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的幻术瞒不过注神道士,但是没人在意,二十二道法术引而不发的原因与慕行秋无关,而是发出法术的道士们互相忌惮、互相商量。迟迟没有决定谁当第一个。
以注神道士的实力,第一道冲进目标体内的法术,不仅能将慕行秋调查得清清楚楚,还能顺便带走点什么,这是其他人所不能接受的。
慕行秋拼尽全力也只能探测到这些法术的雏形,他知道自己挡不住其中任何一道,星落与注重之间的差距是一道鸿沟,从前的慕行秋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现在的他也只是看到了鸿沟的模样。仍然无法跨越。
明知毫无意义,慕行秋还是不肯就此放弃抵抗,继续将幻术保持在第七层。以小鹿的初生茸角对阵二十二副獠牙。
要不是第二十三道法术的加入,慕行秋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峙中必败无疑。这最后一道法术突如其来,也不遵守其它法术已经达成的妥协与僵持,越众而出,直接撞上了慕行秋的幻术。
如有外人观看,此时只会觉得花厅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在法术层面。却已是一片大乱,其它二十二道法术促不及防,失去了先机,反应却都极快,立刻齐头并进,准备击败那道不守规矩的法术。
慕行秋的抵抗只坚持了一小会,差点就要召出霜魂剑,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相信我。”
相信谁?这不是真实的声音,自然也就没有语气、腔调等等个人特点,慕行秋无从分辨说话者的身份,他微微一愣,还是猜出了这人是谁,于是接受对方的请求——交出了念心幻术的控制权。
仍然是他的内丹在催生法力,仍然是他的法力在维持念心幻术,但慕行秋放弃了对幻术的进一步控制,它的范围、方向、目标等等都交由另一个人控制。
除了左流英,谁还有这种本事?虽然都是注神道士,但是只有他曾经花费一个月时间每天观察慕行秋的幻术,对其了若指掌,就像是自己也学过一遍。
还是第七层幻术,交由左流英运转,威力却大不相同,慕行秋一直在努力提升修行境界,学过的法术非常少,相当于空有神兵利器,却只会直来直去,不懂辗转腾挪的技巧。
务虚幻术与左流英的法术融为一体,调头冲进二十二道法术当中,来回冲撞,却不与任何一道法术真的发生对抗,总是一触即退,方向飘忽得像是一只晕头的苍蝇,可一众注神道士偏偏捉不到它。
二十二道法术齐头并进的格局瞬间就被打破,一开始它们都想追上幻术,很快就互相猜疑起来,虽未明争,却有暗斗,无意间的阻挡、推搡越来越多。
这是慕行秋从未经历过、本来也没有资格经历的古怪斗法,他就像一只木偶被一位大师操控着,做出与活人一般无二的动作。这场斗法极大地开扩了慕行秋的眼界,原本模糊不清的法术渐渐变得清晰,他甚至能够区分出哪些法术是一伙的、哪些法术之间的斗争更激烈一些。
他最先辨认出来的是庞山宗师杨延年的法术,法术本身并无特征,可是诸多法术之中,只有它是孤家寡人,在混战之中落入下风,不得不稍往后退。
还有两道法术对进攻慕行秋本人特别感兴趣,数次突进,都被其它法术拦下。慕行秋由此猜测这两道法术属于牙山道士,因为洗剑池和赵知劲之死,牙山对他的“秘密”特别感兴趣。
混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慕行秋有幸一睹注神道士的斗法场景,虽然谁都没有使出全力,却足以令他汗颜,这些法术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快,与之相比,星落道士就像是持抢冲锋的士兵,低等道士则是只会挥舞棍棒的街头混子。
左流英一手制造了这场混战,见好就收,不给其他道士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机会,带着慕行秋的幻术跳出战团,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
突然之间,慕行秋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眼前冒出满天金星,可仔细看去,这些金星却都有着具体的含义。
慕行秋终于见识到了所谓“神游”是怎样的一种交谈方式,他曾经在注神道士们面前说话,但只是站在门外让对方观看,他本人当时并未登堂入室,对神游没有获得直观印象。
出声的语言在神游之境用处不大,只占据两三成的比例,更多的是鲜活景象与死板文字,杂乱无章地分散在各处,供给众人随意查看。
每名注神道士都能在同一时间里放出大量的景象与文字,用这种方式他们表达出来的信息数十倍于单纯的声音,也只有注神道士能在同一时间接受如此众多的事物,慕行秋所见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当他想要逐一看清的时候,更多的信息却又涌来。
在这里,慕行秋跟学拳的张香儿、沈存异一样笨拙,拼尽全力也只能跟上三四成的进度,他只好舍弃大量信息,追看那些最先涌来的景象与文字,然后将它们转化为自己能理解的语言。
注神道士们对慕行秋的闯入感到震惊与不满,立刻向左流英提出抗议。
“把他带出去!”
“这是神游之境,非注神道士不得进入。”
“左流英,你做得太过分了。”
为了表达这些话,注神道士们发出的不只是声音,还有大量文字记载与景象,那是道统浩如烟海的协议与规定,慕行秋在普通版本的《乾坤定》当中永远也看不到。
左流英发出的只有声音,“你们想知道这名道士身上是否还藏有更多秘密,我把他带来了,你们可以随意查看,这比直接闯进他的脑子里要公平一些。”
“注神道士有权力这么做!”一名道士给出了许多证据。
“慕行秋境界不够,而且已经退出道统,更没资格……”
场景、文字与声音迅速消退,神游之境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左流英松开幻术,慕行秋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
二十三名注神道士的容貌全都变得清楚了,高矮胖瘦、老幼俊丑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大都带着怒容。
“左流英,你真的决定了?”庞山宗师杨延年冷冷地问道。
“我想我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左流英平静地说。
“你是禁秘科首座,我不允许你给一名既不是禁秘科道士更不是庞山弟子的人当护持者。”争议已经结束,杨延年直接给出最终决定。
“慕行秋正要化妖,你给他当护持者,万一泄露了道统的诸多秘事……”另一位注神道士大声说,“不行,绝对不行。”
“这些问题很好解决。”左流英依然平静,“我退出庞山,就不再受戒律的约束;我自愿去除相关记忆,就不会泄露秘密。”
慕行秋仍然只是旁观者,但他能感受到左流英所掀起的惊涛骇浪。
第四百四十七章公主的信
去除记忆可不是退出道统那么简单,放在纵子逃亡的杨宝贞身上那是一种惩罚,对被迫服食化妖丸的杨清音来说那是应急的救治手段,还从来没有道士自愿接受这样的法术。
慕行秋又被送出花厅,这回的距离更远,他站在了沈园外面,野生的灌木正恣意地开花结果,对墙内的灵花仙草毫无羡慕之意。
申继先就像是慕行秋的影子,突然在草从中现身,迎面走来,停在五步之外,仔细打量他,“你只是一个借口。”他脸上的神态却像是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左流英为了让宗师难堪可谓是不遗余力,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要了。”
“左流英……不是这种人吧。”慕行秋了解左流英做事经常会出人意料,但禁秘科首座太高傲了,不屑于专门针对某个人策划阴谋诡计,他不是顺水推舟就是另有更大的图谋。
“嘿,你见到的只是皮毛……”申继先向前迈出一大步,神情无比严肃,“不准你同意他当护持者,斩妖会也不能接受他加入,明白吗?”
申继先的语气哪怕再缓和一点,慕行秋也会如他所愿说出“明白”两个字,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决定,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一点也不希望左流英插手自己的事情,可他心中也有骄傲,比一般人还要多些,在修行过程中渐渐磨去了棱角,核心却没有变。
“我不是庞山弟子。”
申继先一愣,过了一会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几次为庞山立下大功,我更是从来没有忘记,尤其你现在也算是星落道士了,我不是在命令你,而是在请求。过去几年庞山的境地非常艰难,好不容易有了两名注神道士,绝不能再少一位。你退出了庞山,但你的根基仍在这里,没有庞山的默许和支持,斩妖会根本不可能成立,你这位‘法将’也会有名无实。我要你的一句承诺,这份承诺对你、对庞山全都大有好处。”
申继先缓和了语气,也用上了“请求”这样的字眼,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并未因此减少,他拿准慕行秋别无选择,并且很清晰地表达出这个意思。
慕行秋突然生出一种厌恶,他跟申继先的交往不能算少,他们曾经在断流城一块迎战妖兵,五行科首座面对敌人时的镇定与无畏都令他印象深刻,这时却说出这样一番威逼利诱的话来,着实让慕行秋大感意外。
如果这些话由西介国公主说出来,慕行秋或许会接受,她的用辞、态度肯定都与道士不同,最关键的是她绝不表现出强迫的意图,总是事先就替对方想到一切可能。
“左流英很可能根本就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承诺对庞山毫无意义。”慕行秋说。
申继先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心中因此更加恼火,点点头,“我明白了。等着瞧吧,左流英绝不会得逞的,注神道士当中曾经有人犯下重罪被关进拔魔洞,有人因为入魔而被夺丹断念,但是还没有人主动退出过道统。左流英和你不一样,他在庞山享受了几百年的优越待遇,不是他一句话就能一刀两断的。”
五行科首座纵身飞走,慕行秋走到大路上,取出西介国公主写给他的信,快速看了一遍,将它搓成粉末销毁,升到空中向断流城飞去。
公主的信非常简单,她与杨清音单独见过面,是她发出的邀请,希望杨清音能帮助慕行秋度过情劫,现在却为此感到后悔。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公主觉得自己的某些话很可能促使杨清音深入险地,而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慕行秋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皇京的那座小宅院里,回到了那个雨夜,这份记忆与他人无关,却是他最不想交出来的记忆之一。
当时的他被公主打动了,她的苍白脸色、她的紧张呼吸、她的淡淡香味……她的一切都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慕行秋心中积聚已久的渴望瞬间爆发,自从凝气成丹以来,他第一次将自己交由情绪控制,那一刻,所谓的修行、内丹、幻术全变得无关紧要,甚至连入魔也没有那么面目狰狞。
他将公主抱在怀里,用尽了全身力气,又控制着每一份力气,生怕伤害到她,两人长时间地拥在一起,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无需伪装,用不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如果一切顺利,那一夜对公主和慕行秋可能都会产生转折性的影响,因为的确有那么极为真实的一刻,公主对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势失去了所有兴趣,愿意放弃一切与心爱的男子从真实的世界里消失。她为某个目的而来,但是在向道士开口的一刹那,目的已经无足轻重,眼前的男子才是唯一值得紧紧抓住的目标。
事实却是另一个样子,慕行秋的情劫发作了,这是它第一次发作,精确地选择了一个极为恰当的时机,此时的它威力最为强大,道士却最为虚弱。
正是在与情劫全力对抗的过程中,慕行秋渐渐恢复了理智,但他必须宣泄心中郁积的情感,所以他向公主倾诉自己对芳芳的思念。
那是怎样的一种思念?就连两人隔着书桌相视一笑这样的简单场景都能在他的心境之湖掀起一场风暴……
慕行秋将自己从未透露给任何人的记忆一一讲出来。
公主静静地听着,本来有所图的她,却成为一名安慰者,亲眼见证了什么是道士的情劫,可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直到慕行秋完全恢复正常她才说:“你让一个人活在你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危险。我羡慕秦凌霜,她在断流城外施展了强大的碎丹之术,可她在你心中留下的法术却更加持久。此时此刻,你也对我施展了相同的法术,可我是凡人,这对我没有坏处。”
就是这样,两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慕行秋没有帮助公主制造她所需要的记忆,但公主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穷途末路,她早已收卖到足够份量的女符箓师,足以“制造”出一份她所需要的记忆,从而保留在皇京继续战斗的资格。
在这之后,公主也没有忘记慕行秋的情劫,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帮助他,道士的问题只能由道士来解决,于是她请来了杨清音。
公主的信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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