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御器飞行,可左流英留在地面,他们也只好接受凡人的束缚,小蒿倒不在意,专注地将浓密的马鬃编成一个个小辫子,乐此不疲,几乎不抬头。
还有一匹马鞍鞯俱全,背上却没有人。
“公主的架子真大,都快到中午了,她还没出城。”杨清音抬头看天,有点急躁,以她的脾气,向来是随性所至说走就走。
“公主深受百姓爱戴,肯定是被人群堵在城内了。”沈昊随意猜道,平时总是热闹的桥西头如今空无一人,显然都进城去了。
“慕将军不也深受爱戴吗?怎么没人送行?”杨清音撇嘴。
慕行秋骑在麒麟背上颇为惹人注意,桥东有几个人在远处指指点点,但是没人敢上前,普通百姓对道士和灵兽都有一点畏惧。
慕行秋伸手指向西北,“瞧,我就说咱们应该多准备一匹马。”
小青桃飞来了,她一直说不去皇京,在最后一刻却又赶来,冷着脸落地,“谁也不准笑,也不准多问。”
“咱们笑了吗?”杨清音嘴角上扬,努力控制笑意。
“没有。”慕行秋和沈昊一块认真说道。
公主的送亲队伍终于出城,将小青桃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公主的出嫁队伍一点也不华丽,只有百余人,大部分骑马,少数人乘车。没有表明喜庆的华丽旗帜,也没有成箱成捆的嫁妆,倒像是一支出征剿匪的小股军队,后面跟着无数的百姓。
这是一次无声的送行,大家都希望公主留下。但也都知道不能耽误公主嫁人,只好多送一程。
送亲车队已经过桥,百姓们还是不肯止步,车队停下,但公主已经不能公开露面,身着精美紫符军盔甲的潘三爷驶回桥头。拦住众人,“公主殿下永远都是西介国人,只要她还在,就一定会驱逐妖族收复故土,让大家都能回家!”
将公主的誓言向后传递花了一点时间,人群中响起哭泣声。潘三爷又劝了一会才让送行的百姓调头回城。
“凡人真是麻烦,他们的寿命那么短,居然还在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杨清音小声说,感到难以理解,她与父母最显亲密的时候,也只是目光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一小会,从来不会恋恋不舍。
“不是每个凡人都有这种待遇。”慕行秋对公主非常敬佩。而且他很清楚,日后再与妖族开战,值得相信的人还是公主,而不是西介王。
送亲队伍继续前进,庞山道士跟在队伍最后面,潘三爷向前追赶的时候向道士们微微点头,没有打招呼。
介河东岸驻扎着数支军队,作为断流城的后备力量,一半是西介国和东介国人,另一半是黄符军。他们以另一种方式为公主送行:全体顶盔贯甲,士兵排列在道路两边,军官骑马,护在车队两边,一句也不多说。将车队护送到下一座军营的范围时调头回去。
整整十里路,全是如此。
连杨清音也不多说了,只有小蒿对此惊叹不已,“哇,公主好气派,真想见见她本人。”
大符箓师梁世济也来送行了,就在最后一座军营的门口,他骑在马上,没有亲自致词,而是派一名将军过来说了几句客套话,潘三爷接待,车队没有停。
庞山道士经过的时候,梁世济脸上露出微笑,微微点头,以右手触碰头上的九重冠,像是在致意,又像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
“看来他还没有接受教训。”沈昊小声说。
慕行秋也微微点头,心想此番到了皇京,龙宾会不知会使出多少花招,可他也有点困惑,曲循规真敢向庞山道统挑战吗?庞山虽已衰落,是九大道统中最弱的一家,但对龙宾会来说,仍是一座踢不动的山。
队伍进入无人地带,速度慢慢加快,再过一会,公主的队伍将使用符箓加速,道士们也会施法跟随,即使这样还是比飞行慢得多,从西介国到达皇京,至少需要二十天。
路边突然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请问慕将军在吗?”
有人给予肯定的回答,路边于是又响起竹板的声音,有人唱了起来。
庞山道士向前望去,一名瞎眼艺人站在路边,年纪不小,身形枯瘦,穿着破旧,一边打竹板,一边唱曲,正是那首被梁世济禁止的《将军行》,他大概知道队伍很快就会从身边经过,所以没有从头唱起,直接过度到最为激昂的一段:
“……将军百战苦,我国守疆土;将军百战怒,我兵斩妖族;将军百战血,我民得欢悦;将军百战绝,我王得摘月……”
队伍没有因此停下,快速从歌者面前驶过,慕行秋匆匆说了一声“谢谢”,杨清音却留在后面多听了一会,追上来说:“送你的人没有送公主的多。”
慕行秋笑了一下,有黄符军和梁世济在,断流城里没有人敢于公开为慕将军送行。
小蒿好奇地问:“慕将军就是你吗?”
慕行秋点头。
“你真打过‘百战’吗?”
慕行秋摇头。
“以后我能叫你慕将军吗?我觉得这个称呼比较有意思。”
慕行秋叹口气,坚定地说:“不行。”
第一天的行程结束之后,队伍还没有离开东介国“借”给西介国的那块领土,公主停宿在一座城池外面早已备好的营地里,受到极为热烈的欢迎,除了守城官员和西介国侨民,东介国百姓也对她颇为敬仰,纷纷拥到营地门口观望,向公主的马车磕头。
公主是待嫁之身,不能见任何外人,全由潘三爷代为接洽,营地外面热闹了一会,待到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也就安静下来。
庞山与妖族对峙数年,都已养成警惕的习惯,很自然地安排守夜,杨清音和小青桃一头一尾,沈昊和慕行秋值中间两班。
慕行秋其实没睡,一直在存想,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升到餐霞境界,修行功夫还是不能落下,时间一到他就出帐替换沈昊,将装有秃子背囊留下。
沈昊向慕行秋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回帐做存想功课。
慕行秋点燃一截蜡烛,在营地里慢慢行走,当地提供的十名士兵守在营地门口,每次看见道士经过,都会努力挺直身体,驱赶浓重的睡意。
慕行秋只好躲着他们,在几座帐篷之间走来走去,每隔一会就用超常听力检查一遍。只有一片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左流英没有下车,他那里倒是毫无声息,若不是亲眼看到首座走进去,慕行秋会以为那是一辆空车。
半个时辰之后,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出公主的帐篷,悄悄走向左流英的马车。
慕行秋绕过帐篷,看到一名女子站在离马车十步远的地方,逡巡不进,痴望良久,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几步之后她看见了慕行秋,没有害怕,反而露出欣喜的笑容,小声说:“好久不见啊,慕道士。”
这是左流英从前的女侍曾拂,她没有道根,只是一名普通人,断流城之战结束之后,她对左流英的冷酷无情十分不满,自愿离开他,进宫服侍公主。虽然保养有道,岁月对她的影响还是存在,微笑时眼角的皱纹多了一些。
“嗯,好久不见。我想首座并没有睡。”慕行秋说。
曾拂摇摇头,“就算睡着,他也照样无所不知,所以……”她笑了笑,表示没必要向左流英通报,“真羡慕你们这些道士,瞧你,还跟几年前一样。我听说道士会不知不觉将容貌停留在自己最为心动的那一刻,看来是正确的。”
慕行秋微微一愣,他听说过类似的说法,却从来没有特别在意,经曾拂提醒他才忽然发现,同样是道士,沈昊的容貌正在发生变化,越来越成熟稳重,小青桃也脱去了一身稚气,可他没变,因为他的心还停留在芳芳碎丹的那一刻,杨清音也几乎没变……
“没准他愿意见你。”慕行秋转移话题。
曾拂笑着摇摇头,“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对首座的感情就像是女儿怀念父亲,你只看到我比首座更显老的时候,没见到我小时候围在他身边淘气的场景。呵呵,姐姐从前比我还要淘气,长大之后却比我稳重,更像首座的风格……”
想到自愿在老祖峰殉难的另一名侍女,曾拂收起笑容,“我被首座收养时还只是婴儿,我不知道首座为什么选择将容貌停在十八九岁,而我,即使老到走不动步,满脸都是皱纹,我这里——”曾拂指着自己的心,“总是停在七八岁,我不小心摔倒的时候,首座会过来扶起我。”
慕行秋心里一动,也许左流英的变化真的与曾拂有关……
曾拂看着慕行秋若有所思的神色,笑了一声,“嘿,别联想了,也别太相信你对他的判断,比如这一次,他与公主同行绝不是为了我,而是保护公主的安全,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传言说,皇京有人将要不惜代价阻止公主嫁入皇室。”
第三百四十章刺客示威
西介国公主在断流城之战中,趁势抢占了东介国方圆五百里的领土,实际上向公主臣服的城池远远超出这个范围,东介国差不多一半领土和人口改换了效忠对象。
彼时东介王正在逃往皇京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却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在他看来,西介国公主的占领持续不了多久,等到妖族大军杀到,一切都会毁灭,他犯不着花费精力去争无用之物。
可他错了,妖军居然被挡在介河以西,他安全逃到了皇京,却差点成为无土之王。灭顶之灾解除,东介王开始感受到切肤之痛,于是发起反击,软硬兼施、明刀暗枪,几年来,他用尽了一切招数,几乎为此夜不能寐,结果不仅没有要回半壁国土,另一半国土也变得不稳定了。
东介王的最大软肋是他不肯回国,最初是害怕妖族以及要面子,后来则是恐惧本国的臣民,总觉得连那些没有投靠西介国的人也在与公主眉来眼去,时刻准备暗杀自己。
他非常清楚,击败自己的不是另一位王者,而是一位公主,在争夺国土连战连败之后,传言说他要铤而走险,尽一切力量阻止西介国公主嫁入皇室。
庞山要保护公主,因为西介国是庞山的选徒之地,失去它,庞山的复兴将更加艰难。
第二天重新上路之后,慕行秋将曾拂透露的信息说给几名同伴。
“辛幼陶在皇京遇险,他姐姐在路上将遭到暗杀,他们姐弟两个还真是倒霉。”杨清音摇摇头,“庞山要保护公主吗?左流英为什么提前不说?咱们又不是不愿意,他又犯老毛病了?”
“因为《乾坤定》。”慕行秋现在更加明白左流英让自己看这部厚书的原因了。“东西介国的王室之争是纯粹的凡人事务,庞山不能直接干涉,也不能留给任何人口实,所以庞山和公主只能心照不宣,左流英一句承诺也不能说。即使是对咱们也不能说。”
“嘿,慕将军和左首座现在心有灵犀了。”杨清音嘴上嘲笑,心里却知道这件事对庞山很重要,没有公主,西介国很快就会倒掉,“你就说怎么办吧。大家都是庞山道士,左流英不能插手凡人事务,咱们也不能啊。”
“我还没想好。”慕行秋看向沈昊和小青桃,希望他们出出主意。
沈昊想了一会,“只要对方不主动招惹,咱们就不能随便施法。这可真难了,当初道统为什么要自缚手脚?”
“因为道统的力量太强大,如果不加以束缚的话,凡人会不断地向道士求助,道统将陷入泥淖之中无法脱身。而且置身事外,道统还能因此从龙宾会得到大量供奉,其中一些对修行是非常重要的。”慕行秋解释道。《乾坤定》虽然枯燥,却的确让他明白不少事情。
“结果就把天下交给了龙宾会,瞧曲循规、梁世济这些大符箓师的做派,好像他们才是皇帝。”沈昊仍然愤愤不平,但他毕竟是戒律科道士,知道如何平定心中的火气,片刻之后神情恢复正常。
慕行秋转向小青桃,“你有什么看法?”
“我?”小青桃不习惯出主意,“我没什么看法……”
小蒿一直在给自己的马编辫子、拆辫子,这时抬起头。“听你们说来说去,我觉得西介国抢占东介国的领土,也不太对吧?西介国对庞山很重要,可是东介国也没得罪庞山啊,为什么非得抢了人家的东西不还呢?”
“哈!”杨清音大笑一声。想要反驳小姑娘的胡言乱语,想了一会居然无言以对,“慕行秋,你说说。”
“因为妖族已经攻入人类的世界,东介王根本不想抵抗,当初他一仗没打就逃走了,现在想要回国土,只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妖族打来,他还是不会抵抗。而西介国公主愿意抵抗,也有本事抵抗,所以即使抢占国土的事情不对,庞山也要支持她。”
杨清音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高尚了许多,原来咱们不只是帮助庞山,还在为天下苍生着想。”
慕行秋也笑了笑,心想公主肯定更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是非对错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还经常变来变去,想要清晰掌握这条线可不容易。
小蒿寻思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一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