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君不屑地大笑,然后一连串的声音跟着笑起来。
慕行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异史君的嚼魂大法吸收了太多的魂魄,有一些彻底消失了。有一些却留了下来,成为他的一部分。
异史君不只是魂妖,还是众魂之妖。
左流英在退却,交出一连串不重要的记忆,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老祖峰度过,因此出现的幻境总是这里。
异史君每摧毁一次幻境就是夺得一部分记忆,如此下去,左流英必败无疑。
慕行秋在努力施法,最大的问题是他无从知道异史君的想法,异史君却对他的思维了若指掌。
这就跟自己想打败自己一样不可能。
可慕行秋还在努力,左流英节节败退并非全因为实力不济,而是在给他提供机会,慕行秋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希望抓住异史君众多魂魄的情绪,鼓动他们犯错,可是法术全如石沉大海,连情绪的影子都摸不着。
异史君已经不太在意他了,出主意的声音越来越少,“徒劳。”偶尔有声音说。
幻境发生了重大变化,慕行秋立该认出来这是魔手抢走幻月的江边小镇。
左流英已经退到重要记忆的区域了。
麒麟再次出现,不是一头,而是十头,从不同方向冲过来。
异史君兴奋地大叫,蛇身晃动,分出十一只头颅来,比麒麟的数量还多一只。
“专心致志!惟有专心致志才能达到巅峰。左流英,你对五行之水幻术只用过一部分心思,我可是全神贯注。”
异史君不只是聚集众魂,每只留下来的魂魄都专精一道,需要谁就让谁出来,就像一头潜在水下的多头怪物,每次只让一颗头露在水面以上。
与左流英决斗的异史君是擅长幻术的魂魄,孟诩此前见到的却是擅长草药的魂魄……异史君因此不仅形态多变,连性格也是随时在变,难怪飞跋、殷不沉、漆无上等妖族对他的印象模糊不清。
慕行秋此刻的状态就是在水面以下,所以他能听见那些不同的声音,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没有特别的专长,异史君对念心幻术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他的魂魄早晚会被除灭。
“我就说过你有点小聪明。”异史君知道慕行秋的一切想法,“没错,你不配成为异史君的一部分,所以你得魂飞魄散,左流英倒是可以留下,我还从来没有尝过注神道士是什么味,嚼魂之后我要吃他的肉。魂魄只有这一世的记忆,身体却保留着祖先的印记,那是最真实的历史。”
巨蛇的十一颗头颅与十头麒麟混战在一起,双方鲜血喷涌,染红了江面,暴雨似地坠落,人群奔散尖叫。
没有声音搭理慕行秋了。他还在努力施法,可是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他只是不能坐以待毙。他希望左流英不要再退让了,但他没法说话。
左流英真的这么相信自己,甚至愿意冒生命危险拖住异史君,只是为他提供一次反击的机会?慕行秋既困惑又愧疚,觉得这不像是左流英的风格,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种信任,因为他根本无技可施。
这些想法都逃不过异史君的观察。但他对慕行秋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任他的魂魄惶惑不安。
麒麟伤亡惨重。只剩一头败下阵去。
巨蛇兴奋地扭动身体,变得更加粗长,在临江小镇上横冲直撞,没多久就将整个幻境毁掉了。
幻境重新回到老祖峰。场景却不是慕行秋熟悉的禁秘塔、物祖堂等处,而是一座僻静的小院,他之前从未来过。
“啊,左流英退无可退,终于要交出重要的记忆了。他还真是看重你,慕行秋,居然因为你而不肯使出全力,呵呵,到了这一步。他想反悔也没有了。欢迎你,左流英,你我皆对魔族很感兴趣。颇有互补之处,在我的魂魄里,你会宾至如归。”
话音刚落,十八岁的左流英从厢房推门而出,那时候的他修行境界就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脚步落地无声。甚至不用呼吸。
夜色正深,月缺星隐。一棵不知名的高大古树正在凋谢成片的淡黄色小花,远处传来王雀的清婉鸣声,没有打破寂静,反而增添了一分质感,仿佛这寂静是钢铁铸就,不可动摇。
巨蛇立在墙外,没有急于进攻,异史君显然也对这段记忆很感兴趣。
左流英走到另一间房的窗下,盘膝坐下,像是要在这里存想修行,过了一会,异史君的魂魄里响起一个低微的声音,“他在偷听。”
“呵呵,那种事……”
慕行秋突然感到心跳在加快,他在这里没有心,感觉却是一样的。
那肯定是左流英父母的房间,他在偷听什么?
慕行秋的母亲早亡,家里只有父子三人,可是野林镇并非纯朴无邪的世外桃源,淘气的孩子们什么事都敢做:偷听新婚夫妻的奇怪声音、交流某某父母的奇闻逸事……
慕行秋明白左流英在做什么,却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左流英,胎生道根、天纵奇才,怎么可能十八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做这种事?就算是十二岁的慕行秋也会感到羞耻。
道士能够施法遮蔽声音,可是在幻境里,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左流英能听到的,墙外的巨蛇也能。
房间里传出喘息声,异史君的魂魄里好几个声音在笑,慕行秋却感到难为情,只能继续施展幻术,希望还能够创造出奇迹。
远处跑来一头麒麟,可是随着在记忆之战中节节败退,麒麟的力量变弱了,巨蛇的尾巴上长出另一个头颅,轻松挡住了它。
异史君要将好戏看完。
十八岁的左流英脸色通红,他在愤怒,他在挣扎,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父母竟然还在做这种事,他不是已经诞生了吗?难道一名奇才不够,母亲还要再生一个?
异史君吸取左流英的念头,供所有残魂欣赏,包括慕行秋。
“愤怒是魔念的土壤。”一个声音说。
“左流英的修行太快了,十八岁的他只有两三岁孩子的情感,这在道士中间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他比较极端。”
左流英的脸色越来越红,突然斜斜倒下,撞在了墙壁上。
“魔念快要成了!”
“可惜他的父母要出来阻止了。”
事情的结果兰冰壶已经透露过,左流英没有入魔,他的父母却因此而死。
慕行秋不想再看下去,可是巨蛇不受他控制,他只能——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出现在脑海里,慕行秋知道,这个念头正以同样的速度传给异史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施法。
这就是他,危机关头总是先做后想。
“你的法子不管用!”异史君怒气冲冲地喊道。
话音未落,院子里倒下的左流英突然站起来,浑身散发出比夜色还浓的黑气——在幻境里,他入魔了。
慕行秋终归还是用幻术挑拨了人心,目标不是异史君,不是自己,而是左流英。
第五百六十七章记忆最深处
入魔道士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正确的,无比正确,他必须纠正错误,哪怕是因此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十八岁的左流英站在院子里,从身体里冒出的黑气高达十余丈,可他没有闯进屋里“教训”自己的父母,而是转身朝向墙外的巨蛇。
“幻境中的无魂之人不可能受到幻术的影响。”一个声音说。
巨蛇无需转身,它的尾巴上另有一颗头颅,能将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它正跟一头麒麟搏斗,麒麟应该是左流英的化身,至于院子里的他只是一段记忆,一段没有魂魄不应该受幻术影响的记忆。
尾巴上的蛇头一口咬住麒麟的脖子,如果这真是左流英的化身,它不会死,而是带伤逃走,可麒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团青烟。
异史君愤怒地吼了一声,原来院子里的左流英是真的,“你以为入魔就能打败我吗?好吧,我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
巨蛇翻墙而入,落地之后变成了另一副形象——慕行秋站在了入魔者左流英面前。
“现在你舍得下手了?”慕行秋张嘴,说出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注神道士不是无情无欲吗?你连自己的父母都给害死了,何必在乎一只小虫子?来吧,杀死我,让你的入魔更彻底一点!”
慕行秋仍在施展幻术,推动左流英的魔念越来越强,他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异史君也不知道,也不阻止他施法。
慕行秋只是相信左流英,对这一点,异史君嗤之以鼻,“入魔吧,让我看看幻境中入魔是什么样子。这种事我可是第一次遇见。”
“是你毁了我母亲。”左流英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满腔仇恨。
“你在胡说什么?”异史君愣了一下,“你是因为听见父母做丑事才入魔的,需要我变成你父亲的模样吗?”
“我已经看破你的真相,你就是魔,你让我的母亲入魔!”左流英前向一步,他的状态无疑是入魔了,他在说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根本听不见其它说法。
左流英伸出一条手臂。掌心里钻出一条雾状的黑线,缓缓流向慕行秋的身体,“我要替母亲报仇,我要揭露你的真面目。”
慕行秋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黑线袭来,虽然这具身体是幻象,但他的魂魄仍然会被击散,至于留在外面的真实躯体,将变成跟魔像一样的空壳。
“魂飞魄散是最完美的死法。”异史君的声音在慕行秋脑子里响起。“不留一点记忆,自然也就不会有一点遗憾与执念,死了就是死了,省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你还年轻。死无足惜,不像我这种几千岁的老怪物,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异史君的唠叨如此地令人心烦意乱,正在努力施展幻术的慕行秋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闭嘴!”
他竟然能说话了,这是与异史君融合以来的第一次发声。
慕行秋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左流英发出的黑线正中他的额头。异史君躲进了脑海深处,让慕行秋的魂魄独自承受攻击。
慕行秋头痛欲裂,想起了之前的一次经历:多年以前,他正在凝气成丹,入魔的大执法师申准非要从他身上找出魔种,施展的就是与此相似的一记法术。
牵魂之术,慕行秋想起来了,申准施展的是牵魂之术,结果引出了当时的幼魔。
左流英想引出什么?
“魔族是幻术之祖。”左流英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可是慕行秋不知道这时候说出来有什么用。
异史君显然一清二楚,他在慕行秋的脑海深处无比愤怒地吼了一声,无数个声音一块喊道:“不公平!”
慕行秋发现自己在迅速缩小,不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掉进一条幽深的通道,头却不疼了,因为他小到连身体也没有了。
虽然跟申准的牵魂之术很相似,左流英施展的却是另一种法术——他没有将慕行秋的魂魄击散或是引出来,而是送了进去,送进异史君的魂魄深处,那里装满了他的记忆。
慕行秋掉进了一座森林里,也是黑夜,一只毛茸茸的妖族正在从地里一边挖掘一边嘀咕,“让我咬上一口,趁着还新鲜,异史君会给我奖赏的,他说过,咬一口道士的肉,比吞一百只妖还有价值……”
慕行秋认出来了,这里就是当年他们一群野林镇少年埋葬庞山道士李越池的地方,原来咬李越池一口的不是异史君本尊,而是另一只小妖,如此说来,异史君声称自己设计咬过一百多名道士多少就有吹嘘成份了,他根本没有设置那么多的妙计,转了不知几手才尝到过道士的肉味。
慕行秋还想再看下去,即使是在一段记忆里,他也想阻止妖族撕咬李越池的尸体,可他身不由己,被左流英的法术继续向深处送去。
第二个场景是一座黑黢黢的小木屋,年轻些的漆无上跪在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面前,老头子闭着眼睛说:“我可以教你恢复妖丹的法门,可最关键的还是魔族心脏。珍宝通常藏在危险的地方,只要你舍得牺牲手下的妖兵妖将,还是能挖出来的。记住,我要分一半……”
慕行秋忽然醒悟,他看到的场景其实是异史君的战术,这是一场记忆之战,左流英用无关紧要的记忆当作防护,异史君却用慕行秋可能会感兴趣的记忆推迟他的深入。
想明白这一点,慕行秋对推动自己下坠的那股力量再无半点抗拒,顺着漆黑的通道不断深入,无数场景在两边飞速掠过,他都不看一眼。
不像异史君,左流英没有摧毁任何一段记忆,他另有目的,慕行秋不知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照做就行。
异史君或许没有他所说的三千多岁。但也绝不年轻了,再加上这些年来吞下的诸多**与魂魄,他的记忆数量千万倍于普通凡人,比一千多岁的注神道士也多得多。
因此慕行秋的这段路程可不短,不知为什么,之前还势如破竹突入左流英记忆的异史君,这时却毫无抵抗之力,除了想办法吸引闯入者的注意之外,再无它招。
慕行秋又一次停在一个场景里,这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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