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即是开始。”火树王发出雷霆般的声音,震得四周的墙壁风化得更快了。
“嘘,这种高深的话应该由我来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吧。”异史君想了一会,“我飞到了东边的群山,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通道,只是多了一座洞,你们走进去就会被烧成灰,无知无觉、干干净净净地死去,这就是道统给你们的奖赏。当然,这种拙劣的陷阱骗不了我,可是我发现不能飞出止步邦了,南边也不行,而我昨天就是从南边进来的。我猜,你知道原因。”
“原因就是:我是唯一的真实。”
“我不是说过了嘛,这种高深的话留给我说,别以为你是幻境我就收拾不了你,这里的法术禁锢已经消失了,我有一百种妖术让你不生不死,永远浸泡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异史君亮出一只魔掌,魔掌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戒指,质地各异,也都是强大的妖器,五指弯曲,抓着一颗没有下腭的骷髅头。
他在止步邦藏有大量妖器,这只是其中之一。
火树王向后靠去,这样可以更方便地看人,坐在王座上还要仰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头说起?”
“我的耐性向来很好,而且我也刚刚听说一些事情,正好跟你对证一下。”异史君手中的魔掌骷髅射出一束绿色妖光,照在火树王身上,相信很快就能查出他究竟是一件什么法器。
“最初,道士们点燃了远荒祖火。”
“哇。你真是从头说起啊。这个我知道,所以远荒祖火即是道火。”
“道火不熄,可这股道火很快就不受道士控制。所以道士们施展神通,将树与火移到了海上。希望用无尽之水挡住火势,但这一招很快也失效了,树的神通更大,造出一座岛,与大陆相连,火势继续漫延。”
“这个我也知道,道士们经过无数努力最终醒悟,星云树烧不毁。所以能挡住火焰的也只有星云树,于是他们提炼妖族体内的种子,去除其中的魔力,培育出新一代星云树,新树能够阻挡火焰,也能镇压魔种,却不会产生自主意识,非常安全。”
魔掌妖光已经照遍火树王全身,却没查出他到底是什么法器,异史君微微皱眉。骷髅头的眼窝里钻出数百条白色的细弱触手,迅速变长,缠在火树王的身体。
“可妖族体内的种子越来越微弱。千年之后,妖族已经没有提炼价值了。”异史君自行说下去,觉得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道统于是在望山种植星云树,一方面协助镇魔钟封堵虚空,一方面为止步邦提供种子,这些种子是通过符箓师送来的。”
“你知道得不少。”火树王对缠在身上的触手毫不在意,似乎就没发现它们的存在。
“就在刚才,来这里之前。火里的树总算愿意向我多透露一点信息,所以咱们差不多同时知道这些往事。”异史君终于看出一点端倪。火树王是一件木制法器,但是具体形态仍然未知。“可是星云树的种植者体内必须有魔种,这是道士怎么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望山的树是妖族种植的,几千年才一换,止步邦的树却只能生存短短几年,必须不停种植,而拥有魔种的妖族很快就消亡了。”
“于是那些被魔种侵袭过的人类与妖族有了大用途。”火树王叹了口气,“管理魔奴很麻烦,弱者没这个本事,强者却容易受到树的诱惑。”
“道统因此创造了这个空前庞大和持久的幻境。”异史君也叹了口气。
“纯粹的虚境维持不了十几万年,所以止步邦也得时不时引进一些人类与妖族,他们有的成为幻境的核心,有的留在岛上备用。”火树王望着殿门外的臣民雕像,“真有意思,我的臣民当中有一成左右是真实的,他们居然也跟幻境一块变成了木头,你还说真实与虚幻之间界限分明吗?”
异史君笑了一声,“等到无瑕冰镜完全破裂的时候,他们还会恢复原形,但是能不能活过来就难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天快亮了,说点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宫殿的墙壁已经千疮百孔,却仍然屹立不倒,火树王知道自己即将重生,于是加快语速说:“止步邦周围的禁制发现道士接近的时候会自动增强,普通的人类与妖族有可能进来,符箓师甚至能开创一条常用的通道,道士却不能。除非这名道士的实力太强,甚至超过了禁制的极限。”
“也就是注神以上的道士,啊,你说过东方镜从几万年前就发生过晃动,进来的就是——道士!”
“没错,你以为你带来了第一名道士,其实不是,之前潜入止步邦的道士都比慕行秋强大。绝大多数道士,甚至包括大部分注神道士,对止步邦的秘密一无所知,也不关心,可那些知晓秘密的服月芒、服日芒道士,总有一两位会忍不住来看看,尤其是那些碰到叹息劫的强大道士,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度劫的法门,结果却坠入诱惑之中。”
异史君明白了,也糊涂了。
“结束即是开始。”火树王重复这句话,这回没有再受到异史君的嘲笑,“树就是树,从来不会发出任何求助信息,你所知晓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是道统想要告诉你的。至于慕行秋,不熄的道火需要道士的牺牲,他将和此前经受不住诱惑的道士一样,成为新幻境的创造者,他的实力最弱,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再有十年,树就将被彻底烧毁。瞧,连魔族都送来了恭贺的信息,毁树之法就是魔族开创并传给道统的,然后道魔之间将进行一场公平之战。”
火树王指着外面的魔像,正在这时,初升的阳光照进宫殿,四面无瑕冰镜裂成一地碎块,火树王瞬间化为木头,旋即燃烧成灰,灰散之后,只剩一截烧焦的树根。
第七百一十四章幸存者
黑树皮上又长出一条嫩枝,同样顶着泪珠似的两片叶子,看似柔弱,但却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带着它,慕行秋在岛上也能施法了。
岛的北部向外突出一块,被幻境包裹着,只有凭借特殊的法器才能进出,跟整个止步邦一样,这里的幻境也在崩溃,显露出大量不协调的破绽,像是正在融化的雪人。
慕行秋硬闯进去,破坏了幻境中的大量法术,此地的真实形态出现在他的眼前,原来这里是独立的一座小岛,跟火岛相隔十余步,数畦菜地、几座草房组成了一座小小的村庄,村里的马匹和人类都已变成雕像。
一座草房里传来痛苦而惊恐的叫声,慕行秋快步走过去,差点与一名官吏迎头撞上。官吏耳朵微尖,长有小小的獠牙,显然是妖族,一边往外跑,一边盯着自己的双手尖叫,他的身体大部分都还正常,只有这双手变成了木头。
“怎么会……这样?”官吏颤声问,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名陌生人。
“幻境崩塌了。告诉我,魔奴在哪里?”
“幻境?没有幻境,一切……我……”官吏说不下去了,四周的景象变化太大,尤其是那些木立的雕像,提醒他一切非真,“这是梦,一场噩梦,哈哈,我会醒来的,然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哈哈,只是梦而已。”
止步邦的人类与妖族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他们的血肉中没有祖先的印记,脑子里却有一段专属自己的记忆,慕行秋施展幻术,要从记忆中找出魔奴的下落。
慕行秋找到了,与此同时还吃惊地发现,这名官吏很可能并非幻境,他来自舍身国,历经千辛万苦才进入止步邦,被分派到这里担任守卫。
一只真实的妖族,居然也跟幻境一样开始木化。
“记住你自己是谁,不要被幻境吞没,你是血肉之躯。”慕行秋用幻术强化了此妖心中的一点自信,继续向村子中间跑去,他只能帮到这种程度,想摆脱幻境的力量必须自救。
官吏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是血肉之躯……”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双手似乎变软了一些。
村子中间燃着一堆不大的篝火,慕行秋几脚将木柴踢飞,余烬中渐渐显露出一个洞口,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先是漆黑一片,很快眼前一亮,慕行秋的落脚处是一座极大的洞厅,数百名人类与妖族正在步履蹒跚地转圈行走,头顶上全都燃着一小团火,嘴里喃喃自语。
跟外面正在全面崩塌的幻境相比,这里的场景更不真实,充满了诡异气氛。
可这里却没有任何幻境的迹象,就连魔奴们头顶的火焰都是真实的,那就是岛上的远荒祖火,也就是道火,这些火能够压制魔种,令他们成为无害的种树者。
慕行秋走进去,发现魔奴们嘴里念叨的内容是他们最深刻的一些记忆,忽然他听到了“野林镇”三个字。
“刘二?前街的刘二。”慕行秋认出一副熟悉的面孔。
刘二从前是野林镇的痞子,十几年过去,看上去只是老了几岁,容貌变化不大,可是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光彩,对慕行秋不理不睬,继续沿着既定路线行走,一遍遍地重复野林镇和自己的姓名。
慕行秋快速走了一圈,看到至少三十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大良和二良的父亲,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得他。他正要施法去掉魔奴头上的火焰,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老秋的儿子吗?”
慕行秋一跃飞了过去,这才看到洞穴边缘还有几座凹陷进去的房间,里面关着不少魔奴,说话的是一名老者,曾经富态白晰的面孔如今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一点旧貌。
“沈老爷……”慕行秋认出这是沈昊的父亲,野林镇最大的财主和镇守。
“啊,果然是你,你叫小秋,对不对?”沈老爷没有多少“老爷”的气势了,语气平淡得更像是无欲无求的道士。
一些魔奴凑到门口,慕行秋又认出十几张熟悉的面孔,“我父亲呢?野林镇其他人呢?”
“该死的都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想死却死不成的家伙。对了,我记起来了,那天傍晚,就是你抢走了我家的大儿媳,然后二栓也跑了……”
慕行秋等不得一点点询问了,施展幻术进入沈老爷等人的头脑,查找野林镇遭遇魔侵之后的记忆。
开头是一段黑暗,野林镇的人根本不记得魔侵当晚的事情,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从舒适的家中转移到了阴暗的洞穴里。
野林镇不大,有上千人口,来到岛上的却只剩三四百人,大部分人都在路上被魔种杀死,这是一名官吏说的,魔种能够改变人类体质,可是只有少数人能承受住这种改变。
慕行秋的父亲老秋和芳芳的父亲秦先生都没有到达止步邦。
能否承受住魔种跟原来的体质强弱关系不大,老秋劳作一生,身子骨一直很好,却没有斗过魔种,沈老爷和他的傻儿子养尊处优,反而活了下来。
接下来的记忆清晰而简单,新到的魔奴必须接受远荒祖火的炙烤,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大批人死去,最终剩下的不到一成。再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到岛上的魔奴数量有了空缺,洞里的人才有机会出去补充,在这之前,他们会被去除记忆。
到目前为止,野林镇只有四五人离洞,其中就有沈大和二秋,另外几人慕行秋都不认识。
“你见过我家二栓吗?”沈老爷问,对抢亲一事已经不在意了。
“见过,沈昊在庞山当道士,现在很好。”
“沈昊?这是……这是二栓的大名,呵呵,我儿子当道士了。嘿,你们听见了吗?我儿子还活着,当道士了!小秋,二栓他没有被魔种侵袭吧?”沈老爷对道士其实没多少了解,不清楚道士与魔种之间的势不两立。
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慕行秋摇摇头,“没有,我们都没有。”
旁边的牢房里一个女子的声音问:“秃子也在庞山当道士吗?”
“嗯,他也是庞山道士。”慕行秋认得这是秃子的母亲,他稍稍抬高声音,“沈昊、秃子、大良、二良、愣子、柱子、小顺、小狗,还有我和芳芳,都在庞山。”
牢房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只有沈昊的父亲、秃子的母亲和大良二良的父亲还在,可是听到这些野林镇少年的小名,所有人都欣喜万分。
慕行秋隐瞒了一些事实,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一种时刻说出任何悲伤的话,“我是来救你们离开的,所有人都跟我走。”
牢房里的欢呼声更响了,可牢房内魔奴都压低了声音,害怕打扰到那些顶火的魔奴。
牢房的门也是用黑木制造的,慕行秋轻松地将木门摧毁,里面的魔奴全都挤在门口,没有立刻走出来。
“我把他们头顶的火都熄掉,大家一块离开。”
慕行秋正要施法,沈老爷急忙开口阻止,“千万不要,他们体内的魔种还没有被驯服,火一灭,他们就会变得很危险。”
慕行秋觉得自己能消灭魔种,可还是对牢房内的魔奴说:“都出来吧,我把你们先送到地面上去。”
“真的可以吗?”沈老爷有些惊恐地问,仍然没有走出来,“火树王不会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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