,从前只有宗师才能持有。”左流英说。
“我不是宗师,我只是一名……注神道士。”沈昊扭头看向左流英。
“你是另一面察形之镜。”左流英说。
“呵,你说得没错,道统在我身上的确花费巨大,就像察形之镜一样,九大至宝对我的内丹进行了强化。我感谢道统,当然,这里也有我自己的努力,拥有完整道士之心的人不多,能够承受至宝加持的体质更少,我是其中一个。”
沈昊说起自己的事情,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得意,“你能分享察形之镜里面的法术,至少应该是服月芒境界了。”
“七重。”
沈昊也没有显出意外,“道统五位服月芒道士当中只有一位达到七重,上代祖师方寻墨曾经留下遗命,第一个达到服日芒境界的道士就是新任祖师,你离这个目标非常近了。”
“我早已不是道士,这具身体和内丹都是法术所造,如果道统宣布我不是人类,我也没办法反驳。”
沈昊笑了一声,能在左流英面前随意地露出笑容,这对任何一名道士来说都是了不起的行为,“道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我们只想尽快得到一位祖师,越快越好,这不是私人竞争,而是关系道统未来的大事。所以,道统的门户对你是敞开的,九大至宝能将我从餐霞提升到注神,我相信它们也能让你第一个进至服日芒境界。”
沈昊停顿一会,继续道:“我不是五位服月芒道士之一,但是我可以代表他们说话。”
“九大至宝真的如此强大?”左流英似乎有些心动。
“十几万年的积累,即使说道统的一多半实力都藏在至宝之内也不为过,当然,至宝并非无所不能,道士之心、牢固的体质、坚强的意志,还有一点运气,这四样缺一不可,我的体质和意志稍差一些,所以只能在注神境界止步。你不同,你是左流英,道统奇才,你以法术所炼成的形体,反而是一种优势。你的运气从来不差,只要你肯重归道统,就会是数万年来第一位服日芒道士,也是第三十八代祖师。”
左流英缓缓吸进一股空气,那一块平静的水面上出现几道波纹,“慕行秋呢?你们也欢迎他重返道统吗?”
“当然,只要他能证明自己还是道士。”
“我不需要证明?”
“你已经证明过了。”沈昊晃了晃手中的察形之镜,他身后悬在半空中的十几面铜镜排着队飞来,与察形之镜合而为一。
那块平静的河面消失了,水流淙淙,再没有面孔出现。
沈昊是一名注神道士,但是借助察形之镜,他并不惧怕服月芒七重的左流英,即使打不赢,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左流英转身面朝沈昊,这是曾经的庞山小道士,经过九大至宝的锤炼,如今能与他分庭抗礼,“道非唯一,九大至宝的确能给予我帮助,可它们摆在道统的旧路上,而我要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旧路并非死路,恰恰相反,道统有过服日芒道士层出不穷的时代,这证明旧路才是通衢大道,这样的时代又要到来了。”
左流英摇摇头,“道统初期,九大至宝的力量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服日芒道士比比皆是,现在却要借助九大至宝才能造就,这里面有些事情不对,沈昊,你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吗?五位服月芒道士能吗?”
“我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有了第一名服日芒道士,很快就会有第二名、第三名,九大至宝只是一个引子,以后的道士会凭自己的力量提升到最高境界。”沈昊说。
“这正是二十年前我与其他注神道士之间的分歧,我不相信服日芒道士的榜样与魔族的压力会有这么大的作用,道士不是凡人,道士之心怎么会受外界的影响呢?问题不在这里,答案还是未知之谜,在弄清一切之前,我宁愿走在荒野之中。”
注神境界的沈昊能够预料到左流英的回答吗?他又一次轻声叹息,“九大至宝能够提升内丹境界,却不能提升心境,有些时候,我还是像餐霞道士一样思考问题。我希望你能回归道统,你的内丹毕竟是自己修行出来的,心境更高。真是可惜……我相信这是道统的损失。”
夜风习习,道袍像流水一样飘动,左流英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有杀心。”
“因为我执着于斩妖除魔。”沈昊冷静地说。
左流英转过头,草帽下的两道目光比小河的水还要清澈,“先有心动,才有意动,杀心在斩妖除魔之前,这就是为什么道统将你派出来的原因,道法自然,他们需要你的杀心,一开始,谁是妖魔你杀谁,最后你会发现,你想杀谁,谁就是妖魔。”
沈昊明白了,这也是一种斗法,而他正从势均力敌渐渐落于下风,他的对手是左流英,道统历史上最聪明的道士之一,常常能够出其不意地击败对手。沈昊晃了一下手中的察形之镜,河水瞬间停止流动,却没有凝结成冰,片刻之后,水流如常,沈昊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你有疑惑心。”沈昊说,决定以攻代守,以免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得太远,“你对现在这具身体很满意,甚至觉得它比从前的原身更完美,可你想不明白一件事,身体与魂魄,谁对你的服月芒内丹功劳更大一些。如果一切都是拜法身所赐,那你与利用九大至宝提升内丹的道士有何区别呢?你想开辟新的道路,只怕殊途同归,不知不觉间,你又走回道统的旧路上来。”
沈昊手中的小镜微光闪动,左流英右手捏道火诀,左手负在身后,像是要施礼,身板却挺得笔直,只有七步之外的沈昊才能看到左流英的草帽在微微颤抖。
远处,八名道士以不同的法诀操控身边的法器,神情越来越冷峻,孩子们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全都跑到大人身后。
“道士们在干嘛?”一个孩子极小声地问。
沈休明抬手摩挲孩子的头顶,目光投向河边的两个人,“道士们在战斗。”
“可他们什么也没做啊?就是……动动手指。”孩子靠在沈休明的腿上,仰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尽是灰尘。
沈休明好久没做修行功课了,洞开的七窍都已闭合,现在的他与普通凡人一样,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这是另一种战斗,比直接动手更激烈、更强大,记住这一幕吧,人类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哥哥学的也是这种打架方法?”
沈休明点点头。
十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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