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曾经给申庚当过说客,当时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是坐山观虎斗,小秋旧事重提,令他有点犹豫,“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记得,而且记得很多。”
“你……”辛幼陶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他早料到对方迟早会发出这一击,可到来的时候还是无法掩饰怒意,他后悔一个月前的疏忽大意,居然向这个野孩子透露自己在王宫中斗争失败的往事。
“你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不想参加这一场游戏吗?”小秋补充道。
辛幼陶发现自己误会了,慕行秋并没有拿那件事要挟他的意思,于是干咳两声,“你真是在向我讨教?”
“嗯,我觉得在咱们这群弟子当中,只有你能看透这场游戏的真相。”
被自己所忌惮之人吹捧,即使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也足以令人心花怒放,辛幼陶不想表现得太高兴,可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又连咳几声,换上一本正经的神秘表情,“这不叫真相,这叫规则。”
“哦?”
“说实话,我不了解庞山道统的规则,但我想许多道理是共通的,西介国王室那一套,放在这里也照样合适。你想知道申己为什么道歉,首先得确定你们双方各自的位置。”
“我们都是庞山弟子,只不过他出身于道门家族,我来自野林镇。”
“呵呵,你还是那么骄傲,说到底是你见过的世面太少。”辛幼陶走到小秋面前,踢开一只无用的包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野林镇怎么能和道门家族相提并论?我问你,你们野林镇谁家地位最高。”
“沈昊家,他爹是镇守,也是镇里最有钱的老爷,房屋……”
“够了够了,我再问你,在野林镇,尤其是当着沈昊的父亲面,你会说‘我们慕家和沈家’这样的话吗?”
小秋想了一会,他从前可没注意过这种小事,摇摇头,“不会,前街的刘二有一回说他跟沈老爷是亲戚,结果被人臭骂了一顿。”
“瞧,就是这个道理,在庞山道统,申家就是‘老爷’,而你还是小秋,地位跟那个刘二差不多。”
“可沈老爷不会向镇里的任何人道歉。”
“那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够高。”辛幼陶的兴致上来了,向外人炫耀自己所掌握的为人处事之道,这可比存想修行一类的事情有意思多了。
“什么是真正的蔑视?不是对你吆三喝四,更不是将你踩在脚下,是根本当你不存在。在西介城,我穿最华丽的衣裳、吃最精美的食物,可我需要结识裁缝和厨师吗?不需要;成群的仆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替我做各种事情,可我一个名字也不记得——这才叫蔑视!想当我的敌人,首先得跟我地位差不多。在镜湖村,大家的地位全乱了,可那是暂时的,在养神峰,地位又要恢复它原本的重要性。”
“申己因为蔑视我们而道歉?”小秋糊涂了,王室规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混蛋。
“就是这样。”辛幼陶耸耸肩,丢失好一阵的优越感又回来几分,“他向你道歉,你们接受道歉,事情到此结束,人们今后再也不会说‘慕行秋要向申家寻仇’、‘慕行秋要向杨都教挑衅’一类的话。对你来说,这样的传言是荣耀,对申家却是耻辱。就好像在西介城,我的名字要是天天被人和一个厨子相提并论,不管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羞愧死的。”
小秋有点明白了,“这么说申己真的是想跟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辛幼陶大笑,一个劲儿地摇头,“你呀,总是摆脱不掉野林镇小孩子的想法。我听说你们昨晚商定的复仇计划了,你还声称自己豁通三田,难道你们就没想过申家也有复仇计划?”
“我知道申庚五年之后还要杀人。”
“这不就清清楚楚了?你,还有你那些同乡,都属于申庚,而且只属于申庚。申己替哥哥出头,会是申庚的耻辱;杨都教替儿子出头,会是她的耻辱,她是什么人?星落境界的回风师,对你表露出一丝恨意都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
“谢谢。”小秋起身,觉得差不多了,辛幼陶的话不能多听,更不能全信,小秋得保证自己不被王子拉下水。
辛幼陶却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说:“你注意到没有,在养神峰大家都是按房号排队,很少并肩走路,这样一来,反而没人甩胳膊抢位置了,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我不知道。”小秋想了一会,推门离去。
辛幼陶得意地转了一圈,跳上床决定小睡一会,慕行秋哪怕只是将这些话的一半当真,也会在入魔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吧,如果他体内真有魔种的话。
“他会相信的。”辛幼陶低声自语,“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嘿,不能逼你入魔,就帮你入魔吧。”
下午的功课在七曜厅进行,这也是一座镶嵌在山体内的大厅,面积比思祖厅小一些,靠墙摆着一排木架,用来放置诸多兵器。
“你们还没有凝气成丹,施不得五行法术,但是先要学施法的基本功。”都教杨宝贞指着那排木架,“选择你们喜欢的器物,就当它是法器。”
大多数人选择剑,小秋也不例外,自从见过李越池斩杀蛇妖,他就固执地认为道士理应配带宝剑,也有人选用铁尺、铁棍,尤其是女弟子,更愿意用比较轻便的器物,比如铁扇和如意。
杨宝贞亮出自己的法器,一柄翠绿的玉如意,立刻吸引众弟子的注意,尤其是小秋。
“所有凝气成丹的道士,都必须给自己造一件法器,它很可能会伴你终生。法器好处多多,自有其他都教介绍,我不多说,我只教给你们五行科道士如何使用法器。首先,男弟子左手握法器,女弟子用右手。”
杨宝贞右手握如意,抬起左手,拇指抵住无名指,其余三指竖直,指间留有空隙,“这是道火诀,既是道友见面之礼,也是施法的基础法诀。骤遇妖魔可用此法,能立时激动法器,施放护身法术,大家按我的样子试一下。”
这个比较好学,弟子们天天都要做几遍见面之礼,姿势与此一模一样,只是负在背后的手里多了一柄法器,而且不用鞠躬。
杨宝贞又教给弟子们道火诀的七种招式:背后的手不动,另一手的道火诀停在胸前是护心式,过肩是护头式,指地是护下盘式,诸如此类。
虽然众人手中的法器只是凡物,施放不出任何法术,可大家全都练得像模像样,
“道门一百零八种法诀,道火诀只是其一,每种法诀又有若干种变化,共有九百六十一式,你们当中或许已经有人立志要进五行科,那就必须从今天开始勤加练习,直到信手拈来的程度。至于对五行科不感兴趣的人,也要熟练应用这些法诀。大道之外即是妖魔,谁也不能保证你们永远不会遇到危险,斩妖除魔,是每一位道士的职责。”
杨宝贞居然能说出与孟元侯相似的话,小秋很是意外,这两人同为五行科道士,但是一个时时强调“逆天”,一个更看重“顺天”,完全不像是一路人。
更让小秋意外的是都教手中的玉如意,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跟申己前往洞穴时脚踩的法器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一点。
无论如何,一个人总不可能梦到自己从未见过之物,小秋对辛幼陶的那番分析骤然间多信了几分,与此同时,更加坚信自己在洞穴中度过了不只一劫。
第五十五章都教的提示
小秋早早来到半月林,没有做存想的晚功,就在巨石之上练了一遍锻骨拳,他更喜欢身体轻捷的感觉,而不是头脑空空的心平气和。
杨宝贞的玉如意跟小秋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更让他下定决心要走出养神峰,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豁通三田,度劫时的痛苦感觉仍历历在目,小秋可不想将这只归结为一场梦。
新月初升,挂在树梢后面,风吹叶乱,被遮挡的月亮看起来好像一只监视的眼睛,小秋弯腰拣起一枚小石子,用力掷过去。
芳芳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也拣起石子奋力掷出,石子高高飞过树梢,不知落到哪里,“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得劝小青桃不要跟来,如果惹麻烦的话,最好不要连累到她。”
小秋的想法跟她一样,所以他也没有叫沈昊、大良等人,两人并肩爬行山坡,都没有提及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小秋看看四周,问:“你受过训诫,还能用咒语吗?”
“都教从来不禁止弟子做任何事情,他们只是劝说告诫。说咒语并非正途,很多年以前被道统放弃了,一旦沉迷其中,将会极大影响修行,贪一时之快废一世之功,得不偿失。”
小秋也听过类似的劝诫,而且是出自宗师本人,所以他停下脚步,有点拿不准是否应该使用梅传安的五字咒语,“咱们还要这么做吗?”
“你可别退却!我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如果不试一下,我会连觉都睡不好。”没有其他人在场,芳芳的胆子似乎更大一些,笑起来也比平常随意,
“你的牙齿……”小秋惊讶地发现芳芳嘴中的豁口已经没有了。
芳芳下意识地抬手掩在嘴前,快走几步来到山谷的边界,“你先试试。”
小秋凝神静气,缓缓伸出手掌:“错或落弱莫。”
麻酥的感觉从心田传到指尖,又从指尖原路返回,对前方的无形障碍未能产生任何影响,芳芳也试了一次,还是毫无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吸气,同时伸出手掌,同时念出咒语。
依然没有变化,咒语的力量被困在体内无法释放。
“果然连咒语也受到禁制。”虽然早就猜到十有**会是这亲,芳芳仍略显失望。
“再试。”小秋没有放弃,伸手握住芳芳的右手。
芳芳点点头,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极像秦先生准备下笔写字时的模样,那是一种能让最淘气的学生也屏息宁气的威严。
小秋集中精神,沉浸到无知无觉的氛围里,半月林和月亮,甚至身边的芳芳都渐渐离他远去,莫名的心跳声中,他缓缓伸出手臂,利落地念出五个字:“错或落弱莫。”
“错或落弱莫。”芳芳同步念出了咒语。
这一次,麻酥的感觉虽然仍是从指尖返回,却没有在心中消失,而是顺着自身的手臂传到对方的手臂上,经过对方心脉冲向另一只手臂的指尖——最后破指而出!
边界线上的一小块空气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有白色毫光显现,转瞬即逝,小秋兴奋异常,“看到了吗?”
芳芳瞪大双眼,“这就是……禁制法术,咱们看到了禁制法术的本来模样!”
小秋连连点头,马上收敛了兴奋,四下观察,芳芳知道他在找什么,“都教们大概不会来了,他们讲的都是顺天之法,只劝说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也没将这条咒语当回事。”
小秋想想也是,放弃寻找,平静心情,与芳芳再次念出咒语,然后马上迈出一步,可惜白色毫光持续的时间太短暂,他们没有走出去,又被传到了山谷的另一边。
“如果能让白光停留得久一点。”
“或者咱们迈得快一点。”
两人尝试了不下十次,总是差一点,念咒的时候不能分心,等到迈步的时候白光已经一闪而过。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也试得筋疲力尽,打算回去再想办法,芳芳走在小秋身边,深一脚浅一脚的,想到两天在谷中的所见所闻,小秋忍不住说:“存想之后会变得更顺从,可是你好像没变,辛幼陶也没变。”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开窍。”芳芳淡淡地说,“迈出一步就总想迈出下一步,只有站在原地的人才会东张西望。”
“有道理,你说话就像是都教。”
芳芳掩嘴笑出声来,“我还有——开头几步总是最难的,因为你要摸索方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反而会轻松一些,那时道路已经摆在前面。”
“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真不愧是先生家的女儿。”小秋敬佩不已。
芳芳的笑容更灿烂,“其实都是书上写的,可惜这里的书太少,听说琅嬛福地是庞山藏书之处,那里的书一辈子都看不完。”芳芳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向望与羡慕。
“琅嬛福地?”小秋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这是梅传安提过的地方,它……是不是在禁秘科啊?”
“嗯,书上是这么说的。”
“芳芳,你不会真想去禁秘科?那是左流英掌管的地方,他对咱们野林镇偏见极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没想那么远,等我开窍通关,估计得是十几年以后了。”
小秋正想继续劝说,前面的树后闪出一个人来,“芳芳,小秋哥,是你们吗?”
“小青桃,你怎么出来了?”芳芳迎上去。
“这么晚了,我想瞧瞧你们成功没有。”小青桃体贴地带了一件衣服。
把芳芳和小青桃送到地方,小秋返回房舍,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反复回想刚才合练咒语的情形,总觉得还有潜力可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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