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只恢复了一部分,左流英只能向其他道统求助,尤其是那些没有设立符箓科的道统。
他一直待在车厢里,满营警惕万分的符箓师和道士,没有一个人察觉到禁秘科首座在与数千里之外的道士联系。
左流英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日以继夜地阅读研究,道统早期的记载习惯性地语焉不详,很多事情只能靠猜测,他做了不少尝试,写出至少一千张纸符,终于弄清楚了部分事实。
早期的符箓威力巨大,但是想要发挥其中的全部力量,需要祭火神印,尤其是那些进攻性的高等符箓,没有它根本无法施放。
祭火神印本身也是一道符箓,它的纸材比较特殊,非纸非铁,而是人体本身,能写出此符的人不多,有资格享受此符的人更是稀少,基本都是人类当中最顶尖的贵族和七重冠以上的符箓师。
祭火作为一种外来的力量源泉,虽然能大大提升道士的实力,却与内丹存在着严重冲突,早期的道统试图克服这个困难,屡屡失败之后。他们决定将符箓交给普通的凡人,符箓科仍然保留,但是只制作一些辅助性符箓,基本不需要祭火神印就能使用。
符箓原本是人、笔、墨、纸四者共同向符箓注入法力,到了凡人手里之后。最重要的法力来源——内丹没有了,只剩下后三种材料提供法力,由此威力大幅下降,好在凡人数量众多,足以弥补部分损失,但是龙宾会的实力总是落后于道统。
道士写符的过程比凡人更加复杂。需要巧妙地运用法力,相关法门大都已经失传,只存在于故纸堆里,兰冰壶等散修使用的符箓就属于那些最古老的法术,并且由道士亲自执笔。
庞山道士听完了左流英的介绍,心中都有一些疑惑。杨清音先开口,“祭火神印和内丹有多大的冲突,非得将它交给凡人?我瞧龙宾会里的好人可不多,普通的符箓师还好,那些八重冠、九重冠的人最坏。”
“内丹能够带来长生,祭火神印也能延长一部分寿命,可是两者兼有。反而会缩短寿命,还会慢慢令内丹驳杂。”左流英说。
长生与纯粹的内丹,是道士最为在意的两件事,当然愿意为了它们忍痛割爱。
“这么说兰冰壶肯定也有祭火神印喽?”秃子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觉得首座讲的故事别有一番风味,就是太简单了些,“那她什么时候会因此暴病身亡啊?”
“她是星落境界,年纪已大,内丹与祭火神印的冲突更加严重,如果我计算得没错。她的寿命只剩下不到十年。”
兰冰壶安排自己在八百岁的时候死亡,离期限还剩一百多年,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损失可谓巨大。
“就为了几道符箓,她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沈昊觉得无法理解。
“她可能对此并不知情。给她祭火神印和符箓的人,要么故意隐瞒,要么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没有告诉她其中的危险。”
别人都不吱声,只有秃子咧嘴笑了,“原来她被人骗了,下回见到她……不不,我不能说,大家谁都不要说,等她快要死的时候,咱们再告诉她真相。哈哈,好玩。”
“可是辛幼陶去当符箓师……也有危险吗?”小青桃早就想到了王子,现在才发问。
“他是餐霞道士,内丹不够强大,冲突会稍微小些,大概要减寿五十年,可他要是频繁以祭火神印祭符的话,内丹也会渐渐驳杂,越来越像散修,寿命还会再受一些影响。”
小青桃叹了口气,她本来就不赞同辛幼陶的选择,现在更为他感到不值,“为了凡间的权势,值得做这么大的牺牲吗?”
没人能给她回答,就连左流英也不能,辛幼陶并非第一个弃道学符的人,他们的寿命虽然变短,仍然远远长于凡人和符箓师,而且不用强迫自己绝情灭欲,可以尽情享受,对一部分道士来说,这的确有些吸引力。
慕行秋一直在静静倾听,他和辛幼陶是朋友,但不会干涉王子的选择,这时开口问道:“符箓在道士手里更强大,兰冰壶的一针见血符为什么会失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众人十天,就连小青桃也好奇地看着左流英,不让自己再去想辛幼陶。
“这就是我叫你们来的另一个原因,既然敌人要以符箓对付庞山,咱们得有应对的手段,不能只是寄希望他们提前寿尽。”
秃子对首座的印象从来没这么好过,觉得他每句话说得都有道理,“太对了,兰冰壶还能再活十年呢,咱们可等不起,万一把这股仇恨给忘了呢?所以报仇得趁早……”
左流英没有理睬头颅,随手从身边抓起一张纸符,轻轻一抖,纸燃成灰,车厢门口出现一小团火焰,比风中残烛还要软弱无力,看上去几乎没有杀伤力。
事实上,它只能勉强算是符箓,左流英用十天学习写符,手边没有任何专用的笔、黑、纸,灌注的全是自身法力,可他又没有祭火神印,事倍功半,写出的符比刚入门的符箓师还不如。
他的用意也不是展示符箓的力量。
左流英祭符之后立刻施展五行法术,手边的那一团灰烬没有消失,而是停在半空中,被包裹在一团透明的光罩里。左流英用手指在灰烬里轻轻拨动,门口的火焰随之忽强忽弱,他稍一加力,打破光罩,将灰烬击散,另一边的火焰晃动几下,消失了。
“原来符箓的力量还是蕴含在材料当中,即使变成灰烬也是如此,所以只要及时打破灰烬,就能令符箓失效。”沈昊明白了,看向慕行秋,“那天晚上你击破兰冰壶的一针见血符,救了大家。”
“是首座给我的指示。”慕行秋现在才知道,左流英的指示原来是一场冒险,首座当时还没有完全确认符箓的这一弱点。
“还好我没有猜错。”左流英平淡地说,“准确地说,符箓和法术是两种力量,被某种我还不太了解的东西联系着,拨动一方,另一方就会发生反应。再遇到兰冰壶那样的人,施法一定要把握时机,从符箓化为灰烬到法术生效之间,有一小段极短的间隔,只有在此时打破那团灰烬,效果才会最佳。”
兰冰壶的祭符之术尚不熟练,对于道士来说,只要临战的时候认真一些,这点时间足够了。
大家都露出兴奋之色,尤其是沈昊,信心倍增。
“问题只剩一个,写符的人是谁,找出他,或许就能找出庞山的敌人。”
“不是兰冰壶自己写的吗?”小青桃轻声问。
“既然是利用,就不会将所有力量都交到一个人手中,兰冰壶学会了祭符之术,被利用来写符的就必然是另一个人。祭符易学,写符难成,必须亲自传授,找出写符之人,大概就能找到幕后主使者。”
小青桃脸色微变,“会是辛幼陶吗?”
拥有内丹的人很多,但是利用道士写符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旦败露,会引起道统之间的不和。辛幼陶弃道学符,在龙宾会已有一定地位,正是被利用的最佳对象,众人早有怀疑,却很少提起。
“这是你们的任务,龙宾会内拥有内丹的人不多,到了皇京之后,你们要对所有人进行调查。”
众道士应命,开始感受到皇京此行的重要了。
左流英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慕行秋,“你的任务是追踪兰冰壶,虽然希望渺茫,但幕后的敌人仍有可能在她那里露出马脚。”
“是。”
左流英取出一截蜡烛,“上次斗法的时候,我在她身上留下一点印记,用此烛可以追踪到她。她是骄傲的人,上次的失败肯定令她恼火万分,这些天来一直东奔西走,应该就是在找给她符箓的人。”
“我马上就出发,首座一个人……可以吗?”
左流英的法术仍然高深莫测,但是毕竟有伤在身,真遇到强大的敌人,还是得需要慕行秋提供灵气。
“兰冰壶帮了我一个忙,因为她的挑衅,大概没人再觉得我软弱可欺了,你尽管去,不要冒险,不要暴露实力,敌人若很强大,用这个。”
左流英又取出一颗黑色宝珠,他将蜡烛与宝珠都留在半空中,慕行秋拿在手里,等了一会,见首座再无它话,转身走出车厢。
夜色正深,小蒿一个人在外面练拳,她不是庞山弟子,因此没有进入左流英的车厢,瞧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
蜡烛的火苗指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根据火苗的长度,慕行秋判断兰冰壶应该在五百里之外,不算太远。
他没有向任何人告辞,悄悄走出营地,升入空中,没飞出多远就发现身后有人跟随。
杨清音撵上来了,目光只盯着前方,根本无意征求他的同意,秃子停在她的肩膀上,冲慕行秋咧嘴,“你休想将我们抛下。”
慕行秋加快了速度。
第三百四十七章重回道统
兰冰壶站在崖边,俯视不远处的城池与村镇,捕捉空气中微弱的法力气息,心想这肯定是某位平庸符箓师的拙劣之作,她轻易就能将其摧毁或是从容绕过。
“为什么道统当初会放弃符箓?为什么他会给我符箓?为什么符箓在左流英面前会失效?”兰冰壶喃喃自语,神情冷峻阴沉,面容因此显得更老了一些。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十分注重保养容貌,醉心于得到最出奇、最真诚的赞美,几十年之后,她厌倦了,她发现,即使自己是个丑八怪,凭借自己的实力照样能获得任何想要的奉承。
在强者面前,虚伪即是真实。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兰冰壶顿觉百无聊赖,无限怀念老祖峰,在那里,身处在实力相当的人群中间,才有她希望看到的纯粹真实。
她望着山下破败的小城,脸上浮现出微笑,还是跟道士斗法更有意思一些,但是务必小心,一步走错,真会招来杀身之祸……
“法王,人带来了。”
身后传来敬畏的声音,兰冰壶轻轻地嗯了一声,吕弹邪是个理想的伴侣,相貌英俊、善解人意、忠贞不二,就是稍显畏缩,有时会让她感到无聊。
“女神仙……”另一个惶恐的声音响起,刚说出三个字就被吕弹邪制止。
过了一会,兰冰壶缓缓转身,打量吕弹邪带回来的人。
那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相粗陋,胡须稀疏杂乱,脸上似乎好几天没有洗过了,宽袍大袖的长衫在他身上就像是偷来的赃物。
兰冰壶看着男子头上的三重符箓冠。“龙宾会的人都不长眼睛吗?竟然允许你这样的人当符箓师。”
男子脸色微红,“人不可貌相,别看我穿得破些,可是能写出十三截符,有多少四重冠甚至五重冠的符箓师都做不到呢。”
“写一张给我瞧瞧。”
男子嘿嘿笑了两声。“符箓是天地至秘,可不是随便写给外人看的,龙宾会看得可紧……”
兰冰壶看着自得的男子,慢慢抬起右臂,长指尖从对方的脚趾点到头顶,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嘴巴微张,完全不明白神仙此举何意。
噗,三重冠被斩断,男子吓了一跳,急忙伸手一摸,发现三重冠变成了一重露顶冠。连头发也被削去一大片,头皮光秃如瓢,居然没有出一滴血。
男子惶骇万分,双腿发软,“神仙法力高强,我的符箓只如萤虫,怎敢与日月争光?”
兰冰壶叹了口气。这正是她最厌恶的事情,屈服与赞美来得太容易了,她甚至没心情享受,“写张一针见血符。”
“一针见血符?那可是……我写,我马上写。”男子知道自己遇上了硬主,不敢再有半个不字,手忙脚乱地从左袖掏出笔,右袖里取出纸,怀里摸出砚墨,三样东西握在手里。左瞧右看,却找不到地方写符。
吕弹邪哼了一声,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旁边,双手合抱,轻松地将它搬到符箓师面前。重重放下,右手一挥,削出一块平整的石面。
符箓师向后一仰,差点倒在地上,铺纸的时候双手抖个不停,险些将纸一撕两半。
兰冰壶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吕弹邪太想在她面前显摆了,有时候却会做过头,像是一条狗兴高采烈地叼来死耗子向有洁癖的主人邀功,得到的是厌恶比好感更多。
符箓师以砚墨压在纸边,单手握笔,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左手在墨盒上轻绕数圈,里面的墨软化成液体,从这时起他就得全心全意写符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迅速揭开墨盒,执笔沾墨,在淡黄色的符纸上龙飞凤舞。
兰冰壶观察符箓师的每一个动作,神情又变得严肃了。
片刻之后,符箓写成,符箓师一时间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放下笔,双手拿起纸符,鉴赏了一会,“十三截符,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找不出比我写得更好的符箓师。这样一张符,如果我肯卖的话,至少价值三百两银子,可惜穷僻之地无人识货,也没几个人拥有祭火神印……”
纸符突然离手,符箓师似被撞了一下,倒飞十几步,落地踉跄,又被吓了一跳。
兰冰壶低头察看到落在手里的纸符,在她身边,岩石上的笔自己竖立起来,沾了一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