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西介国王室在皇京拥有不少产业,这所宅院正好是其中之一。
潘三爷面容枯槁,送亲的旅程似乎把他累垮了,用不着多锐利的眼光,也能看出他的日子所剩无多。
他靠在一张椅子上,冲慕行秋挤出微笑,随后挥手屏退了唯一的仆人,“公主是三天前到皇京的。”
“你的气色不太好。”慕行秋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大概是路上绷得太紧了,你知道,总担心刺客什么的,到了皇京一放松就感到不对劲儿,也可能是我太老了。真抱歉,你是道士,还很年轻,不应该让你看到将死之人,这与战死。沙场不一样,连我自己都觉得可耻。可我希望能为公主再做点事情,报答她的恩情。”
“道士并不避讳死亡。”慕行秋不知道普通人在这种场合会说什么,总之不会像他这样连句像样的安慰都没有吧。
“呵呵,死亡,他娘的,终于轮到我了。”老兵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心情好了许多,“瞧我的记性,我是为公主办事的,却在唠叨自己的破事。嗯……公主的婚礼下个月初八举行,她就不邀请你们庞山道士参加了。”
“公主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我相信她终将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后。”慕行秋想起了公主靠在自己肩上的那个夜晚,觉得公主的愿望可能比成为皇后更复杂一些。
“她会的。”潘三爷肯定地说。突然加快了语速,好像担心说得太慢就会被人偷听到似的,“五天之后的月晦之日,皇京将发生一场政变,勤皇政变,目标是几名坏符师。在那之后,老皇帝会退位,太子即位过度一两年,也会将皇位传给皇孙,所以公主很快就会成为皇后。”
慕行秋没吱声。他早就知道公主野心勃勃,胆子也很大,可还是没想到她会迈出这一步,然后他想起这与道统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无论政变成功与否,无论谁被杀谁上位,掌控整个圣符皇朝以及十二诸侯国的仍是龙宾会。
“军队是从南方皇隐城悄悄调过来的,已经快要到了,断流城的统帅符皓也已秘密回京。他从前是皇隐城都督,跟这支军队很熟,他愿意帮助公主指挥。”
慕行秋记得符皓,在南方踏浪国。这位皇族子弟显得很懦弱,在断流城却摆出一副十足的官腔,原来已经暗中投向了公主。
“为什么要告诉我?”慕行秋有些诧异,一场凡人政变远远超过了申继先所谓的“线”。身为一名道士,他绝不会参与,不会提供一丁点的帮助。
这和在送亲途中保护公主的安全不一样。若是政变失败,公主被擒或是被杀,庞山也只能远远旁观。
潘三爷轻轻摇头,“不知道,公主殿下命我传话,我奉命行事。或许她觉得庞山道统应该事先了解这件事,据说道士都不喜欢意外,或许她只是向你表达友谊,小小地炫耀一下,告诉你她在做大事,让你一辈子忘不掉。”
潘三爷显然不赞同公主的决定,政变这种事,就应该严格保密,对任何人,哪怕是喜欢的人,也不能透露一个字。老兵看出了公主的心事,不是很赞同。
“或许她只是希望我能在混乱之中保护辛幼陶。”慕行秋倒是迅速理解了公主的意思。公主习惯了利益交换,这是她从小学到大的生存技巧,可这一次,她没有对等的利益送给慕行秋,只能让他自己选择。
潘三爷眉毛微扬,“这可不像公主殿下的做事风格,她不是婆婆妈妈的普通女子——唉,这也不是我的风格,我没资格评判公主殿下,看来我真的要完蛋了——既然慕道士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需要我带句话回去吗?”
“不用。”慕行秋不想给予公主虚无缥缈的希望,而且他要帮助辛幼陶,也与公主没有多大关系。
潘三爷盯着慕行秋,似乎在努力阅读他的所思所想,“嗯。还有件事,你交给我的那三个人,不用为他们费心了,政变成功之后,他们的事情将迎刃而解。”
“谢谢。”慕行秋没问如果政变失败会如何。
潘三爷像是没话找话的主人,有一点走神,枯瘦的双手在腿上轻轻移动,不知该停在何处,“啊,对了,符箓。”
“符箓?”
“这不是公主殿下要我说的事情,但她也没有禁止。是这样,王子殿下拜见过公主殿下了,不太情愿,待的时间也很短,我得说,他的变化真是巨大。我自认为看人很准,如果让我在几年前做出判断,我绝对想不到王子殿下会成为一个阴沉的家伙。公主殿下比我还要惊讶,她说王子殿下已是七重冠符箓师,身上居然没有祭火神印。”
“没有祭火神印?”慕行秋真的惊讶了,他还记得辛幼陶当年对神印有多么依恋。
“公主殿下有祭火神印,她不是符箓师,但她会一些祭符之术,暗中做了一些布置,从而得知王子殿下没有恢复祭火神印。”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龙宾会首席关成茧应该对此负责吧?”
“首席病重,很可能熬不过我,什么责任也负不了,公主殿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提前发动政变的。首席一死,关家的势力将大幅削弱,曲循规按惯例将会继位,拥有废立皇储的权力,这对公主殿下要嫁的皇孙很不利。”
“我还以为公主已经取得曲循规的信任。”
“那是从前的事了,送亲队伍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已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慕行秋不打算再谈下去了,起身告辞,潘三爷没有挽留,亲自送到门口。
“皇京是用纸糊成的。”潘三爷望着不远处的符箓塔和附近的高耸楼阁,“推倒快,重建也快,这算好事还算坏事?”
慕行秋躬身离去,没有回答老兵的疑惑。
他很快就回到了庞山道馆,夜色初降,年轻的道士们正成群结队前往望山道馆。数十名庞山道士簇拥着慕行秋出门,庞山尚未从妖族的打击中恢复实力,争胜之心比其他道统更为迫切。
“斗法开始之后,就不要试探实力了,速战速决。”杨清音过于严肃,好像即将上场斗法的人是她,一边走一边小声提建议,“杨青元只是餐霞一重,比沈昊还不如,全靠着符箓加持,才能与你周旋,所以别给他机会,在他祭符之前就出手……”
秃子飞在最前边开道,兴奋得飞行路线都不稳定了,突然转头说:“真像小时候去桥头约架,只是这回人更多,小秋哥也更厉害。”
人人都在说话,许多不太熟悉的庞山道士也过来表达祝福,慕行秋听得很认真,其实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场斗法,左流英的提醒在他脑子里回响,慕行秋尽力摆脱眼前的诸多巧合,可他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莫名其妙地,潘三爷的话时不时掺和进来,政变、符箓、辛幼陶……
“辛幼陶还是道士。”慕行秋不知不觉说出了脑子里正在想的话,杨清音严厉得像是杨宝贞附体,“辛幼陶今晚死不了,他的事不急,你要是败给杨青元,哼哼……”
杨清音发出威胁的时候又像是从前的老娘了,慕行秋笑了笑,加快脚步,他刚刚想到,辛幼陶虽然已经退出庞山,但他身上没有祭火神印,意味着他保留了道士的全部能力,或许这才是龙宾会真正需要的东西。
眼前的迷雾消散了一点。
望山道统的斗法大厅里热热闹闹,几场斗法正在进行中,参加者都很克制,施法时会提醒对方,得到机会也不会趁胜追击,道士们展示的是施法技巧,而不是杀戮本事。
慕行秋受到了热烈欢迎,当然,对于道士来说,所谓热烈就是人人都向他点头致意,有些人会走过来低声说两句,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人潮涌动。
望山道士丁威是走过来的人之一,正式地施以道统之礼,“无论谁胜谁负,慕道友和杨道友都是斩妖会的中坚力量,选出首领之后,我愿意将自己手中的全部资源贡献出来,斩妖会将面临一场大战……”
丁威说了许多,慕行秋认真对待,他身边的杨清音却只是撇嘴。
棋山道士杨青元来得比较晚,也有一群支持者,受到的欢迎不比慕行秋少,两人远远地互相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时间一点点过去,场上的数场斗法已近尾声,再没人挑战、应战,大家都在等待合器论道最重要的一场斗法。
沈昊走过来,他一直在到处打探消息,“杨青元有三张纸符,一张护身的抱玉符,一张一针见血符,还有一张不知是什么,应该也是进攻符箓。”
“速战速决。”杨清音又一次提醒。
慕行秋点点头,望向远处的杨青元,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觉得这位棋山道士似乎也有些变化。
第三百六十九章申忌夷的忏悔
作为斩妖会内不多的吞烟道士之一,牙山道士申忌夷颇受关注,从人群中走过时,要跟很多人点头致意,他的神情恰到好处,随意而坦荡,用不出声的方式告诉那些心怀疑惑的道士:我无意参选首领,也不关心谁取得胜利。
他冲杨清音身边的小青桃微微一笑,同样以不出声的方式完成了一次交谈,小青桃略显惊讶地让开一步,还以微笑。
杨清音正盯着远处的棋山道士杨青元和他的支持者们,转过身,诧异地发现了申忌夷,“嗯?”
“能跟你说几句话吗?”申忌夷一边跟附近的道士互相致意,一边低声说,嘴唇几乎没动。
“现在?在这儿?我没时间,你最好站到那边去,这里不适合你。”杨清音不客气地说,希望申忌夷能马上消失。
斗法厅很大,道士们都站在有门户的一边,大致分成三伙,最左边是庞山道士,最右边是棋山道士,其他道士则根据本人的倾向和自家道统的立场选择更靠近哪一边,杨清音指给申忌夷的位置正好在中间,丁威站在那里一脸严肃地与数名道士讨论什么。
“很重要的事情,跟他有关。”申忌夷保持着文雅的微笑,嘴唇仍是几乎不动。
如果有人想听两人的谈话是很容易的,可没人在意,慕行秋和沈昊等人正商量战术,秃子和小蒿不住点头,其他人则焦急地盼望着场上的几场斗法快点结束。
杨清音疑惑地看着申忌夷,“我不明白……”
“就在门外,几句话而已,你绝不会后悔的。”申忌夷微笑着点下头,从人群后面向门口走去。中途停下,与丁威说了几句话,两人同时开怀大笑。
杨清音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跟出去,转身撞上小青桃疑惑而胆怯的目光。于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跟我一块去。”
小青桃没有选择,只能跟在杨清音身边,“这合适吗?”
杨清音没有回答,拖着小青桃,同样从人群后面大步走过去,最后一场斗法即将开始,她不想耽误时间。
只是一门之隔。里面热热闹闹,外面却冷冷清清,申忌夷站在台阶下面,抬头望着空中的弯月,好像满腹心事,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笑,对小青桃的出现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与不悦。
“说吧,什么事?”杨清音停在最低一级台阶上。
“我很久没去过庞山了,伯父伯母可好?”申忌夷一点也不着急。
“好得很。就是对当年庞山没人救援耿耿于怀。”
慕行秋等人固守断流城时没有任何一家道统赶来支援,只有几十名低等道士自愿参战,庞山道士对此不可能毫无芥蒂。但是很少有人提起,他们宁愿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杨清音是个例外。
“你的气色不错,自从来到皇京之后,咱们好像……”
“我没工夫闲聊,今晚月色优美,不如你在这里独自赏月,写首诗什么的,我们可不想错过里面的斗法。”杨清音厌倦了。拉着小青桃转身要走。
“今晚的斗法将有血光之灾。”申忌夷突然冒出一句。
“血光之灾?怎么了,你们给杨青元的符箓也要爆炸吗?”杨清音止步。
申忌夷随手点燃一根洞察明烛。放在右手边的半空中,“我想慕道友可能是正确的。咱们太急于使用道统符箓了,对其中的危害估计不足。”
“不是咱们,是你们。”杨清音与申忌夷划清界线。
“对,最初有十个人参与重造道统符箓,包括我和庞山的沈昊,后来沈昊退出,加入的道士却更多了,人人都对符箓感兴趣,初看上去,符箓的确是个好东西,只是一张纸,转眼间就能增加数倍甚至十几倍的力量,比辛苦修行几十年还管用。唉,我们都被迷惑了。”
杨清音与小青桃互视一眼,对申忌夷的自省感到不明所以,“麻烦你先说’血光之灾,的事情,我又不是牙山的高等道士,真没兴趣听你忏悔。”
“是这样,慕道友因为我们将符箓交给兰冰壶而十分不满,我们也觉得他太保守了,因此一致决定绝不能让他当上斩妖会的首领。”
“嘿,斩妖会有你们这种成员,还真是幸运。接着说。”
“慕道友的念心鞭法出人意料地强大,说真的,我甚至有一点嫉妒,他才修行十几年啊,出身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