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祖未雨绸缪,在战败魔族的那一天点燃了道火,提前开始“杀神”之业。
三祖很清楚,只凭道统的力量不可能完成魔族未竞的事业,道火杀不死树,他们其实是在用道火隐藏树的存在,这件事必须立刻就做,因为第一代、第二代道士亲眼见到树的强大与魔族的毁灭,能够理解此举的重要性,第三、四代以后的道士就未必了。
秃子隐约有些理解了,“这就像我娘知道我爱吃糖,就算我对天发誓绝不偷吃,她也会将糖事先藏起来,让我以为家里根本没有糖。”
在方寻墨看来,树与糖都能引起渴望,只是强度天差地别,道士们终生都在摒除七情六欲,可是对修行本身的渴望是无法消除的,这种渴望早晚都会将道士引向神树。
三祖也料到了这一点,隐瞒树的存在只对低等道士有效,总有个别实力强大的高等道士会猜出或看破真相,有人不在意,有人却会受到吸引,他们最初可能只是想来看看树的模样,一步步走下去,最终会产生跟魔族一样的贪婪。
三祖于是设置了止步邦幻境,所有进入其中的道士都会通过种种迹象感受到神意,等他们发现这神意与树无关,其实来自道统的时候,一切皆晚,无论是试图灭火,还是按照三祖的意思自燃内丹,结果都是一样的:成为道火的一部分。
用这种方式,道统既隐瞒了树的存在,又剔除了心志动摇的高等道士——这些人留在道统内部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可谓是一举两得。
最初受到诱惑的都是服日芒道士,最近几万年才有服月芒和注神道士偷偷进入止步邦,他们的法力更弱一些,引起的幻境微晃,都被止步邦记录下来。
杨清音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秃子却是有疑问就提出来,“三祖就不怕后代的祖师也受到诱惑吗?比如说你,你什么都知道,你要是悄悄进入止步邦,肯定不会被困住。”
第七代祖师是最后一个了解全部真相的人,他发明了根本隐遁之法,令道士的三田更加牢固,对记忆的防护前所未有的严密,即使是低等道士也很难被人夺念。在他死后,真相跟树一样被隐藏起来。
三祖的计划自然进行,不需要任何人的推动与维持。幻境就是幻境,火树王与臣民们的一切行为与思想都已被规划好。不会像真实的人类与妖族一样产生无谓的野心,更不会进行出乎意料的冒险。
方寻墨担任第三十七代祖师千有余年,直到一百年前才知晓止步邦的秘密,并不是因为他比前代祖师更聪明更好奇,而是因为时间到了。
道火不熄,那是因为代代有传承,烧树的道火终有结束的一刻,火以树为柴。树以火为养料,到了最后,火与树将成为一体,火树的种子则会冲出止步邦,遍布天下,它们或许无意复仇,可天性却让它们能够点燃道士的内丹,那将是道统的灭亡。
于是,道统的秘密向当代祖师显露了,其中详情方寻墨一语带过。那涉及到另一些不足为低等道士所了解的秘密。
这是三祖整个计划最难以预料的一刻,他们在十三万多年前无从判断这一代祖师是否会受到诱惑,方寻墨是道统实力最弱的三名祖师之一。却要由他做出最为重要的决定。
方寻墨没有丝毫犹豫,道士之心没有因为知晓真相和更强者的存在而发生丝毫的波澜,他一丝不苟地执行三祖早已制定的计划:在道统内部寻找最后一名前往止步邦的道士,同时试探魔种的意图,希望得到虚空中的支持。
魔种被自己的力量所腐蚀,对树的恨意早已消失殆尽,可他们知道,只要树还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于是经过近百年的试探与谈判,魔种同意交出毁树之法。条件是道统移开镇魔钟。
方寻墨同意了,事实上这也是三祖定下的谈判条件。他们预料到道士的境界会越来越难提升,法器的力量却会越来越强,道统的整体力量还是会远远强于第一次道魔大战的时代,放出魔种再进行一次决战是可以接受的。
在道统内部寻找人选的工作进行得也很顺利,方寻墨是祖师,可以指定任何一名道士去执行这件有去无回的任务,但这不是道统的行为方式,他默默观察,如果有高等道士恰好在这期间自行看破真相并受到树的诱惑,那么他只需要顺其自然就行了。
这个人在几十年前出现了,就是左流英。
杨清音第一次提出疑问:“左流英?他知道止步邦的秘密,却将任务推给了慕行秋?”
这就是方寻墨感觉到解释困难的原因,低等道士不了解高等道士,以至于产生了不应该有的疑惑。
“到目前为止左流英一无所知,但他触发了真幻,心中有劫,甚至愿意打破虚空直接与魔种决战,这样的道士,必定也会受到树的诱惑。”
可是十三万多年前的三祖和今天的祖师方寻墨,都不可能预料到左流英的全部行为,这位注神道士居然两次吐丹,失去了进入止步邦的实力。
必然之中有偶然,道统迫切地需要一位左流英的替代者,根本不在计划之中的慕行秋参与进来,他甚至没有受到树的诱惑,却阴差阳错地走进止步邦。
“进入止步邦的道士都不能再出来,这是三祖制定的戒律,万一慕行秋不肯或不能执行任务,那我就得不得指派一名道士进去,或许就是我自己。”
方寻墨在揭露秘密的同时,也在观察止步邦内部的情况,只有他的法术还能穿越禁制进入止步邦。
“我想我不用进去了。”方寻墨以必然的目光看待眼前的偶然之事,所以不会发出感慨,他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慕行秋有一个期望,他会将期望注入幻境之中,我不认为他的期望能够实现,但我愿意给予他一切可能的帮助。”
方寻墨停顿片刻,从宽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钟,“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所以,向慕行秋提供帮助的得是你们两个。”
铜钟迎风而长,与此同时,北方的巨浪停止不动,成为一堵顶天立地的水墙。
第七百二十一章狂热
魔像身上的根须正由绿变黄,凝固的火焰不再是铁板一块,像化冻的冰山一样生出一条裂纹,偶尔会有一块向下滑动。
一切都在变化,虽然迹象还不明显,但是确凿无疑地表明神树正走向灭亡,它无力同时应对魔族的腐蚀和道统的火焰,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慕行秋手中的黑树皮没有了,一块消失的还有他的内丹,现在的他跟左流英一样,成为没有内丹的普通凡人,可这两人都不平凡,左流英有智慧与心境,慕行秋有一副与众不同的体质,过去的几个月里,内丹的一小部分力量融进了他的血肉里,虽然不多,却没有跟着内丹一块离开,他仍然具有堪比兽妖的体力。
可是体力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处。
异史君手里仍然握着焦黑树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统或许会记得你,甚至将慕行秋的名字载入史册,我呢?一个字也留不下,是我将古神教传遍天下,是我将你一路引到止步邦,结果我得到的全部奖赏就是陪着你等死。”
“我觉得道统的法术已经离开止步邦了,我没有内丹,施展不了幻术,你感受一下。”慕行秋侧耳倾听。
异史君也侧耳倾听了一会,“嗯,道统的法术好像是离开了,你已经催动了魔蚀之力、强化了外面的道火,这一切都是都不可逆的,道统没有必要再监视了。止步邦就像是烧制瓷器的炉子,被封得死死的,十年之后,道统将打开炉子欣赏完美的成果——一无所有,没有神树、道火、魔种、止步邦,更没有你和我。弱者就是这么悲哀。无论情愿与否,都躲不掉被烧成灰的命运……”
异史君的感慨迟迟没有结束的迹象,慕行秋只好打断他。“我觉得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异史君一脸惊诧。
慕行秋摇摇头,指着异史君手里的焦黑树根。“心中不抱任何希望的众魂之妖,不会一直握着它。”
“它是幻境之源,能让我度过美好的十年。”异史君瞪眼盯着慕行秋,好像受到了羞辱,接着突然笑了,“你还是挺聪明的,内丹没了对你没有影响吗?”
“许多记忆变得模糊了,还好。最重要的都在。”慕行秋知道,如果他不尽快炼出新内丹的话,记忆会更加模糊,有一些可能会彻底遗忘。
“你真想听我的实话?”异史君摆出一付严肃的面孔。
“你说你的实话,我也说出我的真实想法,咱们现在共乘同一条船。”
异史君冷笑一声,他有一套极为简单的行为准则,那就是根据对方的实力决定自己的态度,慕行秋由弱变强,又由强变得极弱。他的态度也随之起起伏伏。
“我能猜出你的想法,你想让我将时间变慢,让你有机会修成更强大的内丹。你的目标是哪一层境界?”
“服日芒。”慕行秋说。
“哈!”异史君的笑声中充满嘲讽,“你比左流英还要狂妄,他好歹是道统奇才,你算什么?”
“我还想达到幻术第十一层。”慕行秋一点也不脸红,又说出了新目标,“只有这样,我才能超越之前进入止步邦的服日芒道士,冲出外面的道统禁制。”
异史君不笑了,“有希望是件好事。”
“我有希望。”
“这样当我杀死你的时候你会倍感痛苦。相应地,我的乐趣就会更多一些。”
“你想杀死我?”
慕行秋既没有表现出惊恐。也没有太多意外,这让异史君很不满。冷硬地说:“你想听我的实话?好,那就我告诉你,十年就是十年,延缓时间是幻术的一种,只能在幻境中生效,你感觉一切变慢了,但那只是幻觉,而内丹是不会受幻觉影响的。然后我再说一下我的计划,我要杀死你的魂魄,占据你的身体,用我的方法将它整个变成妖丹,世上最强大的妖丹。十年之后神树灭亡的时候将会迸发极强大的力量,道统的禁制自然消失,我只需要用你的身体抵挡片刻,魂魄就能离开止步邦。”
异史君说出了实话,因为失去内丹的慕行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不在夺躯之前好好折磨一下,实在是太浪费了。
可他失望了,慕行秋没有显露出一点受到折磨的样子,反而沉思了一会,居然在替他考虑计划的可行性,“道统对你并非一无所知,就算我的身体能挡住树毁那一刻迸发的强大力量,你的魂魄也未必能逃出生天,更可能是自投罗网,魂飞魄散。”
“这叫冒险,这叫不得已而为之,小虫子,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慕行秋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微笑,异史君厌恶甚至憎恨这微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敢胡说八道,我就先杀你魂夺你身,然后再杀野林镇的人。”
即使没有内丹和道士之心,慕行秋对这种口头威胁也能坦然受之,“先让咱们假设真实的时间也能延缓。”
异史君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给我百年时间,我会升到服日芒境界并练成幻术第十一层。”
“这不可能,就算左流英这样的奇才也做不到,何况你?”
“我不是奇才,可是我有左流英没有的法器。”
异史君晃晃手中的树根,“这个可不会给你。”
“不是它。”慕行秋伸手划了一圈,“是整棵树,一截燃烧的树根就能让三祖开创道统,何况整棵燃烧的树?别把树当成神,当成法器,就好理解了。”
“据我所知,只有那些道士实力强大的高等道士才能通过至宝修行,你现在连内丹都没有,凭什么将神树当法器?”
“就凭我是念心科弟子。”
两人一句接一句说得极快,到了这里异史君停住了,想了一会才问:“念心科弟子多什么?”
“如果只是重修内丹,百年之内我到不了注神境界,可是幻术不同,如果你对念心幻术稍有了解就该知道,幻术比内丹容易修行,只是在到达第七层、第八层之后才变得困难重重,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能用借助神树修行了。”
异史君对念心幻术的确有一些了解,念心科的修行法门被认为是剑走偏锋,前期比专心修行内丹的道士更快,后期却步履维艰,号称有十一个层次,却连达到第九层的都极为罕见。
异史君开始认真考虑慕行秋的说法了,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些,可是仍然显出几分讥讽,“那我就更应该占据你的身体了,不仅能逃出止步邦,还能变得天下无敌。”
“你占据我的身体修行,就没办法延缓时间。”
“先不说我有没有延缓真实时间的本事,我完全可以吞掉你的魂魄,夺取记忆然后分魂,同时做几件事情。”
“被吞魂的我就是异史君的一部分,你觉得你能像我一样专心修行并且坚信不移吗?”
妖术与道法颇多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通的,信念与意志会决定一个人或一只妖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异史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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