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冰壶的目光扫来扫去,就在风如晦身边,幼魔已经不再闪烁,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剑柄末端,数尺之遥的司命鼎倾斜过半,风如晦却一无所觉。
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兰冰壶来说,这是一个需要马上做出决定的选择。
司命鼎已经控制了风如晦,这一点确凿无疑,兰冰壶拿不准的是,司命鼎到底要倾斜到什么程度才会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风如晦,男人可不像法器那么有前途。”兰冰壶还是决定帮助风如晦,到目前为止。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左流英。
风如晦转身,看到了倾斜的司命鼎。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脸上渐渐浮现高深莫测的微笑,似乎正在与司命鼎进行无声的交流。
慕行秋觉得自己和幼魔就要成功了,只要司命鼎倾倒在水平线上,就能召出神魂,再要一点时间,他想,只要一点。
宁七卫也清楚这一点。他在碧林里和左流英交谈的时候,已经通过法术暗中沟通,对左流英的计划,他虽然也不知道全部,却是了解最多的人。
只要召出神魂,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感谢你的所作所为,我终于不用再对你心存愧疚。”宁七卫冷冷地说。要将风如晦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我以为你是一名合格的道士,当初才愿意与你结凡缘,没想到你连最简单的道士之心都没有。”
风如晦仍然痴痴地看着缓缓倾斜的司命鼎,好像它才是自己的恋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月光照耀的竹影。“什么是道士之心?心如湖面,倒映七情六欲而不为所动,那就是道士之心吗?干嘛要这么复杂,干脆没有心不就得了?再怎么说也是绝情!你感谢我,我也要感谢你。不是因为你的抛弃,我不会漫游天下寻找神魂。因为我的修行永远也赶不上你,只能另寻蹊径。我找到了,就在庞山的选徒之地,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别说什么心存愧疚,要是知道神魂就在野林镇,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宁七卫实话实说,“我以为你的一切计划都已失败,在野林镇,你的确胜我一筹。”停顿片刻他又问:“你为什么早没有带走神魂?”
“为什么?”风如晦也茫然自问,“因为我当时还是道士,我还有心,我想等芳芳长大一些,将她完整无缺地带回乱荆山,可是魔种来了,龙宾会来了,庞山道士也来了,我只好双管齐下,结果芳芳被你带走了。”
“你已经打败我了。”宁七卫的水晶龙还在勉力支撑,但是已经退到他身前五尺,“彻底打败我了,九位宗师当中,只有我向你低过头,就连陆折冲,她到死也以为自己还能命令你,我的弟子也有八个死在了乱荆山。不管事后如何解释,这都是我一生中无法消除的污点。当初我为了宗师的地位与声名而提前结束凡缘,现在这两者我都失去了。我会放弃宗师之位,成为道统历史上为时最短的宗师。”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在向你复仇?”风如晦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宁七卫,没有挽救司命鼎。
“我以为复仇是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风如晦发出一声叹息,“你从来就不了解我的真实想法,复仇是多么渺小的事情啊,我喜欢有前途的道士,因为我自己也要前途,力量就是前途。你的地位与名声在纯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你说得没错,司命鼎控制我了,或者说,我爱上司命鼎了,就像我当初爱上你一样,它就是道统的前途,而你一无所有,你就跟……几十年前的杜防风一样,是我在一个无聊的夜晚遇见的无聊之人。”
风如晦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衣服上的银丝全都消失,她扭头看向司命鼎,要将它扶正,要释放它的强大力量。
慕行秋心中一惊,他还差最后一点时间,风如晦一旦出手,就将功亏一篑。
秃子早已放弃射出红光,这时扑到司命鼎前方,发髻散开,用头发形成一张网,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他就是想为小秋哥争取到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
他的力量太弱了,即使头上有魔心、嘴里有内丹,在风如晦面前,他还是太弱了。
必须有更强者才行。
水晶龙消失,宁七卫施展瞬移之术,挡在了头颅前面,与风如晦几乎面对面,就像几十年以前一个盛夏的黄昏,当他还只是吞烟道士的时候,就这样微微低头,凝视自己心爱的人。
而这一刻,两人心中都没有爱。
第三百一十九章左流英!
宁七卫看到自己的心口在发光,越来越亮,他唯一能做、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将全部法力集中在中丹田绛宫,抵挡那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它像毒蛇一样钻进胸膛,锋利的牙齿已经咬在心脏上,只差注入毒液。
风如晦的目光透过了眼前的身躯,将它当成纯粹的遮蔽之物,她要保护司命鼎,那才是她的心爱之物、心爱之人。
司命鼎毕竟只是一件法器,需要她来施法才能留住那只奋力逃脱的神魂。它和她都需要神魂,那是他们的沟通桥梁,如今中间却横亘着一颗曾经心爱之人的心脏。
僵持很快就会结束。
山顶上唯一置身事外的人是兰冰壶,望着庞山宗师胸前的光芒,她预感到即将大事不妙,这与她阴阴科道士的身份无关,完全是本能的警觉。她转身飞回到车厢上,立刻施展鱼龙阵。
阵法早已布置完成,数千名散修在雨中各就各位,默默地腹诽生杀法师王的无情与残暴,但是当阵法开始运转的一刹那,这些思绪全都消失,他们甘心成为微小的一部分,以组成强大的整体。
比山峰还高的巨大人形出现在夜雨之中,伸出两只手,挡在兰冰壶身前。
兰冰壶的目光向四周遥望,寻找左流英的身影,小混蛋应该出现了,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刻,他可以不理会宗师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神魂的去向。
可庞山禁秘科首座仍然保持神秘,兰冰壶望得见乱荆山那边的战况。数量稀少的进攻者退却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只凭寥寥几名庞山吸气弟子和数十名灯烛科道士,不可能敌得过乱荆山。奇怪的是那些庞山五行科道士——他们初时只在观望,司命鼎的清烟到达之后,他们又被控制,加入乱荆山阵营,在庞山阵营不敌退却的时候,他们却放弃了追杀,纷纷跟着同门一块退却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司命鼎对他们的控制正迅速减弱,风如晦在集中全部力量对付宁七卫。
“还有比之更好的时机吗?”兰冰壶喃喃自语,比所有人都要急迫,“左流英、左流英,你到底藏在哪?为什么还不出现?”
司命鼎终于完全倾倒了。
魂魄与神魂都是不可见之物,只能通过法术并借助法器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慕行秋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霜魂剑。缓慢却毫不动摇,与此同时,他的压力大为减轻,司命鼎好像……已经无力与他争抢神魂。
秃子顶在宁七卫后背上,嘴里吆喝着,希望给宗师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
黑鞭袭到。缠住秃子将它抛向高空,这一抛力量极大,头颅瞬间消失不见,尖锐的叫声过了一会才传到地面上来。
慕行秋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虽然召出了神魂。可宁七卫明显已经支撑不住,只需看到对面兰冰壶如临大敌的架势。就知道风如晦的这一击将带来多大的毁灭。
他继续施法吸引神魂,至于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他全不在意,秃子会活下去,庞山将照顾他的一生。
随着风如晦的一个微笑,宁七卫的身体熔化了,心口的光芒突然变成了一团刺目白火,那火撕裂着他的身体,正在将他整个吞没,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就连宗师也承受不住,但他不会张嘴惨叫,只是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风如晦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对宁七卫的毁灭无动于衷,手臂暴长,穿过被火焰熔化的身体,抓向正在归剑途中的神魂,那是她千辛万苦找到的珍宝,上面有她的法术印记,只要它还没跟芳芳的魂魄完全融合,她与司命鼎的联系就没有断,就能再次将它掌握。
砰!宁七卫整个人已被烧尽,火焰爆裂,瞬间吞掉整座山峰,烧光一切植物,然后消失,一直遮风挡雨的护罩也消失了,雨水降到地面上。
挡在兰冰壶身前的两只巨手被点燃,火焰顺着手臂攀上了巨人全身,但它终归挡住了大部分火焰,兰冰壶只需略一施法就能护住自己和整辆马车。
巨人在她身后惨叫,鱼龙阵崩溃了,为保护法王付出沉重的代价,不知多少散修死于这一击,她却连头都没回,死死盯着司命鼎,嘴里又一次小声嘀咕着左流英的名字。
风如晦抓住了神魂,为自己增加一层护魂之力,挡住了火焰,接下来她却僵在那里,没有立刻将神魂送回鼎内。
幼魔也抓住了神魂,比风如晦还早了一步,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一块虚空,风如晦抓住的其实是它的拳头。
慕行秋没有死,他也被一层护魂之力保住了,这股力量来自霜魂剑,却不是他激发出来的,而是幼魔。
宁七卫化为灰烬,淡黄色的内丹掉在地上,无人理睬。
风如晦与幼魔之间再无隔绝之物,她得以第一次仔细打量它的模样,深蓝色的皮肤显得有些肮脏,瘦削丑陋的面容像是饿死鬼投胎,力量却不小。
“真幻。”风如晦笑了,她已无心,自然不会再想着从前的负心人,她只在意司命鼎和神魂,“能有什么用?”
她渐渐增加力量,幼魔的心口也发出了光芒。慕行秋却帮不了它,他必须继续催动芳芳的魂魄,以夺回近在咫尺的神魂。
“哈,你们打来打去,左流英才是唯一的赢家。”兰冰壶大声说,她等得不耐烦了,“好一招借刀杀人,左流英!你赢了,宁七卫被杀,庞山下一任宗师就是你了,你还在等什么?当然,你不在乎一名吸气道士,可你也不在乎神魂吗?还有真幻,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这个东西吗?难道你害怕了?出来!”
左流英还是隐而不现,山峰四周的空中却出现近千双冷冰冰的眼睛,这不是连海山的散修,而是刚刚击退进攻者的乱荆山道士,她们飘浮在空中,注视着正在争夺神魂的风如晦和幼魔。
兰冰壶闭上嘴,这些道士都已被司命鼎控制,惊动她们会带来大麻烦,她已经没有鱼龙阵保护自己了。
空中射下来一道红光,直击风如晦。
兰冰壶一扬手,一只玉镯飞向天空,击散了红光,片刻之后,带回来一颗头颅。
变大的玉镯箍住了秃子的额头,令他不能施法也不能逃跑。
“放开我!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秃子挣脱不得,只有嘴还能动。
“笨蛋,我救了你一命。”兰冰壶挥挥手,玉镯带着头颅飞到马车里面,“让左流英来处理残局,别人都不要参与。”
没人参与,秃子叫嚷了一会,嘴被一条巾帕堵住了,乱荆山道士们只是浮在空中观看,一层又一层,像是戴在山峰上的王冠。
慕行秋筯疲力竭,潜力终归不是无穷无尽,他感到身体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他跟兰冰壶一样不解,庞山宗师宁七卫牺牲自己的性命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左流英在做什么?这是他的计划,可他却迟迟不肯出现。
要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慕行秋也会生出与兰冰壶一样的疑心,但他仍然坚信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又有一小群道士飞来,与乱荆山道士停在一块,他们刚刚打过一仗,现在却互不防备,神魂正在争夺过程中,风如晦已经没有余力通过司命鼎控制这么多的道士。
杨清音刚要冲上去帮忙,被她的母亲拦住了,那是一名神情严峻的中年女子,已经摆脱了司命鼎的控制,“别过去,你帮不上忙。”
“可是……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再不帮忙,赢的人就是风如晦。”杨清音知道自己的法力在这样的场合里过于弱小,可她没办法漠然旁观。
“风如晦不想让神魂受损,才会如此小心,任何人插手,都可能让她孤注一掷,等左流英来。”
杨清音无计可施,她原以为对自己毫不关心的母亲,居然在最后关头认出了她,从而摆脱司命鼎的控制,带着进攻者退离乱荆山,也是她的母亲发现司命鼎控制力大幅减弱,赶来这边,却只能远远观战。
“左流英、左流英……”杨清音小声念叨着首座的名字,与辛幼陶、小青桃互视一眼,谁也不知道左流英此时此刻藏在什么地方。
慕行秋根本没注意到山峰周围多了上千名道士,他的双手仍然握着剑柄,扑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他的力量耗尽了,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没有幻术催动,芳芳的魂魄回到霜魂剑内。
幼魔的力量也在同一时刻消失,胸口的光芒化为火焰,规模比较小,只是吞没了它,没有向外扩展。
风如晦紧紧抓住那一块燃烧的虚空,知道神魂就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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