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强劲的红光。
“坏道士!”秃子大叫一声,喉咙里的内丹隐约可见,牙齿上还挂着一小段正在消融的蛛丝。
陆折冲在一瞬间做出抉择,半妖的魔丝甲衣可以待会再取,不自量力的庞山道士却要立刻解决。她收回左手,挡住了红光,右手增加力量,硬生生压下霜魂剑内涌动的力量。
“十万魂魄,你真以为一名吸气道士就能发挥出它们的全部力量吗?”陆折冲慢慢增强法力,倒不是为了给庞山道士一条活路,而是珍惜这柄剑,“洗去剑上的印记,乱荆山又多一件宝物。”
慕行秋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对霜魂剑的控制,念心幻术随时都会反噬自身,他已经没有退路,再想中断斗法已不可能。
秃子不停发射红光,全被陆折冲随手挡开。
半妖飞跋呆呆站立,不停喘着粗气,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秃子不记得自己发出多少束红光了,每一束都使出全力,结果却与阳光照在石头上没有区别,他愤怒了,猛地向前一蹿,再次大叫“坏道士”,发出对他而言已是极限的一束红光。
陆折冲仍然不经意地抬手阻挡,她即将掌控霜魂剑,到时候头颅的命运也跟半妖一样。
可她错了,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红光,蕴含的力量何止强大了百倍。
“左……”话音未落,陆折冲的整条左臂已经化为灰烬。
第三百一十二章宗师的度劫
宁七卫想起那个夜晚,他站在野林镇外面的一座茅草屋面前,月色清爽,心中隐隐生起一丝悲凉,即使对于无欲无求的道统隐士来说,风如晦的住处也太简陋了些。
他以宗师的身份说:“注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干涉它?你知道咱们的规矩。”
曾经艳惊天下的美女,如今矮矮胖胖的风如晦,露出已将一切遗忘的笑容,“严格来说,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镇的,这不算破坏规矩吧?”
宁七卫退却了,从那时起他就明白自己心里还有一个结,因为他知道风如晦其实破坏规矩了,而他却不肯当面拆穿。
院子里的孤灯能够防止邪祟靠近,可是托起孤灯的柱子里面还藏着一根招魂无形烛,身为注神道士,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宁七卫审视内心,他早已度过情劫,不管是对美貌的风如晦,还是矮胖的风婆婆,都没有任何情意,他的心结是一点愧疚。
几十年前,宁七卫本来是要与她一块度情劫的,却因为前代宗师的一番话而改变主意,“左流英不适合当宗师,真幻会把他毁了,绝不能让他连累庞山。虽然你只是吞烟境界,但你年轻、有天分,修行也比一般道士刻苦,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潜力,只差一道情劫未度。你还有希望超过左流英,起码接近他,在我死之前,我希望看到你成为注神道士。”
就这样。宁七卫决定度情劫,可另一方的风如晦还没有准备好。思忖再三,尤其是看到前代宗师出现明显的衰灭迹象之后,他决定提前度劫。
他是道士,绝不会偷偷摸摸地度劫,道士之心容不下那种无耻行径,他马上向风如晦说清了自己困境,坦承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在我肩上是整个庞山。必须是我承担这个重任,而不能是左流英,他随时都可能入魔。十天之后的子夜,就是度劫时刻。”
跟大多数结凡缘的道士一样,两人在道统之外另有一个家,每年相聚一个月。
风如晦露出足以让九大道统一多半道士神魂颠倒的微笑,“我也是道士。我明白你必须这么做,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过这一关。”
这句话蕴含的绝望与愤恨,宁七卫很久以后才看清楚,或许他当时就已心知肚明,只是为了顺利度劫。假装视而不见。
十天后他度劫了,顺利升到星落境界,然后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就成为注神道士,在此期间。他得到了前代宗师的全力帮助,丹药、法器随他使用。有整整一年时间,他坐在祖师塔内部一步不出,享受到令全体庞山弟子艳羡不已的待遇。
前代宗师寂灭之前对他说:“我选择了十名弟子,你是修行境界最低的一个,可是谁能想到呢,居然是你最先到达注神境界,虽然你比左流英还差一点,但是已经足够与他竞争宗师之位了。”
宁七卫这时才知道,庞山的重任并不一定非得落在自己肩上,他只是十枚种子之一。
但他还是成功了,不仅在修行的道路上击败了其他九位前行者,也在宗师选举时胜过了庞山最强的道士左流英。后一场胜利没有想象中困难,左流英因为真幻被掳一事主动退出宗师之选。
愧疚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宁七卫以极快的速度达到注神二重,但在之后的几十年却寸步未进,对高等道士来说,这不算稀奇,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修行停止了,他遇到了叹息劫——几年的突飞猛进已经耗尽了他的一切潜力与修行热情。
他打听到风如晦的情况,惊诧发现她当年根本没有与他一同度劫,而是以吞烟道士的身份充当行者。
行者是隐士的前一步,只有在凡世行走一段时间,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施展法术的道士,才有资格立誓成为隐士,这段时间有长有短,最短十年,风如晦一走却是三十几年。
绝大部分隐士都是寿命几百岁的高等道士,修行无法前进,且凡心末了,他们离开道统,过普通人的生活,从此不能在凡世随意施法,但是遇到危机的时候会得到道统的帮助。风如晦才一百余岁,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在出人意料。
她的足迹遍布天下,开始二十年,总是忍不住在某个时候施法,到了最后十年,她居住在西介国野林镇,从未施法,眼看再过不久就能成为隐士,她却在自己的院子里暗藏了一截招魂无形烛。
因为那一点愧疚,宗师宁七卫决定顺其自然,风如晦是乱荆山道士,她在正式成为隐士之前要接受严格的控心术检查,施法一事自会暴露,他用不着多管闲事。
他想不到招魂魄无形烛带走的是一只神魂。
小秋和芳芳第一次投宿时,风如晦就已达成目的,并以魔种入侵为借口,迅速离去。
两天之后,宁七卫发现野林镇少年突然出现道根,其中的小女孩甚至是罕见的灵骨道根,他吃了一惊,以为这就是风如晦藏烛的目的,既然她没有成功,他也不打算追究。
又是几年过去,宁七卫再没有风如晦的消息,只知道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当隐士,重新回山修行。
妖族酝酿巨大的阴谋,九位宗师齐聚乱荆山,宁七卫再次见到风如晦,愕然发现她已是星落道士。
“我度劫了,比你晚了四十多年。”她恢复了旧日的美貌,没有半点变化,连微笑也与从前一模一样,“现在我可以坦白地说了,你曾经是我最恨的人,你让我在九大道统无地自容。”
“你为什么……不选择跟我一同度劫?”
“因为我没有选择。当初你爱上我是一道法术,我爱上你却是真心实意。怎么选择?四十多年,我带着对你的记忆度过凡人的一生,现在,你已经死了。”
“很高兴听到我的死讯。”
“死而后生,这是道士的宿命。来,让我解除你的叹息劫。”
宁七卫微微一惊,即使是在庞山内部,也没有几名道士知晓他遇到叹息劫。修行停滞多年,风如晦是从哪里知道的?
风如晦没有解释,她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彻底征服了宁七卫,“神魂与司命鼎,并非只能用来攻击和控制,还能用来促进修行。司命鼎。乱荆山的镇山之宝,十三万多年的积攒,里面的魂魄多以亿计,只需要动用其中的一丁点,就足以释放出强大的力量,甚至能推着你在修行路上再前进一段。这是任何灵丹妙药都做不到的。有意思的是,前几代宗师境界高深,基本用不着司命鼎,后代宗师的境界越来越低,只能催动司命鼎的一小部分力量。魂魄基本都留住了,留给了我。神魂的掌握者。神魂不受境界影响,它能催动鼎内所有力量。”
九大道统的镇山之宝个个都具有近乎无穷无尽的法力,可是服日芒道士多年未出,已经没有道士能够激发法器里面的全部力量,风如晦的确可以傲视道统。
宁七卫马上想到司命鼎的更多用途,“这是迎战魔族的有用力武器,我们可以精选一批道士,以司命鼎提升他们的境界,只要有足够的服日芒、服月芒道士,击败魔族不在话下。”
听到宁七卫兴奋地说起“我们”,风如晦知道自己成功了。
在碧林的幽绿世界里,宁七卫向左流英讲述了一切,自己的愧疚、前代宗师的嘱托、风如晦的话等等,什么都没有遗漏。
空中与地面上尽是庞山弟子,大部分都跟杨宝贞一样神情呆滞,与他们对峙的是另一伙庞山弟子,人数极少,杨清音望着亲生父母,发现他们根本不认得自己。
“你是庞山最有希望达到服月芒甚至服日芒境界的道士,有司命鼎和神魂的帮助,你会更快达成目标,加入吧,左流英,庞山只是虚名,没有就没有了,你会变得更强。”宁七卫说话井井有条,的确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你就是这么劝说其他宗师的?”左流英极少说话,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每位宗师的想法都不一样,所以劝说的话也不尽相同,乱荆山宗师通情达理,很容易说服,望山祖师却十分固执,他太老了,对升到服日芒境界不感兴趣,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保住望山。其他宗师我只是透露了一点口风,还没有来得及劝说,大家就因为妖族的入侵离开了乱荆山,等到除灭海妖与北妖之后,我会一家一家地拜访。”
杨清音一直听在耳中,这时忍不住了,扭头大声说:“我们孤守断流城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劝说?是想左流英死了,你好名正言顺拿走祖师塔吧?”
“可你们没死,不仅打败了妖兵,还来到乱荆山,所以我觉得你们是有用的,对抗未来的魔族,正需要你们这样的道士。”
“决定谁有用、没用的人就是你和风如晦?”左流英问。
“先加入的人自然有权决定后来者,等你们成为乱荆山道士之后,也有这样的权力。”
左流英微微仰头,似乎在认真考虑宁七卫的建议。
“首座,你可别上当,宗师没被控制,他这是入魔了。”杨清音大声喊道,“他居然让风如晦控制了庞山道士!”
宁七卫望了一眼那些神情呆滞的五行科道士,“这是权宜之计,等他们感受到司命鼎的更多好处……左流英,你在做什么?”
左流英的目光回到宗师身上,“我刚刚向乱荆山宗师发了一招,很遗憾,想必现在的她对你们来说已是无用之人。”
宁七卫轻笑一声,心中略感后悔,“风如晦总是对的,我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两人同时施法。
第三百一十三章碧林之战
乱荆山宗师断臂的一瞬间,慕行秋猛地加强力量,隔空夺回霜魂剑,紧紧握住,死死握住,再也不想让它从自己手里被夺走,几乎是同时,他毫不吝啬地催动剑内的魂魄之力,就像他在断流城第一次得到这股力量一样。
旋风裹挟着大量苔藓,将乱荆山宗师团团包围,渐渐收紧。
秃子根本不知道有外人通过自己射出一道红光,他仍以为那是自己的本事,高兴地大叫一声,继续发射束束红光,额上的魔族心脏越来越红,大量淡银色的七星珠丝从他的头发里涌出,仿佛一堆堆雨后翻土而出的白色蚯蚓。
“坏道士,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让你抢芳芳,让你欺负小秋哥……”秃子一边攻击一边大叫。
乱荆山宗师陆折冲呆呆地站立着,任凭四周狂风吹拂、红光射在身上,她的左臂消失了,那是强大法术造成的损伤,再也不能恢复如初,她可以长出一模一样的手臂,但是永远不能用来施法,也瞒不过道士们的天目。
法力在她残缺的经脉之内狂暴地运转,她举起右臂,手里托着一盏金黄色的小油灯,无论风势多大,它的火苗都笔直向上。
“左流英!”她开口了,地面、树干上的苔藓瞬间剥落,好像逃难的成群昆虫,向四面八方飞去,将包围自己的旋风冲散,历代小道士们藏在树干内的小秘密随之烟消云散,油灯火苗里飞出一只金色的鸟。振翅腾空,迎风而长。瞬间变得遮天蔽日,到了森林上空,随即调转方向,一头冲下去。
秃子是庞山的法器,慕行秋等人能用他当传音香炉,左流英能得心应手地传递法术,陆折冲却不通过他进攻左流英,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威力。由于无所顾忌,反而更强大一些。
她也是注神道士,发出的也是魂魄之力,力量纯粹而招术复杂,慕行秋直来直去的力量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不能退缩,冯再苏的尸体就在不远处。提醒他陈折冲这个人