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可以离开冰城,将第一枢位让给冰魁,逃得远远的,换得几天、几个月、几年的安稳,理由则是现成的:这么多妖族,还有道统和人类,凭什么非得是咱们站在这里?”
众妖鸦雀无声,雪势越来越大,大家却没有注意到,兽妖头顶两角之间堆着几寸厚的雪也不肯拂去,年幼的小妖脸颊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激动,雪遮住了许多目光,可众妖仍然望着锦簇,在等他的回答。
为什么非得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抵抗冰魁,受益的却是整个世界?
锦簇沉默了一会,语调急转直下,由高亢激昂变得轻柔和缓,但是仍然清晰,“因咱们已经站在这里。是冰魁把咱们逼来的,强占土地、屠杀妖族,他们会一直这么做下去,总得有一群妖族停止逃亡,转身战斗。这是一个开始,必须得有这个开始,才会有更多的妖族挺身而出参加战斗。咱们刚刚结束一个传说,能不能再创造一个新的传说?”
应声雷动,震得空中的雪花都在微微颤抖。
秃子坐在跳蚤的两角中间,这时转向慕行秋,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有沙子眯住了眼睛,“我要是有心,现在就会跳出来,我要是有眼泪,现在就会流出来。小秋哥,我没身体,你有妖丹,咱们也算是妖族吧?”
这样的场景跟慕行秋想象得不太一样,但他不得不佩服锦簇的鼓动能力,他想起自己断流城曾经做过的几次演讲,没有一次能跟这一次相比,锦簇化妖才短短几年时间啊,以出生算,才只有六七岁而已。
或许锦簇并不是在演讲,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自己所深信不移的事实,或许他根本就被异史君的某只魂魄附体了。
异史君是众魂之妖,每只魂魄都各有所长,没准就有一只最擅长演讲和鼓动。这一解释更加简单合理,慕行秋几乎就要采纳了,可是透过雪花远远望见锦簇那张天降使命般的陶醉面孔,他也和众妖一样,相信这就是饭王的真情流露。
灵妖一族刚诞生不久,锦簇就迫不及待地扛起首领的大旗,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渴望,他的父亲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可他从来没有为此感到自卑,反而变得更加骄傲。
这一回,他扛起了更大更重的旗帜,跟慕行秋不同,他不会追问这面旗原来应该属于谁,又是谁交到他手里的。
锦簇最后以这样几句结尾:“道统藏起来了,妖术师们也不见了,只剩下咱们,一群普通的妖族。我知道许多妖族都在想,让咱们也藏起来吧,可是大难临头时候,只有强者才能及时脱身,对咱们这些所谓的弱者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可靠的藏身之处。唯有战斗,弱者才能互为依靠、互为藏身之处,唯有战斗!”
不管是否理解了这番话的含义,众妖再次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未来的王者正在迅速成长,慕行秋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左流英曾经做过的事情,但他还是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界线:他更愿意像西介国公主一样,将一切事情都提前说得明明白白,而不是暗中推动,直到结果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说出真相。
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更高尚一点。
无论怎样,大获成功的锦簇和激动不已的众妖。让未来在慕行秋眼里变得更清晰了一些,道统或许很久以后才会回来,异史君的计划或许只能保住极少数强者的性命,但是普通的人类和妖族也有希望,像公主和大良这些人不用非得躲藏起来。
锦簇的演讲结束了,众妖一遍遍地高呼“战斗”,用以回应是走是留的疑问。连秃子也加入其中,跳蚤却冷静得好像一句也没听懂似的,晃晃头。差点将秃子甩下来。
妖群从慕行秋身边涌过,同族的朋友们互相搂着肩膀,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大叫大嚷,互相仇视的部族首领手挽着手。在一片嘈杂声中当众发誓尽弃前嫌,兴奋的小妖们蹿上蹿下,围着父母兄长转圈,希望能得一把武器。哪怕是骨制的匕首也好。
锦簇走来了,身边跟随着一大群热情洋溢的年轻妖族,部族首领们都被挤到了一边。高大的兽妖在这种时候占尽优势,将普通半妖挤得几乎无处落脚,可他们给饭王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每只妖都想靠近他,但是谁也不敢真的挨着他。
锦簇举起手中的神像,朝慕行秋点下头,“就算挖遍整个冰城和狼原,我也要将冰魁首领找出来,来一场真正的决战。”
慕行秋点头还礼,侧身让出几步,看着众妖像翅膀一样簇拥着饭王远去。
“我有点嫉妒了,小秋哥,趾高气扬走在那里的应该是你。”秃子望着众妖背影,艳羡不已。
“趾高气扬?这就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慕行秋笑着问。
“呵呵,我总把你和二栓……沈昊弄混。”秃子也笑了,多少年过去了,他记忆里的慕行秋和沈昊还是野林镇的两个孩子头儿。
锦簇的成功也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小妖们不肯离开,即使父母同意,他们也不肯走,连五六岁的孩子也要参加战斗。
这件事解决起来可困难多了,锦簇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将五百余名不到十岁的小妖分批送走,全由女妖护送,前往西南方十日路程以外的一个叫做卧牛湖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妖族是前些年从极北迁移过去的,应该会接纳投奔者,如果遇到意外,后去的小妖也来得及改变方向。
慕行秋趁机对小妖们做了一遍检查,结果飞飞是唯一特别的小妖,只有他能吸走一部分法力。
慕行秋决定有机会要带他去见左流英,以确定小妖体内是否真有道根。
冰魁发出战书的第四天早晨,出去寻找援兵和猎物的申尚与妖族都还没有回来,留在冰城的众妖为了节省最后一点食物全体放弃早餐,以狂热的交谈充饥,一群小妖却惹出了麻烦。
一共五十多只小妖,本应在天亮不久就由五只女妖护送离开冰城的,当天早晨,只有他们能享受一顿简单的早餐,可是女妖们端着食物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小妖们全都不见了。
其中就包括飞飞。
第六百一十五章失踪的小妖
慕行秋在地洞里存想了一会,每当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他就用这种方式清空脑子里的思绪,当他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时候,就会有某种想法突然冒出来,有时候会很准,但这一次失效了。
慕行秋变得更困,对小妖们的去向却没有任何灵感,他们可能是被劫走的,也可能是自己躲起来想要参加后天的战斗,可他们能藏在哪呢?为了寻找食物,众妖早就将冰城翻了个底朝天,连砖瓦都被敲得粉碎,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还能飞了不成?
锦簇拉开木门跳进地洞,带入一股新鲜的寒气,秃子用三缕头发缠在门框上,跟在灵妖身后,不满地盯着他,因为小秋哥的禁制还没取消,他就闯了进来。
锦簇抓起地上的水罐,咕咚喝了一大口,随手放下,两条眉毛快要拧在一起,“这帮小崽子,真会选时候。”
“还没有线索?”
“什么也没有,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比火烧得还干净,要是被我逮到,非替他们的父母狠狠揍他们一顿不可。”
“你不相信他们是被冰魁劫走的?”
锦簇冷笑一声,“妖族中间倒是有传言,说小妖被抓去献祭了,冰魁要施展强大而残忍的妖术。可我不相信,这帮小崽子最难缠,总想参加战斗,连他们的父母都没办法,所以才留在最后一批送走。没想到……我敢保证。根本不用找,等到后天中午决战开始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会蹦出来。我就是纳闷。这么多大人看着,他们能去哪呢?”
一想到内部还有漏洞。锦簇就感到难以忍受,最可气的是首先发现漏洞的小妖们居然利用这个漏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秃子,你跟那些小妖关系好,听他们说起过什么吗?”锦簇头不也转地问。
门框上的秃子摇摇头,“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小秋哥身边,没出去玩过,他可以为我作证。”
锦簇轻叹一声,暂时将小妖失踪的事情放下。“申尚就要回来了,他派妖兵送来了消息,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到,据说收获不小。”
这虽然是个好消息,锦簇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
慕行秋明白真正困扰年轻灵妖的是什么,“还没找着冰魁首脑的下落?”
锦簇摇摇头,“我已经找遍了冰城和狼原的每一个角落,连拜月山狼洞都进去查看了,什么痕迹也没有。冰魁首脑会不会跟异史君一样,能以魂魄形态飘来飘去。谁也看不到他的真身?”
“就算是异史君也不能总在外面飘荡,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需要一具形体,哪怕是妖术变出来的假身。冰魁首脑肯定躲在什么地方。他需要监视咱们的动向,不可能躲得太远。”
“没错,有时候我觉得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背后发毛,好像有一堆虫子在爬上爬下,可是等我转身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那种感觉也随之消失了。你说会不会斗转星移阵对他无效?他仍然能够施法隐形,这毕竟是他布下的阵法。”
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冰魁的首领是一个还是多个,但锦簇已经习惯于说“他”。
慕行秋也想过这个问题。“我对法术的了解不多,或许有那种只限制别人不限制自己的禁锢。可那样的禁锢必然存有漏洞,会被高等道士看破。斗转星移阵明显是为了对付道统而布置的,想束缚道士的法术,冰魁应该不会留下漏洞。”
锦簇沉默了一会,他对法术的了解更少,说不出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慕行秋,“听说漆无上曾经驱使数万妖兵进入战场,就是为了要他们的血肉施展妖术,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现场。”
“这么多妖族因为我而留在冰城,如果他们都死了,我是不是跟漆无上没有区别?”
年轻的饭王激起大量妖族的斗志,可他的意志并非无懈可击,也有自己的疑惑。
慕行秋走到锦簇面前,正色道:“漆无上当时并非无路可退,明知妖兵必死还派他们上战场,所要的只是妖术材料而已,野心驱使他做出这一切。这是你跟他的区别,截然不同的区别,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活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有伤亡。”
“活着真难啊,见过太多的死亡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总有更悲惨更众多的死亡让我惊讶。用活生生的妖族血肉献祭,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人类和道士身上,想一想就觉得恶心,可妖族却习以为常。这几天来不知有多少妖族跑来向我请愿,希望决战那一天由他们充当祭品。我跟他们说在狼原根本施展不了妖术,可他们说战前献祭是一种仪式,不是妖术,能鼓舞士气,他们都把这当成一种荣耀。”
“你没同意?”
锦簇从怀里掏出三首神像,“我说古神另有安排,不允许献祭。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相信这块木头能有什么力量,用它点火都比做成雕像更有价值,可我现在越来越离不开它了。”
“力量多种多样,法术是一种,拳头是一种,你的演讲是一种,没准这木头雕像也是一种。”
“嘿,可能吧。谢谢你的开导,非常感谢。我得走了,我希望能让这些妖族活下来,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死掉。‘等死留下的是恐惧与沮丧,战死留下的是希望’,我现在的希望是没说过这样的话……”
锦簇转身离开,开门的时候又进来一股寒气。
秃子一直守在门口,茫然地问:“他怎么了?变化真大。”
慕行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锦簇正在为自己将要造成的大批死亡而感到惶愧。这是一种宝贵的素质。让锦簇有别于漆无上和高等道士,或许他早晚也会对杀戮无动于衷,慕行秋希望那个时候来得越晚越好。
“锦簇的压力很大。咱们应该帮助他。”慕行秋说。
“当然,小妖们都不在了。这回我也要上战场,虽然不能飞也不能射出红光,但我可以咬啊,瞧我的牙……”
秃子露出两排牙齿,上排牙有两处豁口,永远也不会长出新牙了。为了证明自己的牙齿十分锋利,秃子在木制门框上狠狠咬了一下,真的咬下一大块。呸呸地吐出来,瞪大眼睛看着慕行秋。
“哈哈,不是这种帮法。”慕行秋走过去,“锦簇肩上的担子很重,小妖们不了解,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其实是在给锦簇、给所有妖族添麻烦。”
“是啊,飞飞他们这么做真是不应该。”秃子挂在门框上晃来晃去,圆圆的眼睛变成了弯月,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点不自然。
“我记得你说过。最狭窄的洞口飞飞也能跟你一块钻进去,在冰城这种地方不少吧?”
“嘿嘿……不少。”秃子笑得越发不自然。
“你觉得飞飞他们会不会躲在某座洞里?”
秃子愣住了,“我也不太……小秋哥。你不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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