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三爷和慕将军交谈。
潘三爷老了许多,身材消瘦,断流城之战对他造成的伤害永远不可能痊愈,他说:“公主殿下不方便见客,因此委托我向慕道士转达几句话。”
“我也正有事情要请公主帮忙。”慕行秋要带刘鼎等三人前往皇京,还得依赖公主的掩护。
“没问题,我就能替公主殿下答应下来。”潘三爷压低了声音,“慕道士跟那个姓梁的符箓师斗了一场?”
“嗯。”
“呵呵,你可让他丢脸了,这几天城内城外总有人唱《将军行》,黄符军根本弹压不住。”
“是梁世济要找我麻烦。他在替曲循规报仇吗?”慕行秋问。
“梁世济是曲循规的心腹之人,但他向慕道士挑衅还有别的用意。”潘三爷停顿一会,“皇京龙宾会篡改战况冒领军功,瞒得了上面瞒不了下面,可下面的人再气愤也没办法上达天听,慕道士却是个例外,你是当年那场战争的英雄,还是庞山道士,有资格面见皇帝和龙宾会首席大符箓师,这是曲循规最害怕的事情,所以一听说你也要去皇京,立刻派梁世济试探你的态度。”
“那他肯定不会满意了。”
“慕道士真要在皇京揭发真相吗?”
慕行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公主也亲自参加了断流城之战,就要嫁给皇孙,比我更有资格面见皇帝,曲循规不担心她吗?”
潘三爷露出微笑,“公主早在几年前就取得了曲循规的信任,否则的话,她也不可能争取到这桩婚姻。”
慕行秋点点头,他早就猜到,公主的婚姻绝不是大良想象的无奈之举,而是公主运作的结果,“没错,我要让世人看到真相,不只是为我,也是为了那些蒙冤的散修,更是为了庞山。收复西介国和庞山祖地需要圣符皇朝的支持,可曲循规已经成为障碍。”
这是慕行秋从《乾坤定》当中得出的结论:如果只是为散修洗冤,他不仅得不到道统的支持,还可能受到指责乃至惩罚,他必须将整个计划与庞山的利益联系起来。
潘三爷哈哈笑了两声,引来秃子和小蒿的注意,他显得十分高兴,“公主殿下果然没有看错慕道士,她说,西介国是庞山的选徒之地,所以西介国的利益与庞山完全一致。此去皇京,将关系到西介国的生死存亡,她希望能与慕道士再度联手,用她的原话,‘你我尚有互相利用的价值,再过几年,只怕西介国就高攀不上慕道士了。’”
潘三爷不太愿意转达这句过于直白的话,慕行秋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互相利用”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公主说过的话,他笑了笑,“那就让咱们联手再打一仗吧。”
潘三爷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慕道士的一切要求公主殿下都会全力达成,她只有一个条件,希望慕道士能够挽救王子殿下的性命,眼下他在皇京危在旦夕,只凭西介国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确保他的安全。”
“辛幼陶?”慕行秋着实吃了一惊。
第三百三十八章辛幼陶的变化
辛幼陶从庞山离开得颇为突然,直到事后,他的朋友们才在一遍遍的讨论中发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在修行上总是漫不经心,别人都在努力练功,以求尽快达到餐霞境界,他却不紧不慢,结果他在防守断流城的几名吸气道士当中,最后一个突破吸气七重,之后不到十天,就向朋友们告辞。
这时大家才明白,辛幼陶是以“偷懒”的方式试图在庞山多留一会。
辛幼陶以餐霞道士的身份离开庞山,交出了所有的法器,包括他自己亲手参与炼制的王孙如意,然后跪在代理宗师申继先面前,发誓从今以后不再自称庞山道士,所作所为、所得所获都与庞山无关,他还发誓永远不与道统为敌、永远不会杀害任何一名道士,否则的话,甘愿接受道统的惩罚。
虽然是自愿离山,辛幼陶的待遇和被逐出山门的兰冰壶却是一样的。
他向沈昊和杨清音告别,邀请他们有机会去皇京游玩,“如果慕行秋回来了,已经是注神境界,最起码也是星落境界,就把他带上,我想瞧瞧第一个成为高等道士的朋友,哈哈。”
他当时看上去很欢快,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安排,但他没向小青桃告别,甚至没有委托沈、杨两人带句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先去断流城见姐姐,次日就出发前往皇京。
公主已经替弟弟安排好了一切,辛幼陶到了皇京之后直接加入龙宾会,被授予五重冠,那是大部分符箓师努力一辈子也攀不到的高位。
头几个月辛幼陶在皇京一帆风顺,每隔三天写一封信。以飞符传给姐姐,详细介绍自己的情况,并寻求姐姐的意见。
餐霞道士改换门庭成为符箓师,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非常罕见。与此同时,辛幼陶还是西介国王子,出身高贵,毫无瑕疵,这让他在龙宾会深受赏识,三个月后又获得了七重冠。成为首席大符箓师的掌墨使者,这是一个地位不高权力却非常大的职位,预示着他已经拥有一个不可限量的前途。
这一切都离不开公主的助力,早在十年多前,她就已经开始在皇京龙宾会打点关系,即使是在西介国面临灭亡危机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努力。辛幼陶能够平步青云,一多半其实是她的功劳。
可就从这时起,辛幼陶的信变少了,从三天一封变成五天、七天、十天一封,内容也都非常简短,大意是说自己既要学习如何写符,又要服侍首席大符箓师。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写信,总之一切都好,姐姐不必担心,云云。
公主可不这么认为,她通过其他渠道打探弟弟的处境,发现辛幼陶的确在龙宾会大获成功,在短时间内就成为首席大符箓师的亲信,可也惹来不少嫉恨。
皇京龙宾会由十三位大符箓师组成长老团,首席地位最高。左辅次之,再往下是右弼、三辅、四弼直到十一辅、十二弼,驻守断流城的梁世济就是十二弼大符箓师。
虽然没有严格的规定,但是按照传统,首席离世之后。通常由左辅或右弼继任,曲循规正是下一任首席最强有力的候选人,他年纪已大,野心却一点没有减弱,皇京传言,这位左辅既使只比首席多活一天,也要想方设法继任,谁敢阻挡谁就是他的敌人。
曲循规将辛幼陶当成了敌人。
公主的确希望弟弟有朝一日能成为龙宾会首席,这对整个西介国都是一件大好事,但她深知这条路的不易,从一开始就提醒弟弟不要表现得太过于争强好胜,他是餐霞道士,至少能活三百年,只要耐心地等下去,早晚会如愿以偿,犯不着现在就树立敌人。
不知道为什么,辛幼陶在皇京只待了几个月就背离了姐姐的安排,在地位急剧上升的同时,树敌颇多。
公主写信询问,辛幼陶开始还回信解释,最后被问得急了,干脆拒绝写信,公主差不多快有一个月没接到弟弟的信了。
公主是个非常警觉的人,并且相信弟弟绝不会无缘无故背叛自己,对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常举动,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辛幼陶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他不想连累姐姐,所以才装出无情无义的样子。
公主马上就要嫁到皇京,那不只是一桩婚姻,还是一连串宫廷斗争的开始,她有自己的战争,难以分心照顾弟弟,所以她向慕行秋求助。
潘三爷转达公主的话,“慕道士不只是王子殿下最好的朋友,也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你说的话他会听。曲循规因断流城一战而权势熏天,西介国却是风雪飘摇,无力与之对抗,也只有背靠庞山的慕道士能与之一较高下。”
慕行秋回到庞山之后,托人从养神峰请来杨清音、沈昊和小青桃,四个朋友一块将辛幼陶最近半年多的经历梳理出来。。
杨清音无所谓,她知道慕行秋要为散修洗刷罪名,必然要与曲循规发生冲突,正好可以借机助辛幼陶一臂之力。
沈昊与辛幼陶的友情这些年越来越深厚,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咱们去皇京,顺便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就不信龙宾会真敢对庞山道士下手。”
“他已经不是庞山道士了,不管龙宾会对他做什么,庞山都不能插手。”小青桃表现得很冷淡,她对辛幼陶的不辞而别愤怒不已,甚至不打算去皇京。
“别生气啦,越是感情深厚越是无法告别,辛幼陶绝不是蔑视你。”沈昊劝道。
“嘿,原来我们两个的感情已经深到跟普通人一样啦。”小青桃冷若冰霜,对她来说这可是极为罕见的神情,沈昊立刻不再多说了。
慕行秋也不想参与到两人的情感纠葛中去,于是说:“说起来还真有点意思,我是庞山道士。也没打算退出道统,龙宾会却对我偷偷下手了。”
他将前些天在城墙阁楼内的那场斗法简单说了一遍,杨清音一听就怒了,“你怎么不早说?黄符军说是驻守断流城,其实真正抵挡对面妖族的还是咱们庞山。尤其是五行科弟子,轮流在外巡视,日夜不停,他们不感谢就算了,还敢在背后动手脚,真是岂有此理。”
“那个梁世济很聪明。他故意引诱我先施法,这样即使事情闹大了,龙宾会也不用承担责任。”慕行秋庆幸自己当时保留了实力,否则的话,惹上麻烦的可能会是他。
“还有这种规定?”杨清音皱起眉头,她虽是道门之女。对那些几万年前写下的协议可一点也不感兴趣。
慕行秋点点头,“我研究过一本《乾坤定》,里面说得很清楚,道统与龙宾会互不干涉,若有主动逾界者,要以道统的戒律加以处罚。”
“断流城大战妖兵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多规矩?”杨清音仍然愤愤难平。
沈昊是戒律科道士。虽然学习的主要是修行戒律,对其它戒律也有了解,“斩妖除魔的时候道统与龙宾会是联盟关系,可以不用遵守某些规矩。”
“那咱们到了皇京不也是白去一趟?”杨清音摊开双手,“辛幼陶已经退出庞山,咱们连帮他的理由都没有。”
四人沉默了一会,小青桃忍不住开口,“咱们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龙宾会引诱小秋哥先施法,咱们就设计让龙宾会先露出马脚。”
“好主意。”另外三人齐声道。
小青桃知道自己上当了。脸上一红,哼了一声,“我还是不去皇京。”
慕行秋却得忙碌起来了,接下来几天,他得想办法不露痕迹地将刘鼎、欧阳槊和陈观火送到公主府。这三人眼下还是官府通缉犯,不能公开露面。
老兵潘三爷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是公主府护卫队长,常年带病,为了护送公主前往皇京,需要招募十名随从,刘鼎等三人就这样留在潘三爷身边。
因为小蒿很可能是幼魔推荐给慕行秋的,左流英决定将她也带去皇京,秃子自然不肯独自留在庞山,跳蚤也明白了什么,跃跃欲试,每次一见到慕行秋就蹦蹦跳跳,显示自己的健壮。
慕行秋只好准备一只背囊,将秃子装进去,另外从断流城找来一匹马,给还不会飞行的小蒿代步。
左流英的要求更高一点,他要一辆马车,必须完全密闭,不露一丝缝隙,隔绝一切光线与声音,他自己却不肯施法,全交给几名低等道士解决。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六月下旬,公主那边也已万事俱备,随时可以上路了。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真的只是凑巧,左流英赶在庞山选举正式宗师之前离山,免去许多尴尬。
所谓选举其实只有一位人选,既不是早已成为注神道士的左流英,也不是一直代理宗师之位的申继先,而是当初与申继先一块逃出望山的丹药科首座,是杨氏家族的一员,过去几年里不问杂务,专心修行,终于升到了注神一重,有资格担任宗师。
这是高等道士们早已商量好的事情,不存在争议,左流英的提前离开因此显得有些怪异,可他不做解释,也没人敢问。
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天,跟往常一样监督慕行秋施展念心幻术之后,左流英说:“我想我已经找到借用潜力的法门,今后你不要离开我太远,咱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位敌人,我得试试招。”
左流英说话时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好像阴谋得逞的模样。
慕行秋不担心此去皇京没有敌人,他只是纳闷,禁秘科首座身上的古怪变化是怎么回事,左流英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似乎正在融化,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对慕行秋来说却足够明显了。
左流英受的伤不至于破坏道士之心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送行
庞山一行人早早到了介河东岸,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密闭的车厢里坐着左流英。慕行秋骑着跳蚤,身后的背囊里装着秃子——他正通过孔隙向外张望,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问东问西。杨清音、沈昊和小蒿骑马,前两人更愿意御器飞行,可左流英留在地面,他们也只好接受凡人的束缚,小蒿倒不在意,专注地将浓密的马鬃编成一个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