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随意施法,只能以正常速度走在地面上。
即使是对皇京毫无期待的外来者,也会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撼。在大多数城市里,道士都是古怪的人,他们的装束、骑乘的麒麟、无马自行的车厢,都会引来关注的目光,只有在皇京,觉得目光不够用的是道士们,而不是普通的凡人。
这是一座极为庞大的城市,高楼林立,就算是道士们,一眼也望不到头。
与普通的城池不同,皇京没有高耸的城墙,而且对法术并非一律禁止,目光所及,到处都体现了符箓的影响,小到婴儿的衣裳,大到拔地而起的高楼,无不写有大小不一的符箓字迹,更多的物品则是直接贴着纸符。
符箓的好处显而易见,婴儿随时都能被父母发现,手里拿着拐杖的老人健步如飞,车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货物,拉车的人或牲畜却显得很轻松,占地很小的建筑也能笔直地向天空延伸,争取更多的空间,看上去摇摇欲坠,住在里面的人却十分安心……
明明是凡人聚居之地,却比九大道统的祖地显露出更多的法术奇迹,但凡人毕竟是凡人,符箓提供了便利,却不能改变一切,商贩的叫卖、行人的嘈杂、对符箓的争抢,没有一刻消停,还跟普通的城池一样。
庞山道士们的好奇很快就变成了折磨,他们的感受能力远超常人,即使刻意收敛,声音、灰尘、人海,还是扑面而来,只有曾经来过皇京的沈昊对此早有准备,教给同伴一道简单易行的戒律科小法术,虽然不能消除外界的声光,但是不再因此心烦意乱。
“我还以为在皇京不能施展法术。”小青桃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这里的符箓太多了,禁也禁不住,可是也有特别严厉的规定。你们瞧,天上没人飞行。”沈昊解释道。
的确,作为一座处处皆有符箓的城市。皇京的上空却稍显寂寥,但也不是完全空荡。一些飞符像鹰一样在高空盘旋,监视着全城的符箓痕迹,防止有人滥用。
杨清音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前面的车厢说:“怪不得左流英要咱们准备这样一辆囚车,他就是害怕进城吧。哈哈,我敢保证,他现在肯定什么也听不见。”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她抬高了声音。“左流英,兰冰壶找你报仇来了!”
车厢内毫无反应,其他道士只是暗笑,左流英就算听到了杨清音的叫声也不会搭理她。
越往皇京内部前进,道路越显混乱,沈昊跑到前面带路,小青桃和小蒿东张西望,总是被落在后面,秃子又回到了背囊里,即使是对见多识广的皇京百姓来说。一颗孤零零的头颅也还是过于惊悚了。
慕行秋其实很早就摆脱了对符箓之城的好奇,总在寻思泥丸宫里的第二枚内丹,他有许多疑惑需要解释。左流英是最佳人选,也是最危险的人选,高等道士若是认为此举具有严重危害,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先控制再研究。
他稍稍加快速度,撵上前方不远的杨清音,问道:“你是道门之女,听说过谁有过两枚内丹吗?”
杨清音想了一会,“没有,你干嘛问这个?一枚内丹就够难了。谁没事练两枚?再说第二枚内丹放哪啊?总不能都在下丹田里吧,它们会打起来。直到下丹田崩毁。”
“咱们不是有三处丹田嘛,上中下。”
杨清音的目光严肃起来。“你的问题越来越怪了,三处丹田各司其职,可不能随便乱动……这就是你一直停留在吸气七重的原因吗?”她突然压低了声音。
慕行秋笑了,“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许多妖族看上去跟人类几无差别,妖丹却没有放在下丹田里。”
“表面像不意味着里面也像,很多时候那只是幻化的结果,妖族体质还是跟人类不一样,他们大概根本就没有三处丹田。”
“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非妖呢?小青桃跟咱们一样,洪福天是散修,还有一些非妖却跟半妖、兽妖一样形成了妖丹,这又怎么解释?”慕行秋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说到小青桃时也压低了声音。
杨清音被问住了,她虽是道门之女,对奇闻逸事了解颇多,对玄奥的道法却没有兴趣,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厉声道:“胡思乱想有损道心,慕行秋,你还是老实点吧。”马上又换上笑脸,“我要是高等道士,就会这么解释你的一切疑惑。”
慕行秋笑着摇头,从杨清音这里是得不到准确答案的。
一行人进入内城,街道上没有那么拥挤了,两边的建筑却更加高大雄伟,几十层的楼阁随处可见,最为显眼的却是十几座高塔,仿佛直刺天空的长矛。
沈昊转身向同伴们大声介绍:“那就是符箓塔,全归龙宾会所有,只有地位很高的符箓师才能上去,瞧见最高的那一座了吗?首席大符箓师就在里面行使职责,辛幼陶是掌墨使者,应该也在里面。”
一路上都很欢快的小青桃冷下脸,兴致没了一多半。
九大道统在皇京拥有一片固定的住处,离中心城的符箓塔和皇宫都不远,占地颇大,往常很少有人居住,为方便谈判,最近几年入住的道士越来越多。
这一片区域没有符箓的迹象,围墙、房屋、草木都很正常。
庞山道馆早已接到首座将至的消息,十余名在此值守的道士已经准备好一切,左流英下车就进入自己的房间,再没有出来。
馆内共有七名斩妖会成员,其中几人参加过断流城之战,与慕行秋很熟,热情地打过招呼,很快就有一名道士兴奋地说:“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进行斗法,观众会多些,各家道统的弟子都想来,斩妖会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
消息传得太快,慕行秋和沈昊人还未到,这边已经安排好,谁也不能再反悔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望山道士
皇京留给九大道统的一块区域已经存在了数万年,位于正东,仿佛一个小小的国中之国,皇朝更替、权势变迁,都不曾对它产生过影响,四周的楼塔在符箓的支持下越长越高,像巨人般俯视这片区域,也不曾看透九座古老院落的任何秘密。
皇京的居民对这片区域讳莫如深,若是被好奇的外地人追问不休,他们会用神秘的语气说:“仙人住的地方,只有符箓师才能进去,你最好离远一点。”
事实上,普通人的确无法涉足此地,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受到符箓师客客气气的阻拦。
九座院落里的道士对皇京的兴趣很快就会淡薄,他们更愿意与同道中人交往。
合器论道的消息早已传开,年轻的低等道士们心痒难耐,两名庞山道士约好的斗法正好点燃了这股热情,道士们甚至不给两人休息的时间,当天夜里就要进行斗法。
地点则是现成的,九座院落当中只有望山道馆空空荡荡,唯一没有隐藏起来的望山道士丁威很愿意提供给庞山当作斗法地点,以后的合器论道和斩妖会聚会都在这里举行。
还没见到自己的房间是什么模样,慕行秋和沈昊就被几名庞山斩妖会成员带到望山道馆,在这里,慕行秋第一次见到了丁威,就是他,仅凭一己之力复兴了道统符箓,虽然还只是开始,却已引来许多道士的关注。
丁威看上去三十来岁,实际已经一百多岁,在这个年纪达到吞烟境界,在道统里不算太早,作为禁秘科弟子,就更显得晚了。
丁威个头矮小。相貌平庸,若非一身道袍和头上的发髻,很容易受到忽略。可是只要对视片刻,所有人都会被他的目光所吸引。那是一种充满热情而又很有克制力的目光,深邃、睿智、具有强大的说服力,仿佛在说出理由之前,就能打动人心。
“终于见到你了,慕道友。”丁威亲自迎出门来,一眼就在庞山众道士当中认出了慕行秋,“听说你要来皇京,我这些天甚至无法静心修行。脑了里总想着一件事——希望,你给我、给九大道统所带来的希望。”
一名吞烟道士如此看重一名吸气道士,这可不太常见,庞山的道士们都很高兴,只有沈昊不太服气,慕行秋则感到有点脸红,“丁道友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名还在修行的庞山道士,有诸位宗师、首座和丁道友这样的人在,我可担不起’希望,两字。”
丁威大笑数声。先跟其他道士打过招呼,请十几名庞山道士进入道馆正堂,等众人落座之后。他说:“今晚这场斗法是庞山的活动,我只是提供场地而已,所以待会我就走,不耽误诸位道友谈论正事,我只想多啰嗦几句话:道统存在的时间太长了,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高等道士们在掌控一切,他们目光如炬,他们对一切意外都有预案。他们一出手就能轻易击败道统的敌人。”
“可最近这几年的事实证明,高等道士也有疏漏。他们没能预料到妖族的兴起,没能保住庞山老祖峰。没能制止乱荆山的内乱。”
“万事皆有意外,出现这些事,不能将责任都推给高等道士,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反思自己的错误,是不是我们太听话、太轻信了?以至于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一点锐气和朝气?”
“修行之士都想拥有道士之心,像一座平静的湖,映照世间的一切变化却不为所动,可是当世界面临崩溃危险的时候,这座湖还应该保持平静吗?我还年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我相信,除了修行,这世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一做。总之,我想做点什么。”
这可不是几句话,而是一篇热情洋溢的演讲,丁威的目光缓慢移动,每个人都盯到了,将自己的话送到对方的脑子里,他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声音却极富感染力,像是在乞求理解,又像是在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昊等人都与丁威接触过,对他十分敬佩,很快就被挑动起热情,不管是餐霞道士还是吸气道士,都像凡人青年那样不住地点头,双唇越闭越紧,好像马上就要走上战场。
丁威凝视慕行秋的时间尤其长,最后几句话完全是对他说的,“你在断流城和乱荆山做的事情给低等道士们带来了希望,那时候,你没有坐等宗师和首座们来解决一切问题,你做了低等道士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后你成功了,这就是希望。或许你自己看不到,那是因为你站在火焰中间,你还不知道自己照亮了多远、多少人。”
慕行秋刚想辩解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旁边的杨清音先开口了,“站在火焰中间,那不烧成灰啦?用这种方法照亮别人,可太愚蠢了。”
丁威一笑,“杨道友是实在人,我说的话过头了。”
“不只过头,还很偏颇,保卫断流城可不是慕行秋一个人的功劳,我们都在,还有几位为此献出了生命。首座左流英也没闲着,最后能打败妖兵,他功劳最大。你让慕行秋一个人照亮九大道统,难道我们就是火边的小虫?”
杨清音言辞生硬,沈昊正要开口打个圆场,丁威却示意他无需帮助,自己向杨清音深深施以道统之礼,“杨道友教训得对,我太偏颇了,道统的希望在每个人身上。我不用胡言乱语打扰诸位了,请你们随意使用望山道馆,我先告退。”
杨清音盯着丁威走出正堂,对沈昊等人的不满目光一一回视,“干嘛?我就讨厌这种蛊惑人心的家伙,人还没认识呢,就想让你掏心挖肺。”说罢,她盯着慕行秋,对他那套挑动情绪的念心幻术,她也同样不喜欢。
庞山道士都了解杨清音的脾气,谁也不跟她争论。
趁着杨清音一时无话,小青桃说:“咱们不是要决定斩妖会首领候选人吗?既然大家都在,不如现在就各自表态吧,没有争议的话,晚上也不用斗法了。”
小青桃希望息事宁人,沈昊第一个不愿意,“斗法还是要有的,合器论道的时候,庞山候选人无论如何也要与其他道统的候选人斗法,虽说法术强弱不代表一切,但强者总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对不对?”
一直留在皇京的七名庞山道士为这场斗法做了不少准备,当然不希望无疾而终,纷纷点头赞同沈昊,“再说各大道统的弟子都知道这件事了,待会就要过来观看,不能让大家失望吧。”
杨清音火气已消,对这场斗法也很期待,大声说:“只是决定候选人而已,也不用太复杂,干脆这样好了,不管咱们心里支持谁,全看斗法结果,谁胜了,谁就是庞山候选人。”
慕行秋名气大,沈昊威望高,道士们的确很难在两人之间取舍,所以杨清音的提议立刻得到同意。
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就商量完了,众人又去查看斗法场地,那是后院的一座偏厅,经过法术加持,外表很普通,里面却极为宽广,比整座望山道馆还要大许多,全是石砌,部分地方镶着黄铜。
“长三里,宽一里,还能再加大一些。”一名庞山道士介绍说,“在这里可以随意施法,它甚至能承受住星落道士的法术,两边是观众席,有屏障保护,不会受到法术影响。过几天的合器论道也在这里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