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不合规矩,但小秋不想告密,孟元侯正在山顶等着,辛幼陶总得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最后一段路,小秋觉得这个胆小鬼最后连一级台阶也迈不上去。
百余级石阶之后,小秋已经大汗淋漓,抬头望去,峰顶仍然遥不可见,他今天多走的这段路好像全都白费了,而且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孟都教没说非得今天爬上去,以后还有机会,每天多爬一段路,总能成功登顶。
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小秋有两次甚至转身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继续攀登看上去没有尽头的石阶。
他已经同意跟辛幼陶打赌,非得赢过他才行,而且心底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小秋:正是明天多攀几级石阶这种想法,导致他过去一段时间里进展甚慢,直到今天才走到第八千级石阶。
修道即是逆天,小秋开始对这句话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了。
拐过几处山角之后,辛幼陶又出现了,笑吟吟地俯视身后的追赶者,“八千九百级,还差得远呢,慕行秋,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走多远,先说好了,太晚我可不等。”
“就到天黑,不到地方算你赢。”每吐出一个字都是种折磨,但小秋已经能够熟练地调运内息,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中断。
“好。”辛幼陶坐在石阶上,“我得对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
“你没将符箓的事情到处乱说,那个多嘴多舌的小道士肯定将戒律科对我的处罚告诉你了,对不对?你能保守秘密,是个嘴严的人。”
戒律科没收符箓并销毁的事情,小秋只对芳芳说过,两人再没对第三人透露,倒不是想维护辛幼陶的声誉,只是不愿背后说人短长。
“哼,你好像没接受教训。”
“呵呵。”辛幼陶笑得很坦然,“亏你还是圣符皇朝西介国的臣民,对符箓竟然一无所知。符箓是个好东西,不用道根,更不需要内丹,只要在身上加一道简单的符印——”辛幼陶抬手过肩,指指自己的后背,他的符印就在那里,“凡夫俗子也能施展强大的法术。”
辛幼陶扬起头颅,遥望云雾深处,神情肃穆得好像在觐见一位神灵,“符箓是立朝之本,咱们人类能够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并且繁衍众多,靠的全是它,所以,不要用轻视的语气说起符箓,你能活到现在,甚至连你的出生,都是它的功劳。”
“你把九大道统忘了。”小秋仍然步步攀登,离辛幼陶越来越近。
“怎么会忘?在阻挡妖魔入侵这件事上,九大道统的确作用巨大,但是道士的数量太少了,瞧瞧,堂堂的庞山道统,一年只招收一百多名弟子,这当中近一半永远无法凝气成丹,剩下的一半可能被杀,可能入魔。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妖魔吗?以百万、千万计!只有符箓才能装备数量庞大的人类军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守护广阔的疆土。”
小秋很想问“这样的军队”为什么没能保护野林镇,但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对家乡和亲人的感情,于是问:“那你还要来庞山?”
辛幼陶耸耸肩,“我是王子,西介国需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种事情你是理解不了的。”
小秋也无意了解,他已经走到辛幼陶身边,正要与他擦肩而过,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辛幼陶一愣,“竟然有人赶上来了,慕行秋,你可得努力了,实在不行,就把魔种叫出来吧。”
小秋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这声尖叫有点耳熟,整个庞山只有一个人即使叫破喉咙也还像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再也顾不上打赌和山顶的奖励,转身向山下跑去。
“喂,你这算是认输了吗?”辛幼陶在后面大叫,“你的魔种呢?它允许你这么做吗……”
小秋每步都跳下几级石阶,很快就转过四五处山角,他跑得太快了,要不是有一级石阶明显发生破损,他很可能会直接掠过去。
“是小秋吗?”山崖下面传来一个声音,显然是听到了上面的脚步声。
小秋跑到崖边向下望去,心跳一下子停住,甚至忘了调运内息,直到烈焰焚身的感觉太过强烈,才重新找回内息。
芳芳一只手死死抠在崖缝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小青桃,距离小秋所站在位置差不多有丈余远。
“我抓你们上来。”小秋立刻趴在地上伸手去够,没来得及询问两人坠崖的原因。
“小秋哥。”小青桃声音发颤,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怯意,听上去像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芳芳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着他。
小秋努力伸长手臂,可是离得太远了,他不能再向下移动,那样的话连自己也会掉下去。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辛幼陶也下来了,站在十几级石阶之上。
“快来帮忙,抓着我的腿。”
辛幼陶犹豫不决地原地晃动,突然脸色一变,指着小秋头顶,“小心!”
第三十六章魔种,现身吧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头顶的崖壁上缓慢滚落。
一路碾压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像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地砍杀弱小的敌兵,而且杀红了眼,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距离盘山道只有数丈,方向正对着小秋和挂在下面悬崖上的两人。
崖壁上一条较小的痕迹显示,这不是从上面滚下来的第一块石头,此前那一块较小的石头,逼得芳芳和小青桃失足摔落,挂在悬崖上。
辛幼陶决定不往前走了,他可没带着能硬抗下千斤巨石的符箓,“快躲开!”他大声提醒,这就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小秋立刻站起转身,他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让开,下边的芳芳和小青桃经受不住巨石,即使石头被地面弹飞,触地一瞬间的冲击力也很可能令芳芳再也无法抠住崖缝;不让,他就得抗住巨石,而且是一个人。
几乎未经任何思考他就做出决定,向前跳出七八尺,摆好弓步,举起双手,准备迎接已经很近的巨石。
“错或落弱莫。”小秋集中精神低声念道,在这种时刻,他想不出理由继续遵守宗师宁七卫的警告。
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底生起,闪电般地传到两只手掌上。
然后消失了。
咒语没能离开小秋的身体,更没有造成空气震动,它被束缚住了,小秋来不及去想其中的原因,翻滚的巨石已经到了。
“嗯——!”
小秋闭嘴闷喝一声,双手与巨石接触,来自上方的重量太大了,他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弯曲,两脚向后蹭出四五尺,他咬紧牙齿,使出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的力量,臂膀向上升起几寸。
他托住了巨石,只是再也动不得分毫。
“天呐!天呐!”辛幼陶不停地惊叫,“你真是不想活了!”
芳芳看不到上面的情形,辛幼陶的话让她不安,大声问:“怎么了?小秋,你还好吗?”
“他托着一块大石头,至少有一千斤!他现在没法移动,也没法说话。”辛幼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托举巨石的少年。
小秋的确没法说话,他的一股气全用在手臂上,唯一的好处是那种置身于火焰中的灼热感大大减轻——面对更强大的痛苦,它自惭形秽,躲起来了。
“把石头扔出去。”辛幼陶又出主意了。
小秋闷闷地哼了一声,要是能将石头抛出去,他早就做了,可他现在根本分不出丁点力气。
辛幼陶担心地抬头观察了一会,确定不会有更多石头滚落之后,下行数级台阶,离小秋更近一些,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差不多了,让魔种帮忙吧,对它来说,这只是一块小石头。”
如果能有选择,小秋这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石头砸向辛幼陶,可他只能咬牙托着巨石,感到手臂越来越沉重,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辛幼陶声音虽低,下边两个人还是听到了,小青桃气愤叫道:“辛幼陶,是你使坏让石头掉下来的,对不对?”
“嘿,我会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吗?你可太小瞧我了。”辛幼陶突然抬高声音,“秦凌霜,你也有魔种,慕行秋可坚持不了多久,你努力一下,把魔种放出来,能救出所有人。”
“你的符箓呢?”芳芳恼怒地问,“快拿出来救人。”
辛幼陶看着小秋,“亏我刚才还感谢你嘴严呢,原来还是告诉你媳妇儿了,女人是祸水,这话一点都没错……你们两个快用魔种,现在是危急时刻,就算用了宗师也不会怪罪的,他从前护着你们,现在也会。”
“我们没有魔种。”芳芳厌恶辛幼陶,低头问小青桃:“你能用力爬上去吗?练过锻骨拳,你的身体应该比从前灵活许多。”
“我、我试试。”小青桃早吓得浑身发软,闭上双眼酝酿片刻,终于积聚起一点力气,可是睁开眼往下一望,只见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手脚又软了,哭着说:“我不行……芳芳姐……你松手吧,不不不,你千万别松手,我不想死……”
哭声传到上面,辛幼陶皱起眉头,“你们真不让魔种出来啊,还是说魔种不在乎你们的生死?反正野林镇还剩好几个人。”他寻思了一会,又往前走出几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崖边,往下面望了一眼,“等我想想办法。”
“符箓,用符箓将石头推开。”芳芳再次提醒道。
“戒律科把我的符箓都给销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辛幼陶挠挠头,也有点着急了,“我这回上山用的也不是符箓,是我的叔祖向庞山求情,给我施了一道法术,允许我登上一万级台阶……”
“帮帮小秋,你们两个一块用力,能将石头抛开。”芳芳没工夫追究辛幼陶是否撒谎,只想尽快让小秋摆脱困境。
“嗯。”辛幼陶答应一声,向小秋走近几步,又停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好心,“石头太大,我力气太小,帮不上忙,我看慕行秋一个人也行,他现在可是以一抵十。啧啧,这真是奇事一桩,十来岁的小孩,刚产生道根几个月,无非学了一套锻骨拳,没进行任何修炼,居然变得力大无穷,奇怪,真是奇怪。”
“你在胡说什么?”芳芳在崖下叫道,努力想将小青桃抛上去,可她没有那么大的劲儿,反而吓得小青桃哭得更厉害了。
小秋对魔种侵袭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入魔,恼恨辛幼陶的见死不救与胡说八道,一用力,将巨石又托起数寸。
“对,就是这样。”辛幼陶鼓掌庆贺,“这就是魔种的力量吗?再大一些,完全显露……”
辛幼陶正“劝说”魔种现身,山角处传来一个声音,“咦,这是……小秋哥,怎么回事?”
是二良沈休唯,他不服气芳芳走得比自己还远,抛下哥哥和其他伙伴,居然也超过了八千级石阶以上,只是步履蹒跚,他已经打定主意,再拐两处山角,见不到芳芳的身影就放弃,没想到竟会看到小秋托举巨石的场景。
“又一个魔崽子。”辛幼陶小声嘀咕,然后换上焦急的语气大声道:“沈休唯,快去找人帮忙,秦凌霜和裴淑容掉下去了。”
二良沈休唯一下子慌了,走到崖边看了一眼,更加慌乱不知所措,转身就向山下跑。
“喂,孟元侯在山顶,你往山下跑什么?”辛幼陶边说边摇头。
二良沈休唯听到提醒急忙转身,全力狂奔,只在经过小秋身后的狭窄通道时稍稍放慢了脚步,没跑几步,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能攀到这个高度,已经突破了极限,心事一乱,内息也跟着乱,抵抗不住那种火烧火燎的痛苦。
“二良,别走!”芳芳突然明白辛幼陶未安好心。
“芳芳、小秋哥,你们放心,我死也要把都教找来!”二良沈休唯这时只有一个念头,一边惨叫连连,一边向山顶猛冲,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辛幼陶,你会害死他!”芳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恶过一个人。
“不会。”辛幼陶语气轻松,“我向叔祖打听得很清楚,这段路上的法术不会真造成致命后果,庞山也不想让新弟子就这么死掉,对不对?沈休唯顶多承受不住痛苦晕倒在路上,没准他的魔种比你俩先觉醒,真能冲上山顶呢。哈哈,我真想看见孟元侯当时的表情。”
小秋没办法说话,手上的巨石正一点一点向下移动,他必须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它对抗,他能感觉到,双臂支持不了多久了。
芳芳也不说话,只有小青桃抽泣的声音传上来。
辛幼陶觉得无趣,小心翼翼地走近慕行秋身边,看着那张赤红、微有扭曲的脸孔,心里拿不定主意,“魔种到底发挥作用没有?普通人打死也不可能托起这么重的石头,还坚持这么久,可是……魔种的力量应该不至于此啊。慕行秋,别再耍花招了,就算是宗师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你完全可以大胆地放出魔种,过后矢口否认就行了。再说庞山道统招你们入山,没准不是为了道根,而是为了魔种。”
小秋倒是真希望自己体内有魔种,这样他就能将石头砸在辛幼陶头上,可他的双臂、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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